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OS深夜求援作者:杨晓静
不知道谁会是第一位看见这个post的人?
无论是谁,能不能请你,请你帮我叫救护车,或者,帮我报个警?
因为我刚杀死了一个人,而我没办法打电话求救。
因为我是个哑巴。
在让你明白一切经过之前,我必须坦白,不能说话并非我无法找人求救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我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很小就认识她了。听说我第一次开口讲话,叫的就是她而不是妈妈。
她比我年长五岁,在我还未变成哑巴之前,就喜欢待在她身边而不愿和妈妈在一起,因为妈妈讨厌我;我没办法去喜欢一个讨厌我的人。
爸爸跑掉以后,妈不只千次对我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再婚了。你生下来干嘛?我怎会生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知道他来这世界是要作什么的吧?
六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妈妈的不在意,让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场夺去我声音的是什么病。我没有因为失去声音而找到王子,只多了一个我成为妈妈负担的理由。
关于妈妈嫌我的种种,她最清楚不过了。因此她常找理由带我出去玩,而妈妈也乐的把我交给她照顾。
她曾捧着我的脸问:“你真的不能说话了吗?还是仅仅不愿开口而已呢?”随即又笑道:“其实不说话才好,你要知道,说话是很累人的。我真羡慕你呵,你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并不很明白,因为我才十二岁。但,即使是七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不明白我何以能避免麻烦。无论如何,她疼我,帮我买书买衣服、买那些作母亲的人该为女儿添购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我说话就能了解我。
妈妈从不在意我需要什么,不了解我在想什么。好比十岁那年,我杀了我心爱的天竺鼠,妈就吓得昏了过去,甚至不愿尝试了解我杀它的原因,妈只把我当成了心理变态的孩子。
我没有辩解什么。
但她却能了解。“因为它咬坏了你心爱的玩具熊,你没办法再继续爱它,对不?”
如果一开始就不爱也罢了,既然爱了,而又不能继续爱,只有毁灭它。
天竺鼠事件之后,原就不喜欢我的妈妈更开始避我。三年前妈终于如愿再婚了,跟着新丈夫去度蜜月前,烦恼着该把我寄在何处。
最疼我的她说:“我一个人住甭单,就让她陪我一阵子吧。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其实她最爱无牵无挂。正因为不愿受到拘束,她才脱离家庭一个人搬出来住。
我在她身边一待就到现在。妈妈从此没有再与我联络。
不过我也不在乎;我说过我最爱待在她身边。
而她呢?尽避她常笑说我是绑住了她翅膀的锁链,但时间久了,她不能没有我在身边静静听她说话,在她无助时给她无声的支持。
与她住在一起得有足够的勇气与视而不见的镇定力才行。
当她用烟头烫自己腿,或用小刀在手臂上一道道割出鲜红的血痕时,要学会不去打扰她;当她一口气吞下超量的药剂时,要不在乎她整夜一再冒冷汗、在尖叫中惊醒、紧抓着我的手臂,脸色惨白地张着红丝密布的眸子喊着:“救我救我救我……”
我不作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让她知道我将永远在她身边,陪伴着她。但她立刻又会挣脱我的怀抱,昏沈下去;一会儿之后,她又会跳起,嘶喊,哭泣……
她的这些怪僻,习惯就好。
虽然她常闹事,彻夜浪荡街头不归,甚至坐台陪舞,但你要知道,她不是缺钱或吃饱了撑着好玩。
她是为了气愤。
因为她在懂得谎言这两个字的真正含意之前,就生活在谎言之中了。
我指的是由别人的眼光和言语在她身上堆砌出的谎。
谎言说她有着傲人的家庭背景,谎言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通,谎言说她是能捏起绣花针绣鸳鸯的大家闺秀,谎言说她是真实世界里万中求一的完美女人。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当谎言中的主角,她只想当平凡的配角,最好平凡到像一杯透明开水,但美丽的外表使她想变成透明人的愿望一再落空。
该怎么让你了解她的美丽呢?
如果她不说话,只静静朝你微笑时,你会见到一瓣粉红梅花在雪白的肌肤上弯成一道完好生动的弧线,可是很快地,你的注意力就会被她眼睛一泓淡淡的忧郁给勾住,然后越往深处看,那泓忧郁越深不见底,正当你被她的眼睛给摄住,忘了自己时,她忽然开口说起话来了,于是,你的身体又会被她轻柔的语声给弄得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忘记了。
如果你以为她只有美丽,那就错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她的灵慧。认识她的人,往往忽略了她在学业与工作上的成就,因为她的聪颖不是树大招风那一型;她聪明在懂得隐藏自己的聪明。
人人视她为知己,相信她是最能了解自己的人。可是却没人了解她。
她说,圆谎是件太辛苦的事。
也许你会问,谁不是活在谎言中呢?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呢?
我的答案是,这就是我乐意当哑巴的原因。我从不说谎。
“我完美的宝贝。”她总这么叫我。“你的缺陷让你完美。”
这正是她疼爱我的原因。只有在我面前,她不必说谎。
现在你懂了,我先前说她的一切坏毛病都是为了气愤的缘故吧?
当一个人谎话说多了以后,会越来越难以理清谎话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她因而需要额外的刺激来提醒她现实何在,那种让她能确切感受自己仍然活着的刺激,让她能证明自己还有力道摆脱由别人眼光塑造出来的洋娃娃形象。
很多人连这个洋娃娃会抽烟都不知道。
她喜欢看见别人注意到她从皮包中掏出烟点燃时,瞳孔里闪过的诧异眼神,有时甚至是带着些许轻蔑的。
只有当那些倾慕爱恋的视线转为鄙视轻蔑之际,她才能由其中看见真正的自己。为了享受异样的眼光,她甚至会刻意夸张自己持烟的手势。
包里烟草的烟纸是包里着虚伪的谎言,她说。
她喜欢看烟纸一点一点燃烧殆尽成飞灰飘散。
抽烟不是罪大恶极的事,但你得承认终究有人认为那不是好事。
例如,他,就很在意。
他坚持自己的女人得是完美的。
换言之,他要的是那个活在谎言里的她。
这个男人不爱说话,就爱拿眼睛瞅着人。当他的眼睛攫住你眼睛之时,彷佛看穿了你,尖针似的往你心里插落下去;却又像根本没在看你,你的死活全然不在他的关切版图内。
如果你有勇气与他那双眼睛回瞪,你简直会以为自己看见了汪洋大海在急速冻结成冰;可是当他笑的时候,有点稚气又带着强装不在意的笑容,会立刻溶解整片海洋的冰。
于是你就会骤然明了,他原来也是个用谎言包里自己的人。
不熟的人,以为他永远是阴天。其实他是躲在重重云层后面的烈日。
只有在提起她的时候,他平常冷漠得像冰的眼睛里会射出炙热的狂乱的光芒,但光芒一闪即逝,他很快又将自己藏回面具之后。
即使现在,我还能清楚忆起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晚,大雨滂沱,她光着脚丫在街上晃荡了整夜,淋了一身湿回来,蜷缩在墙角,手中的烟头在黑暗中亮着红光,告诉我也告诉她自己:“我完了,怎么也想不到会碰上同类……他和我一样……”
我不是很确定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俩的确有一点相同:都不爱被牵绊,却又被对方紧紧抓住。
他们不像我在电视或爱情小说中看到的情侣,出双入对,说些至死不逾的情话。虽然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可是两人都有意避着对方;纵使见面也不多话,朋友之间没人把他们视为“情侣”。
或许,竟连他们自己也不愿承认。
有次,他不说一句话地站在我们家门口等她整整七个小时,当她回来看见他时,低着头就狠狠咬起自己大拇指,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着,甚么话也不说,直到血从她嘴角流下,然后,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整个经过,我全从窗帘后面看见了。我在窗帘后面看了七个小时。
他对我这么说过:“我总说自己要的是个完美的女人,这样才有藉口不被扯进爱里。可是等我真正遇上了……天哪,我感觉得出她有点不正常,但我不愿去发掘,你懂吗?我不想去破坏她在我心中的那份完美。”
我明白。他想这样骗自己一生。
就像所有人一样。没有人愿意亲手摧毁自己的梦。
而她呢?明知他追求的是完美,明知她能给给予他向往的完美,却仍不改糜烂的私生活,照样吸毒,照样三不五时醉倒在马路边,直到清晨才踏着露珠回家。
只有我了解她是多么疯狂地爱着他。
多少次,她面朝外坐在我们家十三楼的窗缘上,紫色轻纱窗帘在她背后鼓动,晚霞在她面前烧成一层薄薄的火焰。她把两脚伸在窗外,汤啊汤地,以为自己正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她越摇越起劲,最后整个身体都开始在紫色窗帘和火色云霞之间摆汤。
“快掉下去了,一直勉强站在边缘,现在快不能平衡了……”她边说着,长发边被风吹散了,手中烟燃起的白烟也被风吹散了,只有脸上的泪没有被吹散。“你可知?如果我把那些坏习惯通通改掉,变成一个乖巧的女孩,那我就掉下去,再也……离不开他,再也……飞不动了。”
我不知道他们能这样逃避多久。如果不是那天,他看到她与一群嗑了药的朋友在街上笑闹着,或许,他们会甘愿拖一辈子。
那天半夜,他冲到我们家里,像要扯裂我似的抓着我肩膀,干涩的吼着:“她回来没?叫她出来!骗得我好惨!”从不喝酒的他居然满身酒味。
我不知道究竟该算谁欺骗了谁,我只是摇头。
他狠狠瞪着我,我冷得发抖。
“为什么我以为无瑕的女孩会有那样的一面?说话啊!版诉我她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你也一直在帮着她骗我?对了,你是哑巴,你根本不会骗任何人……是我,是我自己一直在骗自己……”
他哭了。像个孩子般埋首在我怀中低声哭着,他的肩膀一上一下抽动着,每一动都是比海水更深的绝望。
让他痛苦的不纯粹是关于她的真相,而是一种根本信念的崩塌。
眼见自尊心强烈的他显得如此无助,我不由自主地搂着他,抚摸他的发,就像我经常对待她那样。只是,我忘了他是个喝醉酒的男人,是匹亟欲得到所爱的狼。
“我要的,我的双手想抓住一切。她始终在逃我、骗我,看着我像只猴子似的被她耍……”他嘴唇压上我的颈间,我要逃,他抓住我,发不出声音,我只是挣扎,可是他力气好大,把我按倒,强暴了我,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我们家门。
我躺在地上,眼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回来了,看到我,整张脸刹地惨白,慌乱地帮我穿上衣服,问我是谁是谁是谁……
我只是流泪。
她咬着唇,印下血红的齿痕,终于,一个字迸出她口中:“他?”
我没点头,泪却涌出更多更急,于是她确定了。
她发着抖,抱膝在墙角缩了一整天,不抽烟也不说话。我无法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鞋也不穿就走了出去。
在陷入完全沈默之前,她最后说的话是:“为了他,我再堕落也一直保持清白,很可笑吧?已经这么颓废了,却坚持着想给他一个完璧?但就算我早遍体鳞伤,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完美,他也不该、不该、不该伤害你!”
我真想杀了他,她说。
就在我忆起她说过这些话时,尖厉的电话铃声刺破让我阵阵发抖的冷空气。我从不接电话,可是这时却伸手拿起了话筒。对方沈默了好久才出声,是他打来的。
“她不在?我过去等。”他只这么说。
挂上电话,我找出她藏起来准备随时结束自己的药,调了杯酒。
整个下午过去,他没有来。
我盯着那杯酒,迷惘着我究竟该毁灭谁?是他?还是……
向桌上的酒杯伸出手,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喝下去可以省掉太多麻烦,不用被卷入不干己的争纷……喝下去喝下去……
开门声响起,我的手指冻结在杯缘,慌忙起身跑到门边。是她回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