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绮霞,包括那只笨鸟,玄蛇精,师傅,赤霞,就连紫霞和云鹤儿,青痕纵然再舍不下,也都一并不会再记得。
第十六章 青鲤
未等天际的霞光染红了玉石栏杆下的云海,他就已然离开了碧霄宫,只留下莫颜领了黑压压的一干冥将,一早等在宫殿正门之前的广场上。
可是我自个有定魂珠呢,我不要这些人四处跟着我。
“青痕——”
“这是帝尊命我交给你的忘川水。”
“采和之前听他们说过,被打回原形之际,若没有这些忘川水,你一样会痛不能当,彼时你喝了它,就不会再觉得痛。”
“青痕记得小心收好。”
我轻轻接过采和仙娥手内的锦囊,它竟然是粉色的呢,在粉色的织锦之上,甚至还用银色的丝线绣了一朵一朵盛开的梨蕊。
“青痕喜欢么?”
青痕喜欢呢。
我低头再瞧了有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塞进自个的袖袋内。
衣袖轻拂间,竟然闻不见一丝那种苦涩的味道,鼻尖处,若有若无传出的,俱是青痕再熟悉不过的那股清浅气息。
天门外的云海深处,即是我要去的下界,我自那些冥将身前回过身来,踮起小小的人足,最后再往自个头顶之上张望着。
眼前,除了高耸入云的宫阙一眼望不到尽处,除了那些飘来荡去的云霭,除了远近寂寥疏阔的景致,却再也没有青痕想要望见的身影。
去九仙山的路,青痕实际并不认得,莫颜神将一直随着我的脚程,片刻不离地守在我近旁的那朵筋斗云上,好像生怕我一个失足就随时栽下。
从春入冬,再经冬返春,足足飞了两个日夜,才远远瞧见那些起伏连绵的山峦。
我趴在身下的云朵内,一阵一阵打着哆嗦,不仅是手足,就连脖颈,衣衫里面的肌肤都已开始渗出血渍。
山风徐徐,满山的花树正开得最是浓艳不过,耀眼的日头映着溪涧内的流水,即便隔了老远去,也可以听见那些鸟雀的欢声啁鸣。
我强忍着身下的移步之痛,歪歪扭扭地靠过去,偌大的学堂内,竟然只剩下赤霞和云鹤儿二人在呢。
“大师兄,你瞧云鹤儿写得对么?”
“大师兄——”
“大师兄,云鹤儿总是写不好这一笔,你教我好不好?”
“好。”
果不其然,他俯下身,以自个的手掌握住那一只小手,轻轻带着她在素白的纸上缓缓落笔,一撇,一捺,横勒,竖弩。
云鹤儿在笑呢。
才回过小脸,眸光蓦地瞧见窗前的我,陡然间就变了色,一双眼眉挑起,隐隐起了薄怒。
赤霞循着她的眸光随意往身后瞧去,不过才瞧了一眼,已旋即松了她,大步走出学堂的大门,几步走至我的近前。一张长面上分明泛着一层淡淡的红云,低头看向我道:“鲤鱼精?!”
是青痕呢。
“你怎么了?”
“怎么满身都是……都是这些东西?”才说了一半,他已然是颜色雪白,一双狭长的凤目内,俱是被他强忍下的红意。
我抬起小脸,轻轻应道:“赤霞。”
“鲤鱼精。”
“青痕有要紧的事呢。”
“好,你说。”
“大师兄——”云鹤儿果真又在他背后不依不饶地叫唤呢。
赤霞即刻又红了脸,掉转身,恶狠狠地再朝她瞪了一眼,低声吼道:“闭嘴!”
我用小手捂着嘴巴,幸灾乐祸地格格轻笑着,才笑了数声,就已不争气地滚下了眼泪。大喇喇地再往前踱了几步,佯作扭头去瞧自个头顶之上的那些日影,顺势再背过身去。
树影婆娑,鸟语花香,青痕当日竟不曾觉出此处有十分好呢。
“鲤鱼精,你去哪里?”
青痕想去找师傅呢。
“师傅此刻并不在山上,他前日外出云游,要到月满之日才会回观。”
可是青痕心里着实想念他得紧呢。
我矮下小小的身子,自身下的草坡内摘了几朵颜色浅淡的野花,几只飞鸟被我惊起,扑腾着双翅,一路尖叫着掠过远处山巅之上那块巨大的三生三世石,不过片刻,即已消失在各色各异的花树间。
“赤霞。”
“青痕……青痕的第三世就快去尽了。”
“鲤鱼精——”
他又叫我鲤鱼精了呢。
我扬起小脸,朝他骨碌碌转下眼眸,没心没肺地呵呵笑着。
“亏你还笑得出?!”
可是我不想叫你瞧见我哭呢。
我背过小小的脊背,面向自个身下的岩壁再软声道:“再过几日,青痕就会被打回原形,会再变成一尾小小的青鲤,自此,再也不可能变**形。”
“赤霞——”
“你陪我回桃花溪好不好?”
“好。”
“还有,你只告诉师傅一个人好不好,我不想叫二师兄紫霞他们知道青痕已经被打回原形了呢。”
“好。”
“赤霞。”
“鲤鱼精,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罗嗦,有话直说!”
“这本札记,青痕舍不得毁了它,我可以放在你这里么?你要向青痕保证,你不可以偷看,更不可以叫任何人瞧见它,包括师傅。”
“好。”
“还有,你可以为青痕……守在这桃花溪畔么?只要半载即好,我不想叫那些凡人一下就将我捉了去,或者叫那些过路的鸟兽一口将我吞了呢。”
“还有——”
“还有什么?青痕走不动了么?”
“赤霞,你先帮我去探一下路好么?青痕不想刚好撞见花鲤他们回来。”
……
“青痕喝的是什么?”
“是忘川水呢。”
“他们告诉我,在我被打回原形之际,也会和剥鳞灭顶那样痛,喝了这锦囊内的忘川水,才不会觉出多痛。”
漫天的梨雪如云如雾,一朵一朵,自我和赤霞的头顶纷纷飘堕,清浅的桃花溪水,映着我小小的粉色身影,一张小小的面庞,溜圆的眼眸。
我伸出小手去,自怀内慢慢掏出那些累累赘赘陪伴我许多个日月的宝物,再踮起双足,将它们逐一藏进那棵老梨树的树洞内。
再轻轻闭上眼睫,强忍着口内的苦涩,仰着脖颈,咕噜噜咽着锦囊内的物什。
喝完了它,青痕将再也记不得与他的三生三世,记不起这满溪的山影花影。其实,即便不曾喝下这壶忘川水,待到青痕真正变回了青鲤,也同样记不起曾经的三生三世。
一道瘦长的少年身影在我身后心急火燎地叫唤着:“鲤鱼精,你怎么又挑嘴?!你快给我回来,你给我喝完它!”
“鲤鱼精——”
……
我只当充耳不闻,青痕不要喝完它呢,青痕故意留下那一小口,或许,即便我变成了溪内的一尾青鲤,我也可以稍微记得那些最要紧的事呢。
一双小小的人足沉入溪水中,随后,是粉色的裙裾,再往下,是小巧的腰肢。发丝,一如世间最柔软的水草,随着潋滟的波光慢慢散开,紧接着,是那张小小的脸庞。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往水下沉去。
春山如碧,梨蕊胜雪,拂满了少年人身下的溪岸,流水。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开去,果不其然,不过是人眨眼间的须臾,眼前的溪水中已然凭空多了一只最小的青鲤。不过才有人手掌般大小,通体泛着淡淡的青色,只在小小的鱼尾处,明显多了几道墨染一般的痕迹。
天际,竟又开始落雨,雨点落进波光内,激得那些落花,在水面上打了数转,再慢慢往下游堕去。
第十七章 黄粱
春去,春又回,人间几度花落雪落。
眼前,又已是春山如碧,梨蕊胜雪,拂满了少年人身下的溪岸,流水。
一副青色的高大身影,缓步踏着足下的云阶步下。
霎时间,微风不动,流水无澜,只有头顶之上的春雨一点一点随着尚未坠下的飞花飘堕,却无一点敢落于他身上。
少年人登时翻身跪倒,埋首高声跪拜道:“赤霞参见帝尊!”
他不过轻轻拂一下衣袖,淡淡应道:“起来吧。”
“是。”
青衫男子摊开自己的一只手掌,接过自上而下的一朵落花,浅淡的眸光看向面前的那一弯溪水。
“禀帝尊,它……就在彼处。”
“你看它照旧玩心不改,许多次都想趁赤霞不备,偷偷越过那道细网,这溪内的……鲤鱼,就数它最是顽劣。”
“不过,它好像还记得自个的名字,只要人大声叫一声‘青痕’,它保准会回过头朝你瞧一眼。”
他只一笑,一张俊美如天人的面庞之上高深莫测,却不应。
整间溪谷内,其实都有他一早叫人设下的天地结界,其结之重之密,丝毫不亚于他太霄宫内的那一道。只不过,眼前这位少年人并不知晓,即便是整座三界,上天入地,能够一窥个中隐秘的人也寥寥无几。
少年人犹在侃侃而谈,一时间,竟忘了自个是在同谁回话,容长的面上只余兴奋,在这春日的溪谷内泛着桃夭般的红晕。
“它仍是挑嘴得紧,每次我喂它,除了最新鲜不过的梨蕊去,其他它最多只吃几口,宁愿自个天天饿肚子,瞧也不瞧我手内的其他物什。”
“禀帝尊,她的那些宝贝……都被赤霞放在那窠树洞内了。”
他大笑,随手扔了自己长指间的娇蕊,大步走向身后的那片树林。
俯下身子,自那棵老梨树腰间的空洞内取出一只木匣,修长的手指轻轻启开密封的匣盖。其内,果然用一幅青绫细细裹了一摞书卷模样的物什。
他随意展开其中一页,札记之上,以女子的细楷密密书着。
道行,毕竟浅薄,所书笔迹也是歪歪扭扭,难看之极。
“禀帝尊,这本札记赤霞并未瞧过,鲤鱼精她……临去之前不让我瞧。这本札记上除了最后一句偈语是师傅所写外,其他都是她之前所留下的,就连师傅也不曾瞧过她前面的,他只嘱咐赤霞要好生替她收着。”
他背手而立,将那本札记夹在自己的长指间,自少年人的身上徐徐移目,看向一侧的半空中,沉声命道:“来人——”
随着他的口谕,原本空无一物的天际果然现出数个黑衣冥将,在身下的筋斗云上朝他附身叩拜道:“是。”
“送他回去。”
“是。”
“帝尊——赤霞,赤霞遵命。”
那几个冥将岂容他再耽搁,衣袖翻飞间,已将少年凌空升起,携了他腾云驾雾急急而去。
天上云起云浮,不过片刻,偌大的山谷内,似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一动不动,傲然玉立在彼处,淡淡望向自己眼前的那道结界,极平常随意地笑道:“怎么,人都走了,玉帝还不现身?”
“哈哈哈,冥帝果然好眼力!”
“玉帝过奖。”
“真不容易啊,冥帝今日终于算想通了?”
“五百万年前,我就劝过你,你我何需活得如此拘谨?你偏不信。眼下,你终于也尝到了何为作茧自缚的滋味?!哈哈哈……”
“我说,那一只就是那小妖?”
“你说它可真是死性不改,你瞧,你自个瞧,竟然变成一只鲤鱼还敢朝我翻鱼眼!如此天地冠绝的品种,也只有你风某人手下才会出,我着实是佩服,佩服得紧!”
“哈哈哈!”
“冥帝,我一早猜到你心内舍不下,可是我料不到的是你竟如此能忍,不愧是冥帝帝尊啊,心地还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及。”
“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一句什么话?为何我玉帝样貌不及你生得好?只因天地也知道,你风岐华身上毛病着实太多,远比我多了去,其余不行,才要勉强靠皮相替你补齐。”
“当初,我也不过是逼着你偶尔徇私一次,我实在想不到你风歧华竟然可以眼睁睁瞧着这小妖被打回原形。怎么,你今日终于也知道反悔了?我同你说,这种滋味我当日自然尝过,才会这般苦苦相逼。”
“你要做什么,我自是不会管,你风歧华的性子,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我明争暗斗,斗了千百万年,此等逆天壮举,也只亏得你想得出,做得出,也只有你能做得到。”
“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家伙们更无可能猜到个中的端倪,除了少数几个道行实在高的,或许稍有疑虑外,其余人必如你所料的那般,以为自个不过是春梦未醒。你放心,大不了那几个来问我时,我只告诉他们,那确实只是他们所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再说了,你平白多送他们一个个数载十余载的寿数,虽不见多,但总好过没有,只可惜他们自个却浑然不知,也不会落你什么人情。不过,这也总算了却了你风歧华的心病,不算是有所偏颇。”
“当然,你也一早知道我的条件,这一次,就毋庸我再多言了吧?”
青衣人淡淡笑道:“霜女?”
“哈哈哈,冥帝果然慧眼。这一次,我吸取了前次的教训,所以,三界中恐怕也只有你这个心思诡辩的家伙瞧得出。”
“我要求不高,氏素你该她多少寿数,你照旧。我对她自是有情,可是我不想在她大限之后再空寂如许年。我只要你让这一个多活些时日,活到我能够给她一个名分,我绝不会要求你给她超过百万年的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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