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倒与那岑青有过一面之缘,她谐趣多智,即便行事荒诞不经,也颇得修行真意,并非嗜杀之人。”这次开口的是茅山道的王清尘,也是岑青当初见过的,住在张铮家的“隔壁老王”,他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她以命相偿,倒也为我朝扫平了前路,皇帝想要给她立庙封神,也无不可。”
皇帝同样笑了笑,然后望向杨继周:“杨卿家为何不说话?我听说她最早是与你相识。”
“聊过几句,话不投机。”杨继周叹了口气。
“杨卿何出此言?”
“她是妖仙,力量强大自由自在,不受人间约束;她又是游侠,毫无羁绊,所见不平便一怒杀人,以武乱禁。对于人间王朝法度来说,就像是一只下山的猛虎放进了羊群之中。”
“仙侠……”
皇帝很睿智,听出了杨继周对他为岑青立庙的劝阻之意。
“我等修士,有人道法令约束,不参合人间之事,但她不仅无视人道法令,更要灭绝修士的前路。”重阳宗宗主马丹阳施礼道,自大宋再次一统河山,道门也分为南北二宗,重阳宗隐隐已执北宗牛耳。
“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皇帝的目光扫过几人,在心中叹息一声。
河山尽复,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目标。臣子互相争权夺利的场面又再次上演,不过这样也好,他先前擅长的制衡之道总不怕失去了用武之地。
心中有些羡慕那女子的自由自在,又隐约有些对于不可控事情的恐惧。
“仙侠啊……”他想,“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人间。”
……
第二十八章 北望
与皇帝在皇城上的感慨不同,如今的岳雷正立马边关,望着北方的大雪皱紧了眉头。
这里是朔州,地处雁门关外,北邻草原,先前属于金国和旧辽的西京道,自旧唐把其割让给契丹人之后,这里已是远离中原王朝二百余年了。
如今这里重归大宋治下,可岳雷心中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意,沿着金国的西京向北,他遇到了比金国人更加强悍的敌人。
“蒙兀室韦”这是他们在史书中留下的名字,又称为蒙古部,没想到他们依然存在于草原之上。
岳雷知道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就像是个硕大的斗兽场,无数的种族在这里兴起、厮杀、奴役、湮灭,有些甚至连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但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是最凶悍的野兽。
失去了金国人的节制,这些蒙古部落真的就像是挣脱了铁链与囚笼的野兽一般向南方的土地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这场大雪覆盖下来之前,雁门关已经经受了十余次大大小小的战斗,没有一股敌人是相同的,他们更像是最初的辽人和金人的“打草谷”一般,捞一把就走,或者被打残后逃窜回茫茫草原。宋军虽然接收了众多的金**马,但一则还没有适应马上的战斗,二则草原辽阔,想追也无处可追。
“如果他们万一统一起来,就像是契丹和女真一样,那么中原面临的,又将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岳雷早已在一年之前就把奏折递进了京师,然而整个大宋都洋溢在从天而降的幸运中,就像是一个饿久的乞丐突然被请进屋子享受了一顿大餐般,没有人去关心门外是否还有刀枪和火焰,他的奏折连一点儿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连杨继周回到京师后,也在那种气氛里变得颓唐,捎来的书信总是让他稍安勿躁,可是,这样的等待何时才是个尽头?
莫非要等到蒙古部壮大起来,变成一个像契丹和女真那样强大的种族之后么?
他皱眉,瞭望。
大雪之中,四野没有人迹,但是他知道雪停之后,那些牛羊冻死,缺衣少食,眼看活不过这个冬天的部落就会南下拼命——千万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秦汉有匈奴,魏晋有五胡,大唐有突厥,而大宋二百年来,历经了契丹、女真、党项,如今面前有多了一个蒙古。
天地间既生有华夏,赠予她肥沃的田野,使其耕种繁衍,为何又在周边苦寒之地,生出一个个强横的敌人?中原与周围夷、狄、蛮、戎的战争从未结束过,只有暂时的停歇。
为什么会是这样?
……
“野蛮与文明,一则是茫无目的的扩张,一则是内敛而沉稳的进步。”岑青从虚空中走出来,停在岳雷的身侧,沿着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开口道,“野蛮之中偶尔也会有文明之火的闪现,比如西域的楼兰、月氏,甚至后来的北魏、大辽,但是那只是偶然间闪现的火苗,很快就会被新的野蛮种族所消灭。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岳雷侧脸望过去,没有因为岑青的突然出现而惊奇,他之前听到了岑青的死讯,但他相信这个人始终代表着奇迹。
仿佛压在心头上的某块石头被搬掉了,他轻轻吁了口气,问道:“你回来了?”
“我在九曲丛祠见过岳元帅的英灵,得他相助,才能重铸身躯。”岑青如今依然是原本的模样,就像是法诀打入神魂的那一日,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他冲岳雷深深施礼,“这一世,得你们父子传艺赠法,感激之情无以为报。”
“你替父亲完成了他的愿望,也让这北地子民重见天日,这便是最大的答礼。”岳雷抬手,想虚空扶起岑青,可是却发现对方就像是水中的倒影,根本无法捉摸。
片刻之后,岑青直起身体,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缕神识,我现在已身在草原,为的就是解决蒙古南侵的问题。”
岳雷愕然。
岑青继续微笑,伸手指向北方:“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有人愿意放牧,有人愿意打猎,有人愿意耕种……这个没有任何问题,但因为自己的收获不够,就要去抢人家的,显然是不正确的,我要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正确。”
“你要灭亡整个蒙古部么?”虽然明白岑青不会危害大宋,但是岳雷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他觉得岑青的力量应该做一些更有建树的事情,而并非一味的屠杀。
“如果当初你知道我以后会变成灭国的屠夫,那么会直接杀死我吗?”岑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岳雷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会,但我也不会教你枪法,而是教你该如何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们无需去审判对方还没有犯下的罪行,灭亡金国,是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让他们为犯下的恶行赎罪,第二是他们的国家在这片土地上显得太多余了。”岑青道,“我在草原上,就是去做和你的想法一样的事情。”
扫除这天地间的野蛮,就像是扫除文盲一样,并不一定非得杀死对方才能做到。
“希望你能做到。”岳雷轻轻点头,并没有因为岑青如今的强大而变得谦卑,“我同样希望大宋可以早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为我最初的梦想,是做一位学堂的教习。”
……
青城山下,另一个岑青歪头看了看那栋挂着“求子应灵”的牌匾,然而香火冷落门可罗雀的小庙,挑起嘴角嗤笑了一声。
临安城中,清波门内,还有一个岑青随着人流步入了双茶巷内新落成的“青灵贞义元君观”,抬手抚额一副不忍去看的模样。
龙虎山上,第三个岑青走进演法观,对严阵以待的修士们道:“我是来拿回我的枪的。”
燕云之地的群山中,一个白袍的少女迈步走向山顶的一座神坛,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片刻之后,第三个岑青落在她的身侧,拍拍她的肩膀,迎着她陡然要哭出来的表情安慰了几句,随后望着那神坛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要开始四处砸庙。”
第二十九章 分身(一)
(上一章最终有个错误,应该是“第四个岑青”结果又打成“第三个岑青”了,可能会影响到阅读,给大家道个歉。)
岑青走进青城山的洞府时,刚刚凝出实体不久的小小青正在托着腮看白素贞梳头,她如今的模样已与岑青有很大差别,顶上梳着十字髻,耳畔垂着发辫,倒更像是剧中的人物。
岑青愣了片刻。
倒不是因为小小青的模样改变,而是白素贞似乎变得更加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不再如以前那样超凡脱俗。
“我肉身呢?”小小青见到岑青归来,知道他只是一缕神识,从石凳上跳起来,盯着岑青问道。
岑青没有理她,神经病才会自己跟自己较劲,他望向白素贞,道:“先前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今日特来请罪。”
“你愈发像一个男子了。”
白素贞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梳子,从镜前站起,回头望着岑青道:“我也愈发看不懂你。”
岑青看了看小小青,小小青抬手扒着眼皮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让他感觉到一阵恶寒。这厮同样是复制他自己的神识,但拥有元灵道心之后就像是一个新的灵魂,除了共享过去的记忆之外,她可以说把岑青那种跳脱和恶劣的品性继承到十足。
“你不用看她,跟她相比,她更像是原来的你。”白素贞道,打量了一下岑青,抿起嘴唇,等着岑青继续道歉。
“呃……”岑青揪着垂在脸颊的发丝想了想,“你就把我当成个男子?”
“原本成仙得道,真灵飞升,无谓于男相女相。但你先屠城灭国,得罪了人间道门;又轰杀星君,得罪了天上仙宫,看来是铁了心不要成仙。那么我有所相也没有错误吧?”
“嗯。”岑青点点头。法海曾说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指的是成仙得道后的事情,这句话他早已明白,白素贞此刻又借这句话来敲打他,不知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那么,岑青,我问你……”
小小青从一旁站起身来,一脸庄重,可是却忍不住两颊抽动的古怪笑意:“你愿意娶白素贞为妻,并且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得道或者沉沦,升仙或者转世,直至你生命的尽头吗?”
“什么玩意儿?”岑青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那有句老话,叫做‘性别不同怎么能在一起?’幸好现在你俩都是女子之身,百合赛高。”小小青撇嘴道,“你敢说你心里对她没有心思?”
岑青彻底无语了,以小小青这没节操的样子,估计自己曾经有过的小心思也早已被她卖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能尴尬地望向白素贞。
“小小青胡说八道。”白素贞虽然强自镇定,然而耳后的粉红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和羞涩,“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渡过情劫。”
“啊?”
“她的意思跟租个男朋友回家过年一样,你不用想得太多。”小小青在一旁聒噪道,听得岑青简直想一巴掌拍死她,自己性格中恶劣的一面被单独拿出来后居然如此可恨,真是始料未及。
幸好来的只是一缕神识,不然真的只能在地上开个缝钻进去了,简直是丢大人——他自我安慰地想。
岑青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问白素贞:“我应该说……很荣幸?”
“小小青说的没错,你不用想太多。”白素贞想到小小青先前的闷骚明骚论,有些无奈,深吸一口气道,“我原本把同心咒系在你的神魂上,是想着情动而心不动,然而世间并无能让我情动之人,反倒是你的胡作非为扰乱了我的道心。既是如此,那么我便舍了这颗道心,要么情动之后道心沉沦,要么动情后斩却情丝道心重生。”
岑青皱起眉头:“听起来怎么这么难受?”
“慈航静斋里的那一套呗……”小小青在一旁提醒,并且挤眉弄眼道,“哥们儿,是做徐子陵还是做韩柏就看你的能耐了。”
“你这渡无定劫的法子确定是正确的?”岑青问白素贞。他如今渡过雷火二劫,对于无定劫暂时还毫无头绪,但他修为今非昔比,仔细想想才感觉到有些古怪。
白素贞转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无定劫是为了洗炼道心,道心坚定无二才能够得到天道的认可,与修为高低并没有关系。我的无定劫是情劫,应的还是男女之情,师尊说过解脱的方法便是如此。”
“怕什么?这个道心太废物的话,大不了跟我一样舍弃掉,另外换个道心就是了。”岑青斜着眼瞥着小小青,对白素贞道。
“你才是废物,你的道心才是废物,还赤子,不如干脆叫白痴算了!”小小青明白岑青是在挤兑她,顿时毒舌反唇相讥道,而且明智地避过了神魂和躯体,只骂岑青的道心,毕竟这才是两人唯一的区别。
白素贞听着一人二心的吵闹,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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