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夜晚,又离着众人这么远,谁也没有看出他的脸色。他确实知道,自己掌力较诸赤眉子葛鹰,实在差着一段距离。
另一面,那空中的赤眉子,在施出最拿手的掌力而未见功时,他内心的惊吓情形,却也是不可自己。他身形向下一落,冷笑道:“小子!你还打么?”
惊恐、失望的管照夕,何肯如此甘休?他双手一按架栏,反窜而起,用“野鸟出林”
的轻功,反由赤眉子葛鹰头上掠了过去!
赤眉子冷哼了一声,单膝微屈,出右手用“上天香”的厉害手法,骈四指直插管照夕下腹,整个身子却用“犀牛望月”的式子,向前俯去。
这种姿态,确是美观十分,而赤眉子大袖飘然,做来更是翩翩若仙。
管照夕身在空中,出一足尖,用足尖点赤眉子“天灵穴”,见他掌来,突施出“按脐力”,分一掌直向下按去。赤眉子是久经大敌之人,自然知道这一式的厉害,慌忙向前一蹬,瓜架上立刻喀喳一声暴响,狠狠晃了一下。管照夕身形,早已大鸟似地掠了过去。
照夕身子乍一下落,已知道时机不再,此刻的赤眉子正是背朝着自己。
他猛地大吼了一声:“你还想逃么?”
猛然见他身形下塌,双掌平推而出,这种“排山运掌”的力量,看看实在是惊人。
赤眉子陡然一惊,不及思索之下,本能的用“一鹤冲天”身法,倏拔起有五丈七八。
午夜月色之下,他这种身势,就像是一只极大的怪鸟,身形是快捷无比。
可是管照夕掌力并未发出,赤眉子这一腾身可算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暗叹道:
“雁先生神算真是如神,此刻再不伤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他把推出的双掌,向后一带,整个身子跟纵而起,一双手臂,却是大开,活似一只大鹰。
可是他腾起的高度,较诸赤眉子,却是差多了。赤眉子身形如流星下坠,以为正好下手,不由猛出双掌就打。
就在这时,那腾身的照夕,忽然变脚叠起,倏地又上窜了丈许。
一上一下之间,管照夕反倒升在葛鹰之上,就见他双臂忽一交叉,也不知他是怎么着向外一分。那赤眉子口中倏地哼了一声,就如同陨星似的,猛地坠了下来。在场之人,只以为他是落势,谁也没想到,身在空中的他,已为照夕“分筋错骨手”,点伤了腋下气岔二门。赤眉子现在感觉,就和他拜兄,完全是一样了。
管照夕抢前坠下,霍地一抖手,就像接西瓜似的,把老人身子接在了手中。
他凛然直立着,对着手中的赤眉子微微一笑。
“葛大侠受惊了!”
赤眉子怒目赤红地看着他,全身连连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照夕把他轻轻放在他拜兄无奇子丘明身边,赤眉子自知气岔二门被对方点中,如一个时辰之内,不能以内功重新封锁,一辈子都将会落成残废之身。所幸他内功深湛,虽如此,尚能勉强坐起。
赤眉子当时一句话不说,只紧盘双腿,垂目运气调息,全身也汗迹淋淋。
座上十数人,连眼睛都直了,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出一点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表情,更是惊吓离奇。就连洗又寒也看得阵阵心惊,心说:“看起来,这孩子确实得了雁老头的真传,否则哪会有这种本事。”
而且方才照夕用来制服丘明及葛鹰的几手功夫,洗又寒不要说看,真连听也没有听过。
鬼爪蓝江何尝不看得目瞪口呆,她小声问洗又寒道:“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厉害,他这手功夫,是你传给他的么?”
洗又寒茫然地摇了摇头,脸色很红,实在的,这是他作师父的悲哀。徒弟本事比师父大,并不罕见;可是奇怪的是,照夕离开他不过年把时间,这么短时间里,竟会有这些奇遇,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鬼爪蓝江不由苦笑了笑:
“你我还算聪明的……要不然……”
她那双老松皮的眼睛,向洗又寒一瞟,“哼”了一声,洗又寒更不禁羞得脸色通红。
他们隔壁的冷魂儿向枝梅,这时也悄悄向雪勤道:“这孩子哪来这么大本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勤睁大着眼睛,惊喜得连连摇头,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向枝梅的手,紧紧地摇撼着,她实在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她太高兴了,冷魂儿冷眼旁观,心中洞悉一切,暗暗叹息着。
“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这丫头丈夫才死了一会儿,方才还怪伤心的,这会儿见了管照夕,又高兴成这样……”
想着心里已暗暗有了主张,暗想着等酒筵之后,自己要把管照夕留下。江雪勤不好提这个事,自己不妨为她探听一下,如能把这门亲事定下岂不是好?
她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偶然看了蓝江一眼,却发现那老婆子,也正在微微笑着。她并不知道,那鬼爪蓝江,正像她一样,也为徒弟打着如意算盘呢!
管照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无奇子、赤眉子二人制服掌下,全场真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不对他从心眼里佩服的。
飞云子叶潜,也是心里阵阵吃惊。他再也不敢那么狂了,当时走前一步,脸色铁青,全身微微颤抖着。
“管照夕,今夜你锋头也算是出尽了,你这一身功夫,老夫也真是拜服了,可是……”
他脸色愈发难看了,身上抖得更厉害了,可是他仍然接下去道:“可是我兄弟向来是这么一个硬脾气,不见黄河心不死,管照夕你有本事,干脆连我也一块料理了。我淮上三子要丢人就丢一个大人,以后江湖上也就永远没有我兄弟的份……管照夕!你说好不好?”
这老儿边说边抖,边抖边往照夕身边凑。那股劲可真像有点是耍赖皮脸,依老卖老样儿。照夕不由后退了一步,淮上三子已除其二,对付最后一人,他更有必胜的把握。
他当时脸色微沉,苦笑了笑道:“叶老前辈,我看不必了。”
叶潜此刻眼见自己两个拜兄,一举手之间,竟败在对方一个青年手中,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个人他如何丢得起?想到了淮上三子一世的英名,飞云子叶潜一时真想失声大哭,他跺了一下脚,颤抖着声音道:“不行……姓管的小子……你要折辱我们,就辱一个够,你划出道儿来吧!我老头子要拼就给你拼到底,你……”
说着话,这老头脸上的泪唰唰地一直往下流。朱砂异叟南宫鹏和三子素来不错,当时忙上来用手拉了他一下,一面叹道:“叶老哥,何必呢……唉!算了!算了!”
南宫鹏一面说着,一面对着管照夕苦笑:
“小侠客手下留情,算了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老弟威风也够了!”
照夕不自然地叹道:“南宫老前辈……你是不知情……”
才说到此,那飞云子叶潜已大声吼道:“什么手下留情,谁要他手下留情!没有你的事,你不要管。”
他猛然把南宫鹏推到了一边,睁着红红的一双眼睛向着照夕冷笑着,那样子真是怒到了家。
南宫鹏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倒弄了一个无趣,一时频频苦笑,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管照夕不由正色道:“飞云子,你要知道,我今夜来,完全是为雁先生复仇来的,我有十分的把握能胜你们,你……”
叶潜跺了一下脚:
“你说怎么打法吧?”
管照夕由雁先生处,得悉此老最擅长的是一身小巧功夫,巧打神拿、暗器都有极深的造诣,为人也最气傲,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气。
所以雁老特别传授了他一手“二指灯”的小巧功夫,及“指剑”的暗器打法。
这两种功夫,都是雁老人别出心裁发明。传授照夕时,更是细心已极,务使管照夕手法烂熟后才止。他相信这两种功夫,定能叫飞云子叶潜心服口服,所以管照夕此刻才会如此神色泰然。
飞云子既一再见逼,照夕不得已冷笑了一声。
“叶潜!你口口声声要与我比试功夫,莫非此刻你竟不知道你已经输了么?”
叶潜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管门比武的规矩么?
哈?”
照夕冷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握住拳的手。大伙的眼睛都完全集中在他这一只手上。
叶潜变色道:“这是作什么?”
照夕慢慢张开了掌心,呐呐道:“你自己看看再说。”
众人看时,照夕掌心是一截两寸多长的白色发辫,尾梢上还系着一圈红线。
飞云子立刻脸色一阵惨白,他口中“哦”了一声,猛然后退了一步。
照夕哑然道:“飞云子!你看看,我要是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还要给我拼么?”
叶潜本能的往后摸了一下,果然脑后的小发辫少了一截,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眼都直了,他真不晓得照夕是怎么得的手。
他抖瑟地叫了一声:“天……”
只听见“扑通”一声,他就坐下了。管照夕又笑了笑:
“如果你仍不服气,请看一看你的帽边,飞云子,我对你确实是够客气了。”
叶潜一只手慢慢摘下了帽子,在帽沿两边,发现两口银光闪闪的小剑,左右各一,都是一半插入帽内一半露出帽外。那小剑体积极小,长短不足一寸,看来却是尖锐十分。
飞云子认识这种暗器名唤“指剑”,用时藏于指甲之内,只一弹即出,可是能施这种暗器之人,非要眼力、指力都要有相当功夫者,才能开始着手练习,是一种极不易练成的厉害暗器。
这种指剑,是专打敌人身上穴道的暗器,可弹指间制人于死命!
想不到这管照夕,竟也练成这种功夫,自己是暗器老手了,中了人家的暗器,居然还不知道,只这个脸,看往哪里放?
到了这时,飞云子叶潜实在没有狡辩的余地了,他面色如土长叹了一声:
“我飞云子一生傲骨,今夜算是服气你了。管照夕,从今以后,江湖上永远没有淮上三子这三个人了……”
他一边说着,眼泪籁籁流个不住。
管照夕确实没想到,他居然会哭,当时倒失了主张。洗又寒这时见徒儿任务已达,不由走下了位来,冷冷笑道:“三位前辈,既都败在你的掌下,你也莫为己甚,莫非还让丘葛二兄在一边坐一辈子么?”
照夕直到如今,对于自己这位师父,还是怕得很。洗又寒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那是从很早以前,就深深的种在照夕的心中。他听了师父的话,不由躬身向师父行了一礼,遂自走到无奇子丘明的身前,伸一掌在他命门上微微轻抚了一会儿,连接三掌,只见无奇子丘明身子向前一栽,口中微微叫了一声。
一旁请人见状,都不则惊叫道:“啊!他醒了!”
照夕这时又转到了赤眉子葛鹰面前,依法炮制,葛鹰也是打了一个喷嚏,遂自转醒。
照夕后退这五六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三人。此刻二人相继醒转,其实他们内心都是很清楚,只是全身软麻不堪,不能着力而已。
方才照夕对付叶潜的事,他们心里都清楚,此刻三人对望了一眼,都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奇子丘明由地上慢慢站起来,把沾满了灰尘的一袭秋衣抖了一下,以对着管照夕苦笑了笑,道:
“从此以后,我淮上三子在江湖上永远除名……”
照夕很想安慰他们几句,可是一想到雁先生当年所受到的委屈,他的心立刻变得跟石头一样硬。他仍然是一句话不说,脸色也是不喜不怒。
丘明这时双手抱拳,对着四下众人连连揖着,脸色更是难看。
“各位朋友都看见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今夜竟会败在这个少年手中,我三人方才与他已有言在先,此后六十年内,我们三人再不复出,要找一深山古洞面壁静坐了此残生。各位老朋友同我三人今夜一别之后,将永无再见之期了……”
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赤眉子葛鹰和飞云子叶潜,也都面如死灰似地低下了头。
丘明忽然望着照夕笑了笑:
“少侠客一身功夫,确是令我兄弟衷心拜服,我们自认输得心服口服……可是有一事,不知少侠可肯通融么?”
照夕躬身道:“弟子只是受命而来,如今任务既了,老前辈有言请说无妨!”
丘明仰天长叹了一声:
“今夕中秋,又当高朋满座,愚兄弟此一别,今后和各故友无异永决,不知少侠可否容我兄弟添酒回灯,与各老友尽情欢光一宵,明日把家中事稍事托咐,后日一早,定当遵约潜入深山面壁终身,不复外出。少侠客以为可行否?”
照夕微微一笑:
“老前辈言出必行,后辈尚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中琐事众多,老前辈只在本年内遵言而行,即算守信矣,何必急在一二日。”
无奇子丘明不由叹了一声:
“少侠客能出此言,足见高明,不过我兄弟也实在用不着耽误这么久,十天足矣!”
照夕慨然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抱拳:
“既如此,后辈走了。”
丘明赶上一步,唤道:“少侠稍待!”
照夕剑眉微皱:
“后辈实已不胜酒力,要转回客栈休息了!”
无奇子呐呐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请少侠见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