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果然是让妖怪变得更强大的力量啊。
如果没有黑狱的压制,他觉得自己现在甚至可以脱离大地的引力飞翔起来。
七百年修为,八百年修为……
岑青的双目已经变得血红,牙齿已经咬出血来,闯入体内的精纯妖力改变着他的血肉,让他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放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断裂开来,几乎便要迷失在这种嗜血与杀戮的渴望中。
九百年修为!
“滚开!”岑青陡然间抛出长枪,让它刺穿了几只妖魔,继续用这把长枪杀戮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失去自己,变得和眼下这些混乱无知只懂得厮杀的妖魔一样。
在他的眼睛里,自己身边已经出现了无数条链条的虚影,如蛇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他的修为再提升上去,那些链条就会缠绕上来,把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周围所有妖魔的身上,除了锁妖镣铐之外,都缠着这种神秘而诡异的链条。
下一刻,他被潮水般涌上的妖魔淹没了下去。
黑狱之外,谛听神君朝岑青这边看过来,面露惊讶之色:“这种敏锐的灵性……”
随后他点点头道:“看来是时候了。”
黑狱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这啸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之意,似乎落入陷阱的猛虎嘶吼,又似困在浅滩的蛟龙长吟。
一条庞大无匹的青影搅动起来,搅乱了黑狱妖魔众的阵脚,也搅乱了此间的风云。
岑青现出原形,第一次化作了青蛇。
第四十章 一说因果
化为青蛇的一刹那,岑青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然后再也发不出任何人类的声音来。
他曾走过死亡的幽谷,因此对于死亡毫不恐惧,但眼下的局面却从未体验过,突然间失去了双手和双腿一条蛇应该怎样走路?
粗壮的身躯翻滚起来,坚硬无匹的蛇皮被妖魔的尖牙利爪撕破,他却未感觉到疼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一时无法习惯,只能凭借本能躲避。
“是人类的形体无法突然承受这样庞大的妖力冲击么?”冥冥之中又有一丝明悟,明明茫然无措,他的脑海中偏偏始终守着一丝清明,“不管是那个女身,还是蛇身,都不过是外在的表象罢了。”
法海,看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我观施主,不看皮相。”这和尚,只怕是那时就已看出自己魂魄的异常了。
心中想起法海的言语,岑青反而镇定下来,尝试着开始控制这具庞大的蛇躯。
不久之后,他的感知遍布到这具躯体的每一个角落,突然有点儿无语凝噎。
“还真是个雌的。”
即便生物学学习的很差劲,岑青也知道雄蛇的尾部应该有两根分叉的蛇鞭,然而这具蛇躯只有一个用来下蛋的滑腔。
周围的妖魔彼此厮打起来,大约在它们看来,似乎蛇形的岑青比起人形的岑青更适合它们的审美,有一只妖魔同样变化成了蛇状,朝着岑青游了过来,不过它立刻便被其它妖魔发现,殴打纠缠在了一起。
岑青目瞪口呆。
这种处境貌似更加危险。
无师自通地用腹部的鳞片刮擦着地面,岑青缓缓地爬到灵镯旁边,低头把它叼在嘴里这玩意儿从他变成蛇之后就从腕子上掉了下来然后又爬到一堆枯骨中间的噬魂枪旁,张了张嘴巴,示意它回到灵镯里。
“蛇妖姑娘啊。”噬魂奄奄一息地从枪身上浮起来,再也不用“卑微的奴隶”这种白痴的语气说话了,“就算我回到你那镯子里也没办法,你这样子是无法离开黑狱的。”
岑青歪了歪头,一条大蛇做出这样的动作有些呆萌,可惜没有谁来欣赏,他听着噬魂的语气有些古怪,莫非还真有离开黑狱的方法?
“你很聪明地没有硬冲到千年的修为,因为那样肯定会引来阴火劫,你又在黑狱之中,阴火无处不在,你一定会死得一丁点儿灰渣都不剩。”
岑青看了看身边渐渐消退的链条虚影,又四周看了看其它妖魔身上的黑色链条。
“不错,这就是阴火,来自黑狱的阴火。”噬魂叹了口气,猥琐的老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超过千年修为的妖魔都经历过阴火劫,阴火已在它们每一分血肉中打下了烙印,因此一旦进入黑狱,便日日饱受阴火的煎熬,锁妖镣铐封印了它们的妖力,阴火焚身削弱了它们的躯体,这是一种禁制。”
岑青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秘闻毫无兴趣,地府之旅并不是很友好的体验,有可能的话,他现在只想回到人间去。
“除非有神仙来搭救。”
噬魂的语气让岑青很想揍它一顿,但是它的理由却无可辩驳:“当年我就是这样离开黑狱的。”
说了还不如不说。
神仙要来搭救的话早就来了,岑青其实早已失望,看来自己的推测有些想当然了,李藏锋和法海大约真的是无意间遇到自己,欣赏自己的资质的。
别了,多彩的人间。
别了,可爱的五鬼。
别了,张钰小萝莉。
嗯,还有未来的成吉思汗,算你丫命好。
他把身躯盘曲起来,脑袋搁在身体上,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目光闪动地望向周围打了一场过瘾的架,不少已经退出战圈开始到处溜达的妖魔,觉得自己跟这些脑袋缺几根筋的家伙在一起真是种莫大的悲哀。
果然是那什么被雷劈,阴火劫算起来也算是雷劫的同类吧。
玄阳子赶路很急,甚至没有等守卫通报就一头撞进了枉死城。
“我要撤状子。”
他一见钟判官就先开口道,完全没有在意这位老朋友脸上的怒气。
“你还敢来!看因为你闹出的乱子。”钟判官似乎连鼻孔里都在往外喷火,一张丑脸黑里透红,简直跟他身上的官袍一个颜色,“不就是一道劫雷么?人家只是恰好碰上的,你用得着这样不死不休么?”
“我知道那蛇妖有些背景,但也不过是仙家童子的故旧罢了。”玄阳子对于钟判官的火气莫名其妙,不过在意于药囊中的仙丹,他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我撤了状子,你销了案子,让它走不就是了?”
“仙家童子的故旧?”钟判官哼哼两声,阎君的旨意里不仅是惩罚岑青和枉死城的鬼魂,连带着他也敲打了几分,很明显是知道了他因徇私情为玄阳子出气的事情,他才不相信哪个仙家童子有这样倒霉的故旧,更不相信哪家仙家童子能请动地藏王菩萨座前的谛听神君。
佛家和道家两家的神仙,因为人间信仰的事情,高层虽然一团和气,下面可是早就闹得不开交呢。
君不见就连黑白无常见了牛头马面都懒得搭理几句话。
“那蛇妖已经被打入了黑狱。”钟判官道。
“什么?”玄阳子大吃一惊,“为何判决得这么快?”
“人家上面有人,自然认罪的爽快。”
“那也不该这样重的判决啊,难道不该是削去妖身,打入轮回么?”
“阎君亲下的旨意,你有意见的话,可以直接面见阎君去跟他说。”钟判官怀了个坏心眼,没有告诉玄阳子岑青是“穿界之魂”的真相,反而幸灾乐祸地道,“听说你们这些修行人讲究因果循环,你告了她一状,结果被判得太重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欠了她一段因果。”
玄阳子脸色大变,手指摸了摸药囊里的仙丹,他知道黑狱是什么地方,若是那蛇妖从此永不超生,这因果可就大了去了。
第四十一章 杨家夫妇
“青衣公子的确住在这里。”
“不过自昨夜开始,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先前从镇江来的那个和尚也是如此。”
“青衣公子曾经与那和尚聊过。”
“整个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
作为任性楼的接待,依照那位幕后老板的要求,本来是严禁把住客的消息透露给别人的,但今天这位的来头实在有些大,连作为“二股东”的杨将军也小心翼翼地陪在她的身后,因此为顾客保密的规矩也就不成为规矩了。
杨夫人闺名叫做张牧阳,从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她的性格了,其实这位杨夫人也并没有对不起这个名字。论家世,她出身于千年世家,祖先是张天师,比起曲阜孔府也不遑多让;论修为,她是极为少见的先天高手;论军治能力,这义阳三关的布防便出自于她的手中,十多年来金人南下数次却从未攻破过三关。叫她一声义阳牧也名副其实。
说来有趣,杨家的女人自天波府以来,往往都很强大,有意无意间便压了男丁一头,阴盛而阳衰,倒是为宋人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了女接待的回报,杨夫人摆了下手让她退下,目光扫过岑青所住的房间,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张钰道:“看来他已经走了。”
“可是张善已经着人快马加急把寒玉送来了啊,为什么他就不肯多等一天呢?”张钰咬了咬嘴唇,望着空落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屋子,委屈得眼圈有些发红。
“你说他只是为了一枚寒玉而答应护送你的?他能拿出十几两赤金来竞拍宝物,又怎么会缺少一两块寒玉。”杨夫人摇摇头,爱怜地揉揉张钰的头顶,“他是一只妖,妖的想法和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们行事只凭喜好,不懂人间礼法律令,或许今天他因为喜欢你而帮助你,但是明天他可能又因为讨厌你而吃掉你了,你可知因为自己的任性,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但是岑青是个好人……好的妖怪。”张钰听得姑母贬低岑青,顿时涨红了脸蛋,奋力争辩道,“他一定是去蔡州了,他答应帮我替追星寻找寒玉髓重铸剑身的。”
“你喜欢他?”
杨夫人眨了眨眼睛,好笑地望向自己的侄女:“你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是男的。”张钰气呼呼地道,“我摸过。”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杨夫人愕然地张开了嘴,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杨将军把头抬起来去看门外树枝间的一张蛛网,看得目不转睛,其它家仆也在一瞬间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钰却丝毫不知自己口误在什么地方,恼火地道:“他的胸部平平的,还有喉结,另外你也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了。”
“哦,哦,嗯。”杨将军从石化中复苏过来,忽然插嘴道,“夫人,我看今天来时的路上鲜鱼倒是不错,不如我去买几条晚上做鱼汤喝。”
这张家的娘俩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货色,鬼知道继续待下去还能听到什么样的怪话,连忙找了个借口,带着家人飞快地溜掉了。
“追星,你来说。”
杨夫人家世渊源,她自己虽然没有灵力,看不到也听不见追星,但她相信追星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只过了片刻,她就如愿以偿地看到小侄女儿的脸色变了。
“追星说她是个女的,岑青她骗我。”
“啧……我就说那模样根本不可能是男人,胸脯可以缠,喉结可以造假,至于声音,哈哈哈……”杨夫人大笑了起来,假做一个男子粗豪的腔调,“变化下声带而已,这有什么难的,想当年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跟你说,话题都被你带歪了,总之你就算看不上那个方家的纨绔,也不用看上一个妖精吧,人妖殊途,你连这句话都不懂吗?”
“可她是个好妖精啊。”
“好妖精会骗人吗?”
杨夫人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既好奇又呆萌,然而语气却充满了嘲笑之意。
“可是,可是……”
虽然张钰很想帮岑青辩解几声,但是论起精明捣蛋,她远远不是此中老手的姑母对手,被反驳得哑口无言,况且想起岑青整整骗了她一路,此刻又杳无音信连个解释都没有,只觉得原本满腔的激动都变成了幽怨之意,紧紧地咬着嘴唇,半晌后才道:“我再也不理她了。”
“乖,这才对嘛。”杨夫人温柔地笑起来,牵起张钰的手,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道,“姑姑年轻的时候呢,也象你一样,想着四处闯荡江湖多好玩啊,看能不能遇到一个翩翩美少年之类的,后来才发现江湖上别人都是看咱们家的面子才不为难我呢,要是连个名号都报不出来的女子,那下场有时候比起死掉都要可怕呢。再说了,行走江湖的哪里有什么翩翩少年,大多数学武的都是大老粗,脾气又坏。说来我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只可惜在江湖上晃荡的太久,熬成了老姑娘,到最后还不是嫁给你姑丈这样的糙汉子。”
“咳咳咳!”院墙之外传来了杨将军大声的咳嗽声,原来这厮赶走了家仆,自己却在一旁偷听。
“买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