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鹰
一、爪痕斑驳血腥四溢(上)
风雨扬州。
黄昏。
一辆马车穿过城北的石板长街,来到一幢庄院的门前。
黑色的马车,连车帘子都髹成黑色。
拖车的也是两匹黑马,驾驶马车的劫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锦衣人。
马车停下,锦衣人马鞭往车旁一插,连随从车上跃下来。
他几步奔上门前石阶。
大门紧闭。
锦衣人手握门环,力撞在门上。
街上的行人看见,不由都停下咽步,神情大都很诧异,其中一人脱口道:“这个人难道不知道双英镖局早在三个月之前已经结束了。”
旁边的朋友突然一声轻咳,道:“你说话小心,这个人看样子好像就是双英镖局的总镖头柳西塘。”
“给你这一说,我也发觉了,嗯——的确是很像。”
“如果真的是他,我们最好赶快走开点。”
“不错,这个人的脾气实在厉害。”
“否则怎会连他的结拜兄弟凤栖梧也怕了他,跟他拆伙,搬出镖局?”
“凤栖梧的搬出双英镖局据我所知并不是这个原因。”
“哦?”
“听说完全是因为凤栖梧送了一顶绿帽子给他。”
“是么?”
“你有没有见过他的妻子?”
“见过几面,我还知道,她叫做玉蕴芳。”
“这个女人你认为怎样?”
“人很美,娶来做老婆,却认真要考虑。”
“因为她的武功也很高?”
“武功高的女人,大都是一条可怕的母老虎。”
“她却是例外。”
“哦?”
“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她与凤栖梧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就难怪柳西塘戴上绿帽子了。”
他们相顾一笑。
笑意刹那凝结在面上,因为他们突然发觉锦衣人已停下拍门的手,转头向他们望来。
锦衣人站在石阶之上,是以虽然头戴竹笠,他们仍然看见锦衣人的脸庞!
“真的是柳西塘!”
“莫非他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了。”说话的两个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的举起脚步,急奔了出去。
柳西塘也许未必听到他们的说话,旁边的其他几个路人却是听到的,一看见他们离开,慌忙亦一散。
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当然亦知道柳西塘是怎样的一个人。
柳西塘武功的厉害他们当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西塘盯着四散的路人,眼瞳中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不难想像得到不会是好说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大门“呀”的在内打开。
柳西塘应声回头。
开门的是一个老苍头,一见到柳西塘,脸上立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柳西塘即时一巴掌痛掴在老苍头的脸上。
“叭”一声,那个老苍头被掴的打了一个转,几乎倒下去。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却哼也不敢哼一声。
他叫做柳忠,自小就被父母卖入柳家当仆人。
穷人的儿子,有他这种遭遇的,多得很。
今年他已经六十一岁,柳西塘却不过四十三,他看着柳西塘长大,对于柳西塘的脾气当然最清楚没有。
柳西塘发脾气打人的时候,应该怎样才是可以避免再挨打?他早就已经有分寸的了。
因为他挨打的经验已非常丰富。
所以他现在既不哼声,也不伸手去抹嘴角的鲜血。
柳西塘果然没有再出手,只是斥责道:“我叫你看着门户,你躲到那里偷懒去了?”柳忠俯首低声道:“我……我方在烧饭。”
柳西塘闷哼一声,道:“先给我将马车赶进去!”
柳忠一声:“是。”赶快走出门外。
他走下石阶,才走近那辆马车,一声长而尖,恐怖已极的确叫突然从车厢内传出来!
柳忠不由的一怔,失声道:“这……这不是狼叫?”柳西塘走了过来,道:“是狼叫!”
柳忠又一怔。
柳西塘脚步不停,走到车厢后,拉开了车门。
飕一声,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即时从车厢内标出来!
一条狼!
银白色的狼,浑身长毛银针一样闪闪生光!
这显然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狼!
狼脖子之上锁着一个铁环,环上相连着一条锁链。
叮当的铁链声落地,狼脚亦落地,那条狼突然“呜”一声嗥叫,扑向柳西塘!
狼眼血红,狼牙却是利剑也似,闪烁着白森森的冷芒,咬向柳西塘的咽喉!
柳西塘冷笑。
冷笑声方起,已将头戴竹笠取下一送,正好送入狼口中!
刷的,狼牙咬住了竹笠。
柳西塘旋即半身一侧,左手抄住了锁链,右手一拳痛击于狼口之上。
狼立时被打的头一侧,咬着的竹笠亦从狼口中飞出去。
它狂嗥反噬,可是柳西塘的左手已握住了锁链,只一挥,它的口还未咬到,整个身子已被柳西塘横挥了出去,重摔于地上!
它立即翻身跳起,柳西塘的脚,的拳却到了。
三拳十一脚!
拳脚都很重,那条狼三拳十一脚挨下来,嘴角已溢出鲜血。
它彷佛知道再反扑也只有挨打,终于静下来,一双眼却瞪着柳西塘。
即双眼睛红得更厉害,一股强烈的怨毒从眼中射出来。
柳西塘突然发觉,呛啷的一抖左手锁链,冷笑道:“你恨我?”那条狼也不知是否听得懂他的话,眼瞳中的怨毒又浓了几分。
它却没有回答柳西塘。
狼根本不能够说人话,不过却连狼声也没有发出来。
只是它眼中的怨毒,更浓了。
柳西塘横移几步。
狼眼跟着柳西塘移动。
柳西塘走到掉在地上的那顶竹笠旁边,脚一挑,倏的将那顶竹笠挑起来。
他接在右手,忽然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条狼即时“呜”一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恐惧。
莫非它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柳西塘手握竹笠,连随向那条狼走过去。
那条狼这一次竟然向后退。
它退后半丈,撞在一个车轮之上,偏身一缩,就想缩入车底,柳西塘握着锁链的左手却就在这时往后猛一扯。
那条狼飒的当场被他扯的离地飞了过来。
他右手竹笠同时迎着狼头击下!
霍霍的两声,狼血激飞!
凄厉已极的狼嗥声刹那暴晌,惊裂长街的静寂!
柳忠的胆也几乎惊裂了。
血激入了半空。
血中赫然有两只眼。
狼眼。
柳西塘右手竹笠一翻,划入狼血中,将狼眼接下,再一沉一送,送入了狼口!
凄厉的狼嗥,立时被竹笠截断!
狼口已给竹笠撞裂,整条狼都被那顶竹笠撞倒在地上。
那条狼随地乱滚,滚过的地方,都留下斑斓的血渍。
雨仍然在下,一街泥泞。
血渍与泥泞相混,被雨水打淡,颜色变得很怪异。
狼身的颜色更变得怪异。
银白色的狼毛已遍沾泥、血。
骤看起来这就像是一头怪兽。
血继续从狼眼中流出来。
狼眼已变成两个血洞。
柳忠那边偏过半脸,不忍再看。
柳西塘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条狼负痛在地上打滚。
那条狼在地上滚动了一会,再次静下来,鼻翅一阵抽动,突然箭一样从地上标起,扑向了柳西塘!
它虽然已没有了眼睛,鼻子并没有损坏。
狼鼻嗅觉的敏锐,据说并不在犬鼻之下。
只可惜柳西塘已经在防备着它。
这一扑当然扑空。
柳西塘偏身一闪,左手的锁链一紧,那条狼就横摔在他身边!
一摔不起,终于昏倒。
它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这种折磨并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受。
柳西塘半转身子,盯看倒在地上的那条狼,冷笑道:“这就是你对我无礼的惩罚,”他再转身子,继续道:“无论是人还是兽,对我无礼,必会后悔!”
他的目光落在柳忠脸上。
柳忠打了一个寒噤。
柳西塘连随吩咐道:“将马车拉入庄内之后,立即给我准备热水食物,送到练武厅。”
柳忠诧异道:“练武厅?”
柳西塘目光再落那条狼的身上,道:“我要将这条狼全身洗刷乾净,医好他的伤,再给它足够的食物。”
接看,柳西塘又道;“这是罕有的异种银狼,我见它可爱,才不惜重金从那几个参客的手中,将它买下来,否则它已被剥皮拆骨!”
柳忠心里暗忖道:“我就不觉得这条狼有什么可爱了。”
柳西塘接道:“谁知道这畜牲非独不感激,反而对我这样子无礼,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牲,我若是让它死得这么痛快,岂非便宜了它!”
柳忠听着心中暗笑。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柳西塘这样骂对不起他的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忘恩负义──”现在这条狼虽然没有一个狗肺,刮是有一颗真正的狼心。
难道柳西塘根本忘记了这是一条狼?
听到最后柳忠却暗惊起来。
柳西塘的说话之中显然还有说话。
双英镖局的练武厅相当宽阔,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那里练武。
柳西塘与凤栖梧也就是双英镖局的双英,他们既然已拆伙,双英镖局的招牌自然亦得拆掉。
镖局也就结束。
因为镖局中的人大都与柳西塘合不来,凤栖梧一走,他们很多亦跟看离开,留下来的就不给柳西塘赶走,不久亦没有意思再留下去。
柳西塘非独没有再接生意,脾气更日益暴躁,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没有人喜欢侍候一个疯子。
偌大的一间双英镖局于是只剩下柳西塘夫妇,柳忠一个老仆人。与及春花秋月两个小丫环。
春花秋月两个小丫环亦是柳忠一样,自小卖入了柳家,他们不能不留下来。
柳忠春花秋月三人都不是练家子。
玉蕴芳一向只是在后园练剑。
练武厅不废置才奇怪。
现在这个练武厅更成了养狼的地方。
柳西塘将那条银狼绑在一条柱子上锁好不久,热水食物都送来了。
柳忠知道柳西塘的耐性有限,也知道柳西塘等得太久,就会动怒。
他并不想再挨打。
柳西塘果然用热水将那条银狼身上的血渍泥泞洗刷乾净,而且还用最好的创药敷上狼眼,再扎上白布。
那条银狼虽然醒转,可是柳西塘早已将它的双脚用绳子困缚起来。
所以洗刷敷药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
扎好狼眼,柳西塘才用刀将狼脚的绳子削断。
那条银狼立即跃起身扑前。
柳西塘已经站在狼牙咬不到的地方。
他绕看那条柱子移动脚步。
那条银狼亦跟看移动,始终是面向着柳西塘。
它的鼻子亦可谓灵敏的了。
只要那条锁链一断,它就可以扑到柳西塘的身上。
锁链却是铁打的,并非一条狼能够挣断。
柳西塘缓步移到那盒食物之前的时候,那条银狼终于停下来。
它没有再跟下去,低头吃那些食物。
在饥饿之下,人也会忘记羞辱,向食物低头,何况狼。
可是那条银狼才吃了一口,柳西塘一脚就将盘子踢开。
那条银狼立时叫起来。
这次的叫声就像在哀求柳西塘将食物还给它。
柳西塘一笑,用脚将盒子移回,那条银狼的口一落,他却又将盒子踢开。
这无疑也是一种虐待。
一次又一次,那条银狼的叫声逐渐愤怒起来。
它盛怒之下,再开始狂嗥乱扑。
柳西塘一见大笑。
这个人的脑袋莫非有什么问题?
一个人的脑袋如果没有问题,相信绝不会无故在家中养一条狼。
柳西塘是真的将那条银狼养在家中。
他养那条银狼的目的似乎就只是为了有一个虐待的对象,三个月下来,所有虐待的手段他几乎全都用上了。
那条银狼的叫声,一日比一日凄厉。
现在如果解开了那条锁链,它一定会跟柳西塘拚命。
甚至柳忠也已有那种感觉,柳西塘却仍然继续他对那条银狼的虐待。
莫非他真的脑袋有问题?
三个月后的一日。
拂晓。
拂晓在百香院来说,仍然是睡觉的时候。
钱天赐却在这时候走出了百香院。
他并不是因为身上没有钱,所以赶快于这时候溜出来。
虽然他并没有任何赚钱的本领,他的父亲钱如山却是一个赚钱的天才。
扬州城的绸缎店据说最少有一半是钱如山的产业。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他的身上又怎会没有钱?
只是并非每一个女人都是用钱就可以满足。
昨夜他找到的就是一个不能够用钱满足的女人。
一夜未过,他已经被那女人弄的筋疲力倦,那个女人竟然还要继续下去。
他所以连忙找个机会,赶快溜出来。
因为他也是一个爱惜生命的人。
长空寂寥。
钱天赐一个人走在石板街道上,走得并不快。
他的两条脚事实在发软。
他手扶墙壁,走了十来步,喘了几口气,不禁叹息道:“好厉害的女人,我再留在那里不走,这条命,只怕真的会被她玩掉。”
语声未已,一个声音突然在前面巷子传出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