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先天便有不能长命的隐疾,现代的医疗也一定能治好他。略带些苦涩地笑,我已然不再是那厌世的晓颜,已经开始有了不切实际的梦想。
人,果然是不能放纵的,无欲无求的心,一旦开始贪恋尘世,便会有无休止的梦想,而梦想伴随着从来都是心碎神伤。
身后的胤禛轻声地唤着我,把我从沉思中唤醒。他仍是不习惯这样背对着我,转过身来拉我进他的怀抱,唇顺着我的鬓角一路吻下去,最后埋在我的颈窝。闷闷的声音伴着热气吹的我全身酥麻:“颜儿,我真想就此老去。”我何尝不是如此想过呢,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忽然想起林忆莲的这首歌,轻哼出声。心中暗暗想着,多么幸运。胤禛,至少我还有你。胤禛着迷地听着,要我一遍遍地给他唱。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 ,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我深情地一遍一遍给他唱着,似乎一直这样唱下去,就能把压抑在胸中的爱、感激、恐惧和忧伤全部发泄出来。胤禛也同样柔情地凝望着我,手紧紧攥着我的,嘴里也跟着一遍遍和着。
我仍颓自唱得开心,忽然觉得胤禛的手一松,我险些摔倒,疑惑地看向他。他眼里似乎闪着一抹抑郁的神色沉沉地问我:“颜儿,这又是你写的词,谱的曲?”我当下如往常一般,大言不惭地应承着。
“哼。”胤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在我眼前摊开双手。“那你倒要给爷解释解释,这歌是写给谁的,我掌心里哪曾有过痣?”他的颜色凌厉地看向我。
“呃……”我的心思还沉浸在《至少还有你的》的款款情意之中,恍惚间心里一惊,想起几年前的那句“恨不相逢未嫁时。”引起的误会和灾难。心底蓦地一个寒战,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原本就不知道能把握多久的幸福时光,又陷入这种莫须有的误会。
我急忙抱住他,“胤禛,我是随便唱着玩的。”
“胤禛,没有别人,这辈子,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
“胤禛,这其实并不全是我自己写的,我也是听别人唱过,然后自己改的。”
“胤禛,你要相信颜儿,颜儿是胤禛一个人的颜儿。”
我慌不择言地胡乱解释着,胤禛却一径沉默而僵硬地站在那里,我轻轻抚着他的背,我低低地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他却仍是不理我。弘晖似乎已经醒了,在那里喊着额娘。下人大约看出我们之间有些不对,没敢贸然把孩子抱过来。蔚然长叹一声,这就是我的命吗。为什么好好地想起唱这么首歌,为什么无端的要破坏这眼前的美好画面,人,果然不能得意忘形啊。
颓然松开抱紧胤禛的手,不敢再去看他刚刚充满愤怒的眼睛,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已经又换上了那绝情、疏离的眼神。我垂首转过身,准备去抱睡醒的弘晖。呵呵,我自嘲地想,至少还有你,果然是至少还有你啊,我至少还有弘晖。
刚走一步,手臂被身后的胤禛拉住:“这就完了,不哄我了?”声音中居然有着压抑的笑意。猛地回头,看着胤禛正满脸含笑地看着我。我有刹那的不明所以,忽然才意识到他是逗我,气得伸手去垂他,他大笑着跑开:“谁让你瞎唱?”
我一路追着打他,弘晖早就被奶娘抱下来车,在一边拍着巴掌。不甘寂寞地要加入我们的战局,看他趔趔趄趄地跟着我们跑,我俩赶紧停下来护住他。
时光好像一下在飞跃了十几年,恍惚间是沙滩上追逐着的我和尹为,那样相爱,那样纵情,我以为那永不可追的幸福时日,原来还能被紧紧握在手中。
胤禛一手一个抱住我们娘俩,“颜儿,我说过犯过错永不再犯。我知道颜儿是胤禛一个人的颜儿。”
'正文 弘盼'
一岁多的弘晖长得已经有些像胤禛了,尤其是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和刚毅的唇,只是圆胖的小脸让他看起来丝毫不似胤禛那样严肃,胤禛最喜欢用刚长出的胡茬扎他的小脸,只扎的弘晖冲我伸出小胖胳膊喊:“额良,额良。”此时,一大一小两个人眼里会如出一辙的幽怨地看着我,小的似乎在控诉老爹的欺负,大的则嫉妒儿子的偏心。
我常常就就这样抱住他们两个,直希望时间从此停止。
我把我前世所有的遗憾,和这辈子总怕来不及给出的爱变成一件件小衣服,一个个小玩具,一种种精巧的零食。我把弘晖打扮成小新,打扮成野比,打扮成哈利波特,打扮成金贝贝,我把上辈子的意淫和这辈子所有的奇思妙想都发挥在弘晖身上。胤禛时常看着弘晖古怪的打扮大摇其头,却在我警告的眼神下立即腆着脸凑上夸奖。
年纪小小的弘晖已经有着超过一般孩子的聪慧,他离进学的年龄还早,而我更是要给他一个肆意的童年,所以从来没教过他什么,只是纵着他玩乐,可是他自己只靠平时听大人说话就认识了几乎所有的颜色,我和胤禛常看的书常写的字,他看过就会记住,偶尔还能念出来。
我时常会想,若是他不早殇下下任皇帝会是他也未可知。
但是,一切都有注定的,饶是自己的命运都已经无法掌控,更何况早就既成事实的历史。我其实从来都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从没有起过抗争的心,唯一一次和命运的抗争也不过是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已。但,也仍是没有抗争过命运,于是,更加逆来顺受。
所以当我终于想明白,既然无法改变弘晖早殇的事实,只有尽可能地把握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之后,我渐渐平静下来,没有时间去悲愤,没有时间去委屈,没有时间去不舍,我只有并不足够的时间去好好爱他了。当然,我也忍不住心存侥幸,因为并不知道弘晖到底会活到几岁,所以我日日留心他的身体情况,能多留他一日在身边就多留一日。好在现在的弘晖还是个健康的孩子,有红润的面色和结实的身体,反倒是李氏的孩子看起来更羸弱一些。
被封了贝勒的胤禛愈发的忙碌起来,不仅有公文要批,而且还时常会被派着出差,但是都不会太久的时间,他回来后会抱怨底下的官员只知谄媚不做实事,会叹息寻常百姓的日子过起来其实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舒心,虽没有各种规矩和桎酷,却因生计而奔波劳苦。我的胤禛已经开始忧国忧民,不再是那个只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与儿女情长中的皇家大少,而是心怀社稷的大清朝臣子。
因为差事上的事,胤禛寻了很多助手,家里的门人多了起来,胤禛称他们为先生,很恭敬,也引我和他们一一认识,没有我知道的著名的邬思道和戴铎,不知道是历史上的他们还没有登场还是原本就是虚构的人物。书房不再仅仅是我和胤禛写字抚琴的地方,更多的成了他们的会议室。
我前世其实就不懂为什么总有开不完的会,会议对我来说就是画小人儿和看小说儿的时间罢了。而除了开会,男人们似乎也就是喜欢坐在一起云山雾罩地聊天,上辈子的尹为就是,每周必有一天和一帮哥们凑在一起胡侃,他还总是美其名曰,这是大家资源共享,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聊出商机,商机是否聊出来我不知道,但是他心里装的事情却从此越来越多,多到最后已经装不下我。
现在的胤禛,再次让我想起了尹为,想起长大后与我渐行渐远的尹为。只是,再忆起尹为似乎已没有伤痛的感觉,只是些许因回忆而带来的淡淡惆怅。想起《玻璃樽》舒淇的妈妈说过的话,“当你有一天洗着澡,唱着歌,会突然间想起了那个人时,那么你已经忘掉了他。”
原来忘掉也并没有那么难,一个让我倾尽全力去爱的男人,一个让我不惜性命去爱的男人,一个我蹉跎了短暂生命中半生岁月的男人,就这么在回忆逐渐淡去,淡到只能勾起我的浅浅失落和淡淡微笑。我以为的忠贞不二的爱情到底也没有敌过时间和分离,爱情终究不会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天长地久只是空谈。
我不若想象中的坚定和深情,我终究沦陷于胤禛的浓情蜜意,沉湎于与胤禛的耳鬓厮磨,专注于和胤禛的携手与共。与尹为的那段情不知不觉中只化作了前尘往事中一个恍惚的梦。三十几年的坚持却原来也不过是自己执拗的想象,我有些释然。如果此刻的我回到现代,或许真的可以诚心诚意地为已成为别人丈夫的尹为送去由衷的祝福也未可知。
胤禛,那个我总以为我会陪着他长大,教会他做人的男孩儿似乎从没从我这里学到什么,反倒是我,以两世加起来四十岁高龄的人,在这个孩子身上收获良多,我学会了珍惜,学会忘记,也学会了爱。在被爱中学会的爱,果然比在历经折磨的爱中学会的爱通透清澈许多。而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挣扎,我不再为是否要全心全意爱上胤禛而纠结,我不再为终有一日会被胤禛忘却而伤神,因为这样的胤禛值得我倾心去爱,他给我的已经足够多,即使被背弃也无怨无悔。
更因为,其实我早已爱上他,早在我以为自己还在挣扎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他。爱,千回百转间其实早已深入骨髓,几年的相处相知,日日的柔情蜜意,没有给我留下缝隙去逃避,而此刻我也再不想逃避。
我唯一遗憾的只是日子过得太快,快的我来不及紧紧抓住,不知道眼前这最快乐的时光何时就会终结,不知道我可怜的弘晖何时就会离去。转眼已是康熙三十八年,我的弘晖已快两岁。我听见死神的脚步一点点近了又近了,我的心却越来越坚强,他在的时候,我给了他所有最好的一切,他即使离去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灵魂。
正月里,康熙爷下诏准备南巡,我纠结着到底是陪着弘晖还是胤禛,抑或是带着弘晖同去,不知道他这么年幼的身体能否禁得住舟车劳顿,如果弘晖定然要早殇,我也不希望是因为我的一个决定而导致的结果。可是胤禛央着我们娘俩同去,他说这次南巡恐怕要数月,这么久见不到我和儿子他会疯掉。撒娇、耍赖、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就在我即将动心准备带弘晖和他同去时,弘盼忽然病倒了,昏迷数日不见醒转。胤禛是非出门不可的,可我作为他的嫡福晋这时候却不能不理府里的事,何况弘盼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他的身体也是忧心的,而胤禛虽然独宠弘晖却也不至于对其他儿子不闻不问。
仓促间,出发的日子已经到了,来不及犹豫,来不及不舍,来不及担心。只是匆匆送他出了府门,忘进彼此不舍和忧心的眸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康熙爷南巡的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长相守之所以只是梦想,便是因为我们活着就要负担起自己的责任,于胤禛是为人儿子和臣子的责任,于我是作为妻子和当家主母的责任。
弘盼依旧是昏睡,喂他吃的东西大半会吐出来,以我前世的经验他大概患的是胃肠型感冒,发烧、呕吐、拉肚子,我上辈子曾经得过几次这样的病,最后都是输液好转。这个病最怕的就是病人脱水,导致体内酮体过高引发酸中毒。可是这里没有输液,我只能每天大批的灌水给他,但是多半从哪里进又从哪里出。我有些着了慌,弘盼这名字是我上辈子不熟悉的,至少史书或者闲书里没见过记录,难道也是因为他的早夭所以才如此?我心烦意乱,宫里派来的太医也一筹莫展,李氏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康熙南巡的队伍已走了半月,弘盼原本便瘦弱的小身子,此时更是不肖人形。太医终于宣布药石无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天命,那是我从来都与之无法抗争的东西,二月末,弘盼撒手人寰。
我只知道我的弘晖是个短命的孩子,却并不曾想弘盼却先走一步,当时还只道弘盼有的是机会赢得胤禛的宠爱,却原来是比我的弘晖更薄命的孩子。想起自己还曾经念着有一日弘晖若是不在了,至少还有弘盼承欢膝下,不让胤禛太过伤怀。哪知道,老天一个也不愿给他留下。他一共也不过面对了四次得到,却还要先后面临三次失去。
心揪揪的疼着,不知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悲痛,而身边却又没有人能安抚他。初春的贝勒府里满是萧索之意,李氏和有过同样丧子之痛的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