当她看到王素从参合堂地下跃上来时,首先就看到王素已经卸去了脸上的化妆,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然后她看到了倚天剑,这就意味着王素一定去过了“鬼蒿林”,“鬼蒿林”一直是柳依仙子希望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的地方。再然后,她看到王素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并站在那里和周远亲密地言语。
柳依仙子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她也曾有过少女情怀,因此当然分得清楚什么样是两名武校学生之间的友情,什么样是越过了界限的情愫。
不过两个少年男女在危难之中产生了爱慕之情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换了一套衣服也未必就一定发生过什么,当两人各自回到原先的环境里时,这种不牢靠的感情或许去的比来的还快。
可问题是周远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燕子坞学生,从他刚才使出第一招降龙掌法时柳依仙子就已经知道了。而他们换的这两套衣服,也不是普通的衣服……
不要以为过去的事情会真的永远过去。柳依仙子对这句话又有了新的苦涩的理解。
王素主动将她从安护镖局劫持中逃出以后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如何在湖滩上遇到周远,如何寻找黄教授未果,如何被韩家宁欺骗,如何误入鬼蒿林的怪异时空,如何有了制作解药的希望……
当王素讲到魔教山崖下的遭遇的时候,忍不住问柳依仙子,“校长,倚天剑是如何会失落在那里的呢?”
柳依仙子显然并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反问道,“你这套衣服是在哪里换的,你和周远在山崖里过夜……发生了什么了吗?”
王素是孤儿,柳依仙子不仅是她的师长,更像她的母亲,以往王素遇到生理心理的各种问题困扰,都是找她倾诉。所以柳依仙子问这个问题时,并不需要拐弯抹角。
王素立刻涨红了脸。她知道自己哪怕只表露出万分之一的心事也注定瞒不过柳依仙子。
柳依仙子见她窘迫,心中起了疼爱之情,忙柔声说道,“素素,我知道你能把握住自己的,我只是替你担心,不管怎么说,在鬼蒿林里你和他单独相处的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也绝不要再去和他来往……你和六皇子的婚事,不仅对你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对整个武林,也是至关重要。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柳依仙子说后半句的时候,温柔之中还是夹带着作为师长的谆谆告诫。
王素看着柳依仙子,有一阵短暂的恍惚。内心深处竟微微探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她想,如果她对校长说和周远什么都发生了的话,是不是她和六皇子的婚约就会自动告吹了?
但是这股疯狂只停留了一瞬间,王素还是说道,“衣服是在山崖的一个房间里随便找的,晚上他都受了重伤……能发生什么呀……更何况,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
柳依仙子听她这样说,宽了不少心,随即说道,“这就好,你可是武林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女啊,你会有似锦的前程,将来要为这个国家,这个江湖担负起巨大的责任……”
柳依仙子看出王素神情里的失落,本想鼓励她几句,不料王素眼中突然断了线似的滚落下一颗颗的眼泪。
“我不要做天才少女……我不要什么前程……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不要当王素,我只想当丁姗……”
柳依仙子没想到王素一口气说出这一连串孩子气的话来,着实有一些错愕。这完全不是王素平时的样子,在柳依仙子心中,王素比许多大四的学生还要更加懂事和识大体。她忍不住想说句严厉的话,但想到她刚刚承受了那么多的曲折磨难,身心一定快到了承受的极限,便又生出几分理解和疼爱。
柳依仙子将自己的爱徒搂入怀里,轻声道,“素素,你累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谈……”
她把王素交给峨嵋的一位老师,然后往参合堂中间杨教授他们那里走去。
解毒的工作仍在龚教授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许多服了解药的燕子坞学生虽然身体很虚,但是情绪却已经振作起来,毕竟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希望和憧憬总是远远大过沮丧失意,过去三个时辰的困苦都渐渐抛到脑后。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凑到高台边上,去和峨嵋的女生搭话。大家虽然不认识,但是经过这场浩劫,都有一种共经患难,同仇敌忾的心情,很快这些少男少女就热烈地交谈起来。
周云松站在杨教授身旁,向系主任们讲述鬼蒿林中的整个经历,直听得掌、剑、刀、器各系的这几位教授目瞪口呆。他们也是头一次听说鬼蒿林中竟然还有村庄居民,还潜伏着魔教余孽。只有杨教授一声不响,似乎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可是当周云松说了少林武当的遭遇后,就连杨教授也明显失去了平素的冷静。即使是当年魔教最为猖獗的黑暗时期,少林武当都屹立不倒,担当了整个武林主心骨的重任,失去了这两个泰山北斗,没有人敢想象江湖会变成怎样。
周云松随后特别提到了周远在整个过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也如实描述了他被魔教长老认定为转生教主的事情。杨教授忍不住抬头去看周远,发现他孤独地站在远处也正急切地望着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
当一切快要恢复平静的时候,周远又变成了过去那个无人搭理,前途暗淡的理论系书呆子,尽管许多同学朝他指指点点,嘴里轻声议论着“降龙”的字句,却没有人过来和他交谈,因为压根就没几个人认识他。
周远唯一的朋友张塞已经去了曼陀山庄。而且,他或者已不再是他的朋友。
周远现在只想去找杨教授,把他所有的发现,问题和困惑都讲给他听,听取他的意见。杨教授是唯一可以和他真正深入探讨这些问题的人。
杨冰川教授当然也想尽快听到周远的亲口讲述,但这时候柳依仙子从外围走入了圈内。
她先是深深朝着各位燕子坞的教授们行礼,然后说道,“这一次峨嵋出访,给燕子坞,乃至整个江湖带来这么大的劫难,我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靠着黄毓教授舍命相助,和诸位教授高足们的努力,峨嵋总算免于覆灭,我即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说一声谢谢了。”
柳依仙子说完,盈盈一屈,就要给燕子坞的教授们跪下,被掌法系的张学昭教授一把拉住。
“柳依仙子太见外了,”张教授道,“燕子坞和峨嵋两校的情谊源远流长,斩妖除魔,救焚拯溺本是义务,你又何必言谢。”
“是啊,云松刚才都说了,鬼蒿林里若没有贵校王仙子相助,他们只怕都未必能留得性命。她刚才使那么好看的灭绝剑法救了我们两个学生,我可是都看在眼里。”剑术系的陶教授也说。
若是峨嵋真的连累燕子坞一起遭了灭顶之灾,这些教授们会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此时既然解除了危困,大家也就一团和气,不再去刻意追究峨嵋的责任。
“慕容校长去了哪里?”柳依仙子又问,“他不会有事吧?”
“慕容校长答应了安徽镖局掌旗江灏远的要求,和他一起去了曼陀山庄,”杨冰川教授回答,“以他的武功,绝不会有安全之虞。不过我们应该早点设法让他知道参合堂的挟持已经被解除才是。”
“一定是去取斗转星移的秘笈,”暗器系的任教授说道,“我知道这帮混蛋是冲着这部秘笈来的,我们赶紧去曼陀山庄会同校长一起将贼首拿下吧!”
他这话立刻得到了其余几个主任的赞同。
“虽然和学生的性命相比,多少本武功秘笈都在其次,”童教授道,“但现在学生们都已安全,我们便不能再容忍这些丧心病狂的江湖败类抢夺燕子坞的珍宝!”
柳依仙子和杨冰川教授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江灏远和慕容校长谈条件的时候,主任们都还没有苏醒,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有《慕容家书》这件事。除非万不得已,杨冰川教授也不想把这事说出来。
这时候龚教授已经给几百名学生分发完了解药,走了过来,他给杨教授也递来一份解药。杨教授虽然会“重阳唿吸法”,但是之前给袁亮疗伤的时候还是吸入了一些毒素,况且参合堂里仍然残留着少量的毒气。
大家商量了片刻,决定由龚教授带着药理系最优秀的几个学生去“蘅芬苑”,利用剩下的蓝实草和催化剂再制作一些解药,或可给少林武当空递过去。同时也拿一些恢复功力的特效药过来给各位师生服用。
剑掌刀器的主任们则带着各系教师先去湖岸边接应江武营,说明情况,然后去岛上各处检查,看看食堂、图书馆等单位的员工们是否幸存,再去梨花渡探查,看有没有机会去曼陀山庄相助慕容校长。杨教授和柳依仙子则留守在参合堂。
不过柳依仙子执意要随着主任们去出自己的一份力,大家劝说不过,只得应允。
杨冰川教授等主任们离去以后,立即朝周远招一招手。周远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看到杨教授朝他招手,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
“杨教授,那个方程……我解开了……”周远还没有跑到杨教授面前就急促地说,他的表情里并不是得意,而是那种纯粹因为解决了一个学术问题的喜悦。
“我知道……我知道……”杨教授像是怕周远太激动跌一跤似的连连说道,“刚才你的降龙十八掌,整个参合堂里的人也都看到了。”
“你给我的那个方程,我找到了一个解,就是降龙十八掌的自然力方程!”周远说,“杨教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
杨教授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杨教授在给周远方程之前,确实已经知道这个特殊解,但他也很清楚,光解开方程并不能学会降龙十八掌,因为这个解和张三丰体系下的内力不兼容。周远一定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发现才可以掌握这门困扰了武学界几百年的神功。
“杨教授,你给我的方程,应该是一个内力方程……”周远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找寻用来书写的东西。杨教授从衣袋里拿出一块滑石,递给他。周远几乎是一把夺过来,迫不及待地开始在高台边沿的石壁上写下方程和解的过程。
换作平时,这种在学校神圣的礼堂里乱涂乱写的行为必是要遭呵斥甚至处分,但杨教授此刻显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介意。
许多燕子坞和峨嵋的学生都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可周远写下的公式符号于他们来说就像天书一样。
“从这一步推到下一步,看上去用三丰定理也可以,但是却想不出任何武学意义。”周远边写边说,他抬头看一眼杨教授,想征询他的意见,毕竟要否认一个方程全部的武学意义,需要极广博的武学知识才行。杨教授仍没有说话,挥一挥手鼓励他继续写下去。
“后来我就想,如果这两条引理成立的话,同样可以导出降龙掌法的方程,而且要简洁得多……”周远一上一下写出自己想出来的两个公式。
“那你这两条引理的武学意义又是什么呢?”杨教授问。
“嗯……这个……”周远脸上露出了一些怯意。他在“布郎屋”里琢磨出来的这两条引理,不仅完全颠覆了黄裳对于内力的假设,也推翻了张三丰武学的基石。他作为一个大四的学生,即将开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如果假定阴阳力的本质是一种……一种粒子,而且是一种在无序中随机跃动的粒子,那么这些公式就都变得有意义了。”周远终于鼓起勇气说。
周远使用的语言,连杨教授听起来也已觉得陌生,但是他略微思索了几秒钟还是立即明白了周远假设中的要点,说道,“那你一定清楚,这种假设,违反了黄裳定义的连续性……根据你的方程,→文·冇·人·冇·书·冇·屋←自然力必然存在某一个最小的单位,任何被激发的内力都只可能是这个最小单位的整数倍,是这样吗?”
周远点点头。杨教授果然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假设中最重要的一点。这所谓最小的单位此刻听上去是如此不可思议,让周远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就好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子呓语着对世界荒唐的认知一样。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概念之后竟然被武学界广泛接受,并且还被命名为“周远常数”。
杨冰川教授将两手环抱在胸口,陷入了沉思,好长时间都不说话。周远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为自己刚才那些离经叛道的话感到生气。
“杨教授,我这假设纯粹是因为一时的胡思乱想……”他低声说道,“张三丰的理论那么宏大严密,我绝不是说想去推翻……一定有什么解释的……或许这只是张三丰体系下的一个离散的特例?”
杨教授放下两手,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周远涨红了脸,低下头。
“几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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