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立刻停住,怔怔的望着黑风,她知道是指那个穿白衣的家伙。那家伙大概也应该是个什么“义子”之类的。
“你睡到丫鬟的房间之后,就证明你不是我的女人了,我挑剩的东西,他就可以要。”
绿衣极其恼怒,“我不是挑来选去的东西。”
“没能力的人跟东西没有区别,只能像东西一样让人使唤。”
绿衣咬牙切齿,“如果我不死,总有一天……”
“强者为尊,等那天再说罢!”他说完翻身继续睡,不再理会绿衣。
天已蒙蒙亮,绿衣走出屋子,院子很大,各色各季的花木,错落扶疏,掩映着精致的小亭。
绿衣在廊前站了许久,天已大亮。
“不就一死而已么!”她似乎突然想通,狠狠的揪了一枝海棠,嗅了嗅,又狠狠地扔在地上,重重踩上一脚,然后昂首走进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叫了小丫鬟来给自己梳洗,气度高傲如豪门千金,不复从前的怯弱与畏缩。
屏风后面,躺在床上的黑风扭过头来,望着那抹鹅黄色倩影,嘴角弯了一下。
日已上树梢,绿衣百无聊赖的坐在廊前,闲闲的拈着一枝海棠把玩着,轻轻一扬下巴,将两片花瓣咬进嘴里,慢慢嚼着。
“你吃花?”
“是啊!我喜欢吃花,一般情况下,我比较喜欢百合花的味道”绿衣的声音亦是懒懒的。
她瞥了一眼黑风,还坐在桌前慢慢的吃菜,慢慢的品酒。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吃饭这么慢!你都快吃了一个时辰了!看来你一天当中吃饭就要占去一大半的时间!”
黑风冷冷的道:“每一顿饭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顿饭!当然要慢慢吃!”
“你慢慢吃吧,我要出去逛逛!”
“我建议你不要走出这个院子!”
“为什么?”
“我不保证你不会遇到一些人或者事情。”
“哼!”
绿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倒真没出院子,连院子门都没靠近。
她自认为是个谨慎的人,正因为谨慎,她才活到了现在。
可惜就因为那天的一时不谨慎,就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人!否则,她现在还自自在在地蹲在某处角落里面啃着干饼,哪怕狼狈点!
转了一圈走进房间,斜靠在小榻上,拿了葡萄酒浅斟慢饮,啜了一口,又叫小丫鬟去拿冰块来。
这时节,冰块是很奢侈的东西。
“很会享受!”黑风冷冷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知道吗!”
“绿衣肯定不是你的名字!”
“黑风也肯定不是你的名字!”她倒是毫不示弱。
“你现在好像完全不害怕了?”
“如果我害怕你就会放了我的话,我倒不介意装成很害怕的模样!”绿衣撇撇小嘴,摇着杯子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声音。
黑风失笑。
“风哥!这么多年来,我竟是第一次看见你笑!”门口飘来一句轻轻的叹息,柔如春风,音若莺啼。
门口站着一个少女,背衬着一院chun光,秀美绝伦,清艳而娇媚。
“风哥!”美少女缓步走进,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这是父亲走之前,要我拿给你的人参,对你的内伤很有好处的!”
说着,将盒子放下,春波美目在绿衣身上流转了一圈,柔柔一笑,又对着黑风说:“难得看到风哥开心,我也很高兴!”
黑风只是淡淡的道谢,却没有说什么。
那少女大概已见惯黑风的这副模样,并不介意,又柔柔的说了两句关心的话语,便告辞出门了。
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房间里感觉一暗,似乎所有的光辉都随她而去。
绿衣探头一望,看见昨天晚上所见的白衣人守在门口,等那少女出来,连忙谄媚的跟上。
等看到他们走出小院,绿衣忙问道:“她也是你义父收养的?”
“不是,是亲女儿!”
绿衣发出一声惊叹:“他居然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真是会……”本来她脱口要出的是“真是会生!”只是觉得似乎有点不雅,便住口了。
黑风抿抿嘴唇,忍住笑,语气淡淡:“很奇怪吗?”
“我一点都不奇怪,一般倾国倾城的红颜都是命薄的!”
“你怎知道她命薄?至少看起来比你要好的多!”
“现在她才多大?还没开始呢,你等着瞧吧,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她不命薄才怪!”
“你倒是有心情说别人,你的命好像现在已经没有纸厚了。”
绿衣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往杯子里倒酒加冰块。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叶雨蝉”
“夜雨鸣蝉,哼,名字倒好听,但是不免显得凄凉,果然是命薄的相!”
“那绿衣又是什么意思?”
绿衣的脸色立刻非常之难看,闭紧了嘴巴。
“我记得你那天说要拜我为师?”
“你明知道那是假话!”
此时此地,绿衣非常的光棍起来。
“目的!”
“看你武功很高,希望能借你的力,助我回扬州!”
“你家在扬州?”
“不错!”
“看来有人不希望你活着回去啊!”黑风撇嘴:“又是豪门争斗!不过就算我不是这个身份,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帮你?”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金银珠宝任君选拿!”
“口气还真大!就这些?”黑风啜饮着葡萄酒,拿眼斜斜瞥着绿衣。
“还可以给你让人尊敬的身份!”
说到这里,绿衣眼珠一转,低声道“这些条件现在依然作数,只要你肯!”
黑风将酒一饮而尽,懒懒的往软榻上一靠,闭目养神。
绿衣往前靠近了榻边,低声问道:“如何?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如果我要人财两收呢?”黑风总算睁开了眼睛。
“你……”绿衣咬咬牙,“可以!”
黑风长眉一挑,很有点意外的样子:“我以为你会拒绝!”
“都这样子了,我还有必要说那些矫情的话吗!”绿衣磨牙。
都躺一张床上了,虽然是纯睡觉,但毕竟是同chuang,还说什么清白、守身如玉之类的不矫情么!
“再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绿衣磨完了牙,又补充道。
很有些理直气壮大义凛然的气势!
黑风正欲张嘴说话,就听到这一句,顿时噎住,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
伸手拿茶杯,喝口冷茶,鄙夷道“怕死直接说好了,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绿衣脸都气红了,忍了又忍,依旧问道:“你究竟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还真是天真!”黑风往后一靠,又闭目养神。
“你……”
☆、第5章 琴
绿衣在院子里转了七圈。
在小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
期间踩坏小花小草无数。
心中的气恨终于稍稍消解一些。
但,还是不想回到屋里面对那张死人脸。
望望院子门,她是不会接近那里的,她现在已经够糟糕的了,不想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于是,开始一个一个房间的转悠,除了黑风正待着的正屋。
除了正屋,左右各有厢房两间。
极普通的屋子,空荡,有点矮柜小几之类的家具,显见得无人居住,但是处处洁净。
这院子里的仆妇显然很勤快,没人偷懒。
在一间厢房里,她发现一个琴匣。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真有一把七弦琴。
绿衣将琴取出,仔细品鉴一番,竟然是一把很不错的琴。
将琴放在琴案上,调了弦,轻轻拨弄了几下,音色清幽,余韵缭绕。
绿衣不禁有些神色恍惚。
上一次素手调弦是什么时候?
是半年前,并不太久,又似乎很久很久,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是父亲去京城的前夕,她去找父亲,父亲正在抚琴。
琴曲《绿衣》。
清冷忧伤的琴声,使她眼泪朦胧,她以为父亲又想起了母亲。
当琴音愈发沉郁起来时,她跑上去按住了琴弦。
父亲沉默了半晌,她以为父亲生气了,结果没有,反而将她的胖胖的小爪子抓起来,仔细的看了看,看有没有被琴弦割伤,然后将她搂在怀里,叹了口气:“痴儿!”
她并不是第一次被父亲叫做痴儿,早习惯了,便将头埋在父亲怀里笑了。
虽然十二岁的女孩还趴在父亲怀里撒娇很不应当,但是她怕什么!
于是,她为父亲弹奏了一曲欢畅点的曲子。
翌日,父亲离开扬州。
二个月后她接到噩耗。
又二个月后,她带着父亲的遗骨,又回到了扬州的土地上。
所有的人都劝她将父亲安葬在京城,皇帝都说了赐陪葬皇陵侧。
她咬紧牙关就是不同意,坚持扶棺南下,回到扬州,将父亲葬在祖父的陵墓旁,与母亲葬在一处。
父亲在他很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
父亲的音容笑貌蓦然浮现在眼前。
绿衣胸口又一阵一阵地痛。
痛不可抑!
绿衣伏在了琴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绿衣抬起头时,天已近黄昏。
房间里愈发幽暗。
绿衣抹干净脸,抚平衣服的褶皱,端坐片刻,收拾好心情,正欲起身,忽然发现一件事情:门扇半掩!
刚才黑风进来过!
她进来时,是直接推开门,进来后一直到现在,没有再碰过门扇呢!
也不可能是丫鬟,丫鬟不会如此多事。
这院子里的丫鬟没人呼唤的时候都隐在主人看不见或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一有召唤,便无声而又恭敬地出现在眼前。
也不会是别的人,别的人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声不吭的进来,然后又出去,还顺手带上门!
当然她也不知道黑风为什么还带上门,甚至不知道他刚才待了多久,但是感觉黑风就是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的人。
绿衣又沉默了许久,咬咬牙,她的狼狈,已经太多,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了!
绿衣抱着琴走进正屋,黑风依旧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从来就不曾起身过。
“这琴是你的吗?”
“不是!”
“那是谁的?”
“不知道!”
“那琴一直就在那里!”黑风补了一句,站起身来,伸手拿过七弦琴,“我看看!”
然后将琴翻来倒去,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记号什么的。
绿衣心道:上面若有印记我就不问你来了
黑风将琴放在桌上,眉宇间露出思索之意,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滑动。
绿衣看着黑风随意乱拨的手指,突然心念一动,“你想学琴么,我教你弹琴好么?”
黑风瞥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没兴趣!”。
绿衣心中冷笑,假话!
垂眸,显见得是目光躲闪,还回答这么快,实打实是说假话!
“反正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学弹琴好不好?”
“怎么样啊?反正我看你也闲得要命,不是吗?弹琴总比你每天嚼饭粒儿多一点意思吧?”
“听琴不如学琴,抚琴可以养心……”绿衣使劲诱【惑】着黑风,但绝不提及君子琴德治身养性之类的话题。
在绿衣磨叽几句之后,黑风居然答应了。
在黑风答应后,绿衣才告诉他抚琴的首要规则:
净身、
净手、
焚香、
静心。
心不外想,气血和平,与神合灵,与道合妙……
瑶琴不光基本技法繁多而复杂,而且更讲究意境和文化积蕴,不过黑风学的很认真。
“你看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琴音分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技音一百四十七个……右手指法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左手指法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
“……”
“弹琴,重的是感觉,而非技法。琴乐的境界是‘无尽’、‘无限’、‘深微’、‘不竭’,重意不重音,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泠泠的琴声飘洒在院落中。
院子中,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一个人影,站在花树的阴影下。
斜倚树干,抱臂注视着屋中两人,或者说注视着那张琴。
黑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注意着绿衣的示范和讲解。
良久,那人又无声无息的走出了院子,脚步如猫。
绿衣至始至终都没发现有人来过。
月影如水过无痕,已近午夜。
又面对同chuang共眠的问题。
绿衣极其纠结。
昨天晚上是睡着了不知道,今天晚上却是清清醒醒的要和一个男孩子同睡一张床
黑风冷笑:“我对于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何况是你?任何一个正常点的男人都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除非他有怪癖!”
虽然被如此打击和鄙薄,绿衣还是低头不语。
黑风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拎了进去,嘴角掠过一丝得意“不是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绿衣蜷缩在床内侧,一动不敢动,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黑风的呼吸声。
黑风似乎很快睡着了,她却还是无法放松,无法入睡。
不过最后她还是睡着了。
※※※※※
《诗经》——《绿衣》——千古悼亡之音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