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到望月坏了心绪,我便又是两日没有出门。第三日早晨,想着总要进宫请安,这才懒洋洋地让喜殊替我收拾。康熙是个喜动的人,早叫了几个儿子陪着赏梅。
我跟着小太监走到一处湖边的小亭子里,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笑声。我心里琢磨着康熙的心情,一面走进亭子请安。亭子里生着好几个火盆子,一个炉子上烫着酒,桌上摆着些小菜,看来康熙的兴致很高。
胤禛和三、五、八、九、十几位阿哥正陪着康熙说笑,康熙看见我便笑道,“朕正在叨咕你没良心呢,你可就来了。”
我坐下来喝了口茶笑道,“就是知道皇阿玛在骂我,才赶紧跑过来的。”言罢又想了想,微微拉起裙子,赧色道,“您看,跑得太快鞋子都破了。”
我说完这话,从康熙到诸位阿哥再到康熙边上的李德全都仔细往我脚下看起来。待他们看清我鞋尖露出的蠢蠢欲动的袜子时,便都开始捧腹大笑。康熙一颤一颤地抚着额头,李德全一手捧着肚子给康熙锤背;十阿哥一边笑一边拍桌子,一旁的九阿哥呛了水咳个不止;其他阿哥们也是不住地笑,就连冷淡的胤禛和温和的八阿哥也莫能例外。我微笑着看一亭子的欢笑,心想没让喜殊把这双破鞋子扔了可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正说笑间,一个小太监神色紧张地跪在亭子外面,康熙往外面看了一眼,便冲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出去片刻复又呈了封信回来,还附在康熙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康熙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冷峻,从李德全手里拿过信来看了一遍,便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手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大家注意到康熙神色不对,便都屏着呼吸候着,李德全垂首立在一边,眼睛却一直注意看着康熙的神色。
康熙深深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却让我心惊肉跳,他沉着声音对几个阿哥道,“你们几个跟朕去乾清宫议事,西北来的副将已经候着了。”我正疑惑间,康熙又缓缓道,“西北来的消息,老十四亲自察看地形的时候中了埋伏,人失踪了。”
十四……失踪了?康熙的话像个轰雷一样炸开在我的心里,我的心一下一下使劲收缩着,好像榨干了全身的血,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我看着康熙和众位阿哥们急匆匆地离开亭子,整个人便像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脑子里一片凌乱,我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十四含笑而立的样子,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喜殊见我走出亭子,忙追上来拉着我急道,“福晋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瞟了喜殊一眼,木然道,“找十四爷啊,还能做什么!”
喜殊听了神色微黯,忙道,“主子急也没有用,皇上不会让您去西北的,奴婢觉得宫里消息灵通,主子不妨请示皇上,先暂住在宫里。奴婢这就差人回府里那东西。”
我勉强定下心来想了想,低声道,“这事不要跟府里说,只说我要在宫里小住。这事皇上会有个统一说法的。”
喜殊点了点头,福身道,“那奴婢先下去安排一下。”
我听了便不再言语,只是呆坐着不动。
亭子里仪式空无一人,康熙带着众人急匆匆地离开,也带走了方才那紧张窒闷的气氛。然而湖边风大,刺骨的风夹杂着阵阵的雪花飘散进亭子里,风雪落在脸上便是一阵冰凉而又冷酷的感觉。
我木然地坐着,脑子里全是十四的一颦一笑。心头蔓延着一阵阵的憋闷和疼痛,忽然觉得连他在西北取悦青海格格的是也是那样的亲切,如果他能够安然,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举动,我都会觉得高兴。然而现在的事实是,他消失在了西北的苍茫大地间,那样英武的,生气勃勃的十四,就成了众人心头一个不知死活的悬念。而我又为他做过些什么呢?我默默地回忆着,可越是回忆,心中竟越是歉然,不甘、失落、耻辱……除了这些,我没有带给他一丝半点的幸福,只是在他宽容的庇护下苟活着,问心有愧。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急中生智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急中生智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一直留在宫里,德妃自从知道十四失踪的消息之后便一病不起,整日里口中呢喃着十四的名字掉眼泪,一日三顿饭吃不了几口。康熙虽是一代明主,然而牵涉到自己疼爱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西北来人的那日尚能镇定指挥,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便是食不安寝、夜不能寐,整张脸都成了焦黄色。
宫里一片愁云惨雾,每个人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唯恐稍微大些的声音都会招来未知的灾难。宫里对宫外极力地封锁了十四失踪的消息,我想尽早知道十四的一切消息,便一直留在宫里,每日除了尽力照料康熙和德妃之外,便是无止境的揪心、揪心、揪心。
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西北每天来的消息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拍了多少人寻了多少路,寻人的军事在路上甚至还遭遇了几次埋伏,牺牲极为惨烈。只是这些消息传来,无非都是同一个结果,那就是寻找十四未果。
康熙每天听了消息都是沉吟不语,焦灼地皱着眉头。面对一脸苦涩的康熙,我只能勉强说些吉利话,但是心却像在炉子上炙烤一样焦虑疼痛。白日里煎熬,入了夜没有一个晚上能睡着的,躲在屋子抹眼泪,不然就是对着菩萨下跪。
喜殊推门进来,见我跪在地上,便跪在我身旁,“我的好福晋,白日里忙了一天,晚上又在这阴湿的地上跪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样折腾,早些睡吧。”
我仍跪着不动,心中默默地。颂着经,半晌才幽然道,“这是老天爷的报应。”
喜殊微微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我的话,急道,“主子怎么这样说,这事咱们都清楚,主子那时……”
我摇摇头打断喜殊的话,慢慢。道,“我心里没他却拖累着他,倘若真是什么烈女,一条白绫便解决了,可是我却……”
喜殊听了张嘴欲要说什么,我却不欲再听,抬头看。着袅袅轻烟里的菩萨,轻轻道,“喜殊啊,只要十四爷能回来,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的。”
第二日早上服侍完德妃吃药,我便慢慢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到康熙那边请安听消息,这已经成了我每日生活的主题。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整个皇宫里烟霭沉沉,往。湖上望去,彼岸的一切似乎都处于一种臆想的状态中。我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鞋跟在路面上笃笃地响着,步伐缓滞而沉重,一如我的心境。
乾清宫里,康熙。刚刚用过早膳,正由几个阿哥们陪着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低沉,每个人都陪着康熙愁眉苦脸,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我请过安想起李德全的请求,便勉强着自己笑道,“皇阿玛,下了好几日的雪,今儿太阳出来了,儿臣总觉得是个好兆头,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康熙这些日子待我尤为慈祥,听我这样劝说,只是了然地看了我一眼,便点头让李德全准备。
已经下了好几日雪,雪一直从屋顶积到树梢再到地上。整个园子里已经不似日出前那般阴霾,一片明亮亮白花花,晌午的太阳已经有了些温度,正暖洋洋地照着,眼前一片明亮,倒略微驱散了心头多日的黯然。
康熙带着我们一群人往湖边慢慢走去,间或说上一两句闲话,所有的人都在极力维持着那种若无其事的局面。
一直走到湖边,康熙仰头看了看太阳,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我道,“花楹丫头,你说这是个好兆头?”
我听了心里一颤,方才老爷子那一声叹息让我心中十分不忍,还有什么事是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惨痛的呢?我不敢再看康熙的眼睛,强行压抑着喉头生生的疼痛,低头回道,“儿臣这样想。”
康熙听了仍旧点点头,一张脸想干涸裂缝的土地一般枯涸,自言自语道,“已经八天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在那样的险恶之地,环境恶劣,敌人又几乎是无处不在。在这样的状况下失踪八天,是一种怎样的无望。
正说话间,一个小太监沿着小路小跑过来,双手呈上西北来的急件。
康熙斜睨了我一眼,似乎因为我刚才的话而报了几分微薄的希望,抖着手拆开信。我亦是如此,大气不敢喘,紧张地立在一旁,手心里都是汗。
康熙颤巍巍地拿出信纸来,眯着眼睛看着,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面前的湖里。
我心里一阵阵的绝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让我欲哭无泪。
我还在沉浸在沮丧之中,康熙却已经悄然恢复了平淡的神色,看着我开口道,“花楹,老十四在青海的那个侧福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她的家世你应该知道的,青海公的幺女,好生安排着吧。”
我微微愕然,随即才想起那个让众人觉得像在看戏的女子,那个让十四引水入城,冰上跳舞的女子。那个珍宝珠,十四心中应该还是有她的吧,我暗暗地想着,一面极为庄重地向康熙行了一礼。
康熙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对着众位阿哥们道,“西北军中的总兵上书请求朝廷再派一名将军,一来稳住军心,二来也好尽力寻找十四贝子。朕想想还得去个皇子,你们看谁合适?”
我听了微微有些诧异,十阿哥便马上开口道,“儿臣觉得四哥甚好!”
十阿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我全身一片冰凉。我心里一时又惊又怒,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现在西北战事吃紧,连十四这样带兵的阿哥都受此遭遇,更不要说不曾带兵的胤禛;况且看十阿哥的架势,怕是早有预谋,八阿哥一伙这样殚精竭虑地想把胤禛支到西北,其中自然有鬼,说不定路上就有他们的埋伏!想到这里我连忙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形势,可是才看了一眼心便沉入谷底,眼前除了胤禛,就是三、八、九、十四位阿哥,胤禛能指望谁帮他说话呢?
康熙看着湖面沉吟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转身问,“你们觉得如何?”
胤禛听了忙跪下给康熙磕了个头,躬身道,“儿臣愿意前往西北,只是前儿皇阿玛交代户部的差事怕是完不成了。”
康熙听了还是沉吟,九阿哥又道,“儿臣也觉得四哥合适,因都是德妃娘娘所出,自然更加心意相通,还希望四哥能早日寻到十四弟。”九阿哥说完,便也跪在康熙面前,一旁的三阿哥亦是不住地点头。
我看了这架势心里一沉,连忙开口道,“皇阿玛,德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大好,如果再把四哥派到西北,只怕娘娘的挂念就更多了。再说,各位阿哥都是皇上的儿子,哪里就这样分得出亲疏了!”言罢微微一顿,又对着康熙身后的八阿哥和九阿哥轻声道,“花楹代十四爷多谢几位阿哥的好意。”
八阿哥看着我笑道,“十四弟妹太客气了,自己兄弟,何必多言。”说话的这当儿康熙一直没说话,八阿哥还盯着我,九阿哥脸上是表露无疑的恨意。
我的心中燃烧起愤恨的怒火,却只能若无其事地掉开目光,只静静立在一旁,手心里却全是汗。
片刻,八阿哥脸上的神色又转为微笑,对着九阿哥微微使了个眼色。九阿哥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又道,“十四弟妹虽然客气,做兄弟的却不能不识相,想来德妃娘娘更希望四哥和十四弟兄弟同心才是。弟妹若是这样多虑,知道的是弟妹识大体,不知道的还以为弟妹把十四弟的生死不放在心上呢。”
我垂首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九阿哥说,越听越觉得九阿哥的言语渐渐难听起来。他这是逼我承认胤禛应该去西北,如果我执意不肯,怕是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说不定会激得康熙把胤禛派到西北去。我想到这儿心里便急起来,这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时眼泪都涌至眼底,火烧火燎间余光忽然瞥到身后的湖水,便定了主意。
我低着头微微闭了闭眼,抬头望向康熙时泪水已经沾湿睫毛,一面微微哽咽道,“皇阿玛,臣媳最近每日里吃斋念佛,求的不过是十四爷平安归来。只要想到爷平日里对皇阿玛和额娘孝心,想到爷对家人的宽宥,想到爷对花楹的偏爱,倘使爷能回来,花楹便是万死也不辞的。既是这样想,花楹便不敢再让其他长兄幼弟们涉险,若要找十四爷,花楹愿意亲力亲为。”
我一番话说到这里,已是泪湿面庞,泣不成声,起初是急中生智,后来越说越触及伤心处,说出的话也全是肺腑之言。
康熙听了我这番话十分动容,眼眶都红了。我闭了闭眼,咬牙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面上却忽然装作虚弱的样子,微微摇了摇便往身后的湖里倒去。
耳边恍恍惚惚听到“扑通”一声,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接着便感到冰冷的湖水像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手脚上的筋都是生疼生疼的,口鼻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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