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哦,不是,我是说,很好,就照你刚才的提议去作。”她抹去额头一把冷汗,浑然忘了自己正在和部下开会。
曼妮二十二岁了,论年纪当然算不得“儿童”啦,可是她的心灵确实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颜飞轩若安心要利用她或玩弄她,那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虐待儿童吧?
话说回来,大概没有受到虐待的孩子能像曼妮,脸颊一日比一日红润,身躯一夜比一夜丰盈,两颗眼珠灿烂如星,一朵笑容甜美似糖——她无法否认颜飞轩让曼妮脱胎换骨般健康强壮了,活动多了,说话多了,再也不昏睡不呆坐了。
唉,她能向谁提出控告呢?何况她又凭什么上街举牌抗议?他不曾说过爱她,她更甚之的表示自己喜欢当扑火的飞蛾嬉戏玩耍,既然现实如此,她也只能把苦水当蜂蜜往肚子里猛灌了。
捱到公事处理完毕,捱到灯火阑珊之际,她还是得回家面对无法逃避的……
“你最近瘦了。”何怀文抚摸她面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她把手绕到他腰后环绕,寻求一份支持。“工作累了点,没什么。”
“给自己放个假吧,去台湾前好好休息一下,嗯?”
“再说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在楼梯口演出的这几句对话,几个小动作,完完整整落在颜飞轩眼里。
短短两星期,他已经练就了铁布衫和火眼金睛两大神功。也就是说,除了火焰会从他双眼中迸射而出,直取隔山之敌以外,他可以控制全身上下的细胞在一瞬间僵硬似铁,任他们如何亲亲我我,他也不会颤动分毫。
说真的,他颇为佩服自己,若生在古代,肯定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
“飞轩,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小婷已经定好了位子。”何怀文笑着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她说一定要给我庆祝,就当是我们家庭小聚餐,如何?”
姜曼婷神情犹豫的推推他手肘,低声道:“我只定了两个位子呀,怀文。”
这暗示太明显了嘛,她并不希望他跟去!哼,不去就不去,他颜飞轩又不是跟屁虫,难道没有她加菜就吃不下饭吗?
一咬牙正想遂了她的心愿,何怀文却不妥协姜曼婷的暗示。
“要餐厅加个位子多容易,而且我还有事想顺便和飞轩交代一下——关于台湾的事。”何怀文深深望了他一眼。“一起去吧?飞轩?”
显然不容人拒绝的样子。颜飞轩点点头,这可是你未婚夫非要我去不可的哦!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并没有忽略姜曼婷的脊梁僵硬挺直了,仿佛意识到这顿饭不会太好消化了。
用餐之间,颜飞轩发挥高段酷哥功力,表情谈话,举刀用叉,全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冷淡自制。光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外表,谁会知道他那目不斜视的眼光其实都被坐在他斜对面的美艳佳人充满而再容不下一丝空隙了?
尽管这些天中他没有再纠缠于她,没有再步步逼近,但并不表示他停止观察她,研究她。他想看透她伪装幸福的表面底下,那颗用冷静外表包里的芳心是否会为他颤抖?就拿这一刻来说,尽管她漂亮的长睫毛晃也不晃地专心对着盘中飧,但他似乎可以看见被睫毛包围的黑水晶瞳孔里,是她不允许自己泄漏出来的紧张和痛楚。
紧张为了他吗?痛楚为了他吗?
“下星期我们就要启程了。这趟少说要耽搁三星期,我甚至预留了两个月的空档以备万一。还有,帮爸和曼妮请的两名特别护士后天就会先住进家里来,日夜轮班,一切都安排好了。飞轩你那里如何?都准备妥当了吗?”何怀文以闲聊的口气问。
“公事没有问题,私事方面,我有一个要求。”
“私事?”何怀文眯眼打量他,嘴角浮现好奇的笑容。“是什么?”
“我想带曼妮一起去。”
姜曼婷飞快抬眼看他,错愕与疑惑之外,是否还有几分酸涩?
何怀文没料到他会作此要求,不由问道:“带曼妮回台北?可是她正是来美国求医的,每个星期要见两次心理医生,回去恐怕会耽误她的治疗吧?”
“曼妮最近的情况很稳定,我相信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我。”颜飞轩以平淡的口气说出充满自信的话。“她的病其实很简单的,我推测她将脑中的某段她不愿去面对的记忆给屏障住了,下意识地强迫自己活在那段记忆之前的日子里,所以才会造成她的时空始终在原地踏步,只要能帮她跨过这一步,她就能完全恢复。”
“回台北对她会有帮助吗?”姜曼婷颤颤的问。
“我不敢保证。”颜飞轩举杯遮挡她的目光,生怕一相对就彼此相锁。“但值得一试。若我刚才的推测没有错,那段记忆肯定是令她心碎的,要逼她去面对她想逃避的过去虽然残忍,但,却是必要的。我想帮助她。”
“似乎你很了解她?”她低着头,让人无法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颜飞轩想起姜曼妮看着他时,那双柔如梦的眼眸,耳边依稀能听见她用那低低软软的,充满无限期待的声音请求他不要离开她。
“在现阶段,我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不能没有我,我也无法离开她,如果我不顾她而去台湾,她会以为我不理她,不要她了,她很可能会因此而崩溃的。”
沈淀在感情中的他,说话时的情绪是急切忘形的,由衷希望自己能做到不辜负曼妮满怀的信赖,不想造成她脆弱心灵的二度伤害。因此他全然忽略这几句话无异一记重拳,不偏不倚击在姜曼婷心版中央。
等注意到她的脸比磁盘还雪白时,他才省悟到自己刚才的话会给旁人什么感觉——她不能没有我,我无法离开她——实在白话到家了,连幼稚园孩子都能听懂这是在宣布他和曼妮聚散两依依嘛!
他张开嘴却又打住,他还想解释什么?他为什么要解释?解释给一个拒绝他的女人听?不怕越描越黑?越搅越乱?
“听来你对曼妮情有独钟,若不是为了爱情,你怎么会如此用心为她?既然如此,只要小婷没有意见,我并不反对带曼妮一起去。”何怀文看看未婚妻,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不比寻常。“怎么了?小婷?你不同意吗?”
姜曼婷一双手用力握紧刀叉,随即又颓然放下,低声回答:“不是,只要能对曼妮有助益,我怎么会反对?我只是很惭愧,飞轩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对曼妮产生如此深刻的了解,远胜于我与她相处二十多年的岁月。”
“好,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为曼妮加订机票。但愿此行真能帮助她。”何怀文呷了一口酒,开朗的声音正经下来,问他:“如果我提议让你长期驻守东南亚的事业,也就是在台湾定居发展,你愿意考虑吗?”
颜飞轩一呆,眼神不由得飘到姜曼婷身上。只见她也一脸惊讶茫然,可见她也是初次听说何怀文的提案,并非是她提出请求,故意要将他调开她的身边。
但是,为什么呢?东南亚明明是何怀文所挂钩的走私集团本营所在,将他安排到那里,岂不等于拿石头压住自己的脚吗?难道恶魔党大头目搬基地了?还是何怀文想藉此表示清白?“我不明白。”他瞅着何怀文。“有这个必要吗?”
“必要性可以由你自己去判断,我只能说,其实早在你这次回来之前,我就打算一点点地将美国本土以外的市场完全交给你,甚至可能的话,最好你全部接手,但这点现在先不讨论了。总之,东南亚有我们最多的交易点,这次回台湾你正好能仔细观察考虑,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提议。”
“在台湾定居吗?我们虽然是在这里出生的,但却是在台湾长大。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你是十六岁吧?我们才又再跟着爸回到这里。”他沉吟着,燃起一根烟。“我是很喜欢台湾的,只不过……”
何怀文抬抬眉稍。“不过什么?”
“我不想破坏了你的好事。”颜飞轩定眼看他。
“我有什么好事?”
何怀文的表情很可以文风不动,简直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他实在看不出端倪。“你不要明知故问,你究竟还有没有再继续那件事?”
何怀文的呼吸频率改变,沉默了好久,才回答:“飞轩,你决定要回来前已经问过我了,我也回答过你没有,你为何要苦苦咬着我不放?你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吗?”
姜曼婷的表情僵硬住。何怀文的口气等于承认以前确实有过“某件事”,只是他没有“再继续”而已。
颜飞轩按耐着被往事煎熬的痛楚。“我很难说服自己信任你。这几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告诉我的话。那天晚上,你说你绝不会放弃,纵使我不加入你的计划,你也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去达到你的目的——而你确实做到了,甚至不用几小时你就证明了给我看,不是吗?”
“你……究竟……”何怀文面容起了变化,胸口也急促起伏着。
“我当时都听见了。你溜进爸房间,逼他立遗嘱的事我都听见了!连爸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你,要我如何相信呢?哥——”他颤音喊出八年来没有出过口的称呼,眼眶潮湿。“如果你至今还没有罢手,就不要再错下去吧!”
姜曼婷已经感觉出身边人状况不对,心急如热锅蚂蚁。
“飞轩,求你别再说了!怀文,你也一样,你们不要再说了嘛!”
何怀文却挥手不让她打岔,眼睛死盯着颜飞轩,嘴角惨然一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我说了没作你也不会信!你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调查啊!何氏财团里有什么报表你查不到?这些年来我调动过多少钱有哪一笔不是清清楚楚!飞轩,我没有多少日子能和你继续辩解我的清白,但愿你的调查动作最好快点,不要让我含冤九泉……”
他一手压着胸口,面容扭曲得可怖,另一手无助的往姜曼婷的方向抓动。“药,小婷,药……”
姜曼婷慌乱的从皮包中掏出药瓶。泪水同时从她双眼崩流而下。她仓促倒出药丸送进未婚夫发紫的嘴唇里,厉声大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守候在急救室外,姜曼婷已哭肿了眼,也哭哑了嗓子。
“现在你心满意足了吧?颜飞轩先生!你证明了对我说的话,也证明了怀文是有心脏病的,您总算功德圆满,可以安心升天了!你这可恶的、冲动的、火爆的脾气,永远爱把所有话都挑开了说吗?你就不能沉着性子等自己有了证据再追究吗?逼了我又来逼怀文?”
“曼婷,我以为他……”
“你以为你以为,你只会自以为是!你以为上帝还能同情他多久?你以为他能继续承受你无礼的态度多久?你以为我不是每天早晨张开眼睛就战战兢兢的害怕今天可能……可能再叫不醒他……好不容易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我满心想为他庆祝,而你……却一心想让今天成为他的忌日吗?”
“曼婷!你明知我不是的!”颜飞轩无意识的挥舞拳头。“我当年就可以去报警,但我没有,因为我爱他!他是我哥哥啊!就算他真的不是我爸亲生,但我从没有因为这点而排斥过他,我之所以会远远走避,也是不想和他争,今日之所以会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怕他会走上错路,希望能来得及制止他吗?”
“是啊是啊,你真是一片好心!好心到想以他曾经犯过的错来影响我对他的心,好心到想带他的未婚妻远走高飞!而我竟然被你迷惑,竟然会爱上你,竟然背叛了怀文……天,我对不起他……”
颜飞轩被电流从头直贯到脚。曼婷爱他?
她激动的,痛苦的蒙脸哭泣。“他对我是这么好,而我却……”
“曼婷……”
“我该用一生一世来报答他的,我不能因为他以前犯下的错就忘记他对我所有的所有的好啊!你说这是感激也罢,是现实也罢,是我被驯养也罢,但我怎能明知他随时可能会死而又抛下他去过自己的快乐日子?你以为我这样会快乐的起来吗?你为什么不给我留片余地,你为什么不给他留条生路啊……”
颜飞轩伸手攫住她颤抖不已的肩头,将她身子拥进他怀里。
哇的一声,姜曼婷把自己完全松懈在他胸前,靠着他坚硬的胸膛像孩子似的大哭了起来,像回到五年前父母刚辞世时,那个带着精神异常的妹妹,在异乡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满二十岁的无助少女……
“不要再逼他了,飞轩,我求求你……”
他怀里的身子像要凋谢的落叶在台风中剧烈颤抖。
或许是姜曼婷不停的祈祷奏效,也或许是上帝毕竟是同情何怀文的——他总算度过这次危险。等医生终于许可家人进房探望时,姜曼婷连冲带跌的挣脱颜飞轩怀抱,抢进病房,偎在床头,颤抖的双手不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