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颇有些动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康熙应当是当得起这句话的吧。
离开清河县,船队顺着运河一路南下。
船上的日子有些乏味,白日与流水同行,还可看看岸上的山水景致、风土人情,晚上外面一片黑漆漆,着实令人气闷。
“皇上从前南巡不是都要登泰山的么?”我总觉得到了山东而不登泰山,是个太大的遗憾。
十四正在翻我放在案头的一本琴谱,抬起头来看着我笑道,“听说皇阿玛早些天做了个梦,说梦里一直在下雨,所以急着想看看河务。登泰山也不过就是些抚今叹昔的事情,没什么意思。”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康熙一直觉得梦能够给人以启示,这个我是知道的。十四默默看了我一阵,我能够感觉到,却一直望着岸上绵延不断的风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水全部掩映在月光中,岸上偶有人家的灯火,孤寂却又温暖。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十四忽然开口,我们却都愣住了,他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心里微微一黯,想到的却是我和十四月下对酌的良辰美景,那远远传来的曲子哀而不伤,今日想来竟是难得的美妙呢。
十四看着我的神色,忽然微笑起来,他转到榻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道,“花楹,抚一曲琴吧,很久没有听过了。”
我微微颔首,起身坐到琴边,看着窗外有些寂寥的夜色,心里竟是异常的沉静。指尖慢慢在琴弦上划过,醇厚悦耳的琴音像流水一般泄了出来,时而低沉如同呜咽,时而清凉如银瓶乍裂,动人心弦。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在琳琅的琴声中,我不禁心旌激荡,又似乎豁然开朗,原来琴音竟如此贴合着我的心。
一曲刚刚结束,一个小太监在船头道,“十四贝子,皇上说福晋的琴好,让您和福晋过去。”我转过头,十四的眼睛忽然睁开,清亮而锐利,我忽然觉得那目光像极了鹰,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六十二章 南巡,对弈
到了康熙的龙船上,我才发现与方才寂寥截然不同的热闹。灯火通明,檀香袅袅,康熙靠在榻上,胤禛半个臀微微侧坐在另一边,小几上一盘棋尚未收关,太子和八阿哥立在康熙身后,而十三则立在胤禛身后。
十四和我上前行了礼,康熙望着我笑道,“八阿哥说方才的《春江花月夜》是花楹所抚,是你么?”
我点头称是,康熙笑了笑,道,“琴艺不俗啊,听说你是跟着怡宁学的?”我忙应了,这时小太监带着一个人又上了船,我转过头去,竟是舜安彦。
“九额驸的琴艺很是精湛,今天叫你们过来说道说道。”康熙说着把一粒棋子放到了棋盘上,胤禛瞟了我一眼,仍旧转头看着棋盘,仿佛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
舜安彦行了礼,才慢慢道,“微臣方才也在倾听十四福晋的琴音,这春江花月夜最应景,福晋的琴艺又流畅精湛,微臣佩服不已。”舜安彦恭敬地说着,脸色却是有些黯淡。
我看着垂首而立的舜安彦,心里微微一酸。九公主故去有三年了吧,我听十四说舜安彦连个妾室都没有纳,也不再抚琴,好象是绝了一切风月之事,专心抚养九公主留下来的女儿,女儿之外唯一能上心的大概也就只有朝中之事了。
康熙并没有看舜安彦,眼睛仍盯着棋盘,微微点头道,“是啊,说起来怡宁那丫头也不小了,早几年就指了婚,明年也得送她去了。”
我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抬眼看康熙,他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口中的怡宁与他毫不相干。心里哀恸;一时间竟是恨极了自己,我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抚琴呢?下意识地望向十三,他的脸色发白,却只是蹙眉不语,康熙一早就定了的事情,我们不是没有抗拒过,只是,没有用。眼光再微微转向舜安彦,他仍旧低眉顺目地立着,仿佛我们所谈之人与他并不相识。
屋子里一时默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不说怡宁的事情,好像方才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心里不禁有些涩然,帝王家的女儿果然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吗?
十三也是不语,可是急促呼吸在一片静默中却是十分明显,胤禛忽然开口道,“皇阿玛棋艺精湛,儿子输了。”康熙盯着棋盘看了一阵才微笑起来,道,“说起来四阿哥的棋算好的,棋风尽得孝懿皇后真传,刀锋含而不露,大气稳健。”
胤禛听了忙站起身来,谦逊地笑道,“儿臣也不只是跟皇额娘学的,皇阿玛亦时常指点,只是儿臣愚钝,还不及皇额娘棋艺精湛,更不要说与皇阿玛对弈了。”
康熙笑了笑,温和地看着胤禛道,“已经不错了……况且,朕的棋艺还真未必比孝懿皇后好上多少。”言罢淡笑着看了看屋里几个人,招呼道,“你们几个都看看,朕是怎样赢了四阿哥的?”
几个人围着棋盘看着,都是静默不语,直到太子先笑着道,“自然是皇阿玛棋艺高明,步步为营。说起来四弟的棋艺也很高,却还是比皇阿玛逊了一筹。”
康熙听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太子既然已经发表了意见,于是八阿哥也开了口,指着棋盘道,“儿臣以为,皇阿玛的布棋大都是为了这片的局,其他厮杀不过是辅助,四哥耽于局部的得失,所以才落了下风。”八阿哥说到这里谦和地笑了笑,又道,“其实儿臣的棋艺比起四哥是云泥之别,儿臣也就是放放马后炮,方才四哥落子的时候儿臣还大为钦佩。”
八阿哥的话既奉承了康熙,亦是全了胤禛的面子。胤禛笑望着八阿哥,一脸的欣然,又转头对着康熙道,“与皇阿玛对弈,儿臣所学甚多。儿臣办差时不免会抓小放大,揪着人家的错不放,为朝廷想得不够多……有睚眦必报之嫌。”
胤禛对自己的评论颇有些刻薄,康熙听了却露出几许高兴的神色,欣慰地望着胤禛道,“睚眦必报?我倒是觉得你干得挺好,你前两日上的那个折子好,从京官一级级往下清查,给我大清朝的吏治换血,这个说法好!做臣子的听那么些好话做什么?只管办好自己的差,我大清的江山稳固了,后世的评价差不了……你们想想包拯,还有那个海瑞,谁是计较身前得失的,可是身后呢?”
康熙的这番评价很高,除了胤禛和十三阿哥,几个阿哥包括太子内都是相互交换了眼色,太子先笑着道,“儿臣们一定向四弟学习。”八阿哥和十四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康熙显得很高兴,“你们能体会到这些都很不错,其实这下棋学问颇多,就像这治国,臣子再能干,也不过是帝王的辅助,帝王必要殚精竭虑励精图治,方能治理天下。”
几个看棋的阿哥都点头称是,康熙又道,“你们都要好好历练,要做得贤臣良辅。”
阿哥们继续称是,太子面露喜色,我还在默默揣摩康熙的意思,十四已经笑道,“儿臣铭记皇阿玛的教诲,只是……儿臣错过一场好棋。”
康熙笑睨着十四道,“活该!谁让你只知风月旖ni,你没见你的哥哥们都在这里么,为什么不来?”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康熙又抛出一句令人更加惊诧的话,“你们几个不要学他,耽于旖ni,这不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男儿该做的事。”
康熙笑着说完这话,自得地拿起了茶杯,屋子里其他人个个表情显得尴尬起来,看来个个都不免儿女情长。我苦涩地笑了笑,原来康熙叫我来,是为了给他的儿子臣子们敲警钟呢。
……
船队一路南下,河水渐渐清澈起来,岸上的景致也是越来越明媚秀丽起来。两岸的山更加青翠婀娜,岸上的草木更加郁郁葱葱,空气中也渐渐带了潮湿的气息。
我欣赏着由北往南的景致渐变,也领略到了帝王出行的声势浩大。我们的船队每到一地,当地的地方官都率领老百姓跪在岸边欢迎,一路的载歌载舞,一路的欢声雷动。沿岸常常是数十里外就张灯结彩,惊天动地的“万岁”声不绝于耳,还常常有数十里搭台演戏的热闹场面。江南本来就是美丽富庶之乡,加上这样的刻意雕琢,便处处都呈现出一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盛世来。
其实康熙本来也是喜欢热闹的人,见了这样的场面哪有不高兴的,虽然有时慨叹耗费过多,却并没有责罚过那个地方官,这些地方官们后面的看前面的,也就越发放开胆子奢靡起来。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六十三章 南巡,栖灵寺
烟花三月下扬州。
我的心情随着逐渐的南下越来越雀跃起来,偶尔在船头与胤禛两两相望,绿水青山间他淡淡的一笑,便安抚了我的心,于是便越发没了在京里那样的忧虑。船上数日,我们终于到达扬州,江宁织造曹寅和江苏的大小官员在岸上跪迎康熙的到来。多日来一直坐船,我心中早已十分气闷,下了船便觉得神清气爽,加上扬州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丽季节,让我开始领略到了江南的灵秀繁华之美。
瘦西湖清瘦狭长,周围因地制宜地建了许多美丽的园林,兼有北方的雄浑与南方的俊秀,建筑和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一泓曲水宛若锦带,似远似近,飘渺轻灵。
初见瘦西湖时还下着濛濛的细雨,堤上杨柳依依梨花带雨,湖上的亭台小榭玲珑凄迷,远远望去如仙境一般。可是过了没一阵,日头又露了脸,日光下的瘦西湖轻灵而明媚起来,放眼又见杨柳和桃花在湖光的掩映中相得益彰起来。我忽然想起苏东坡把西湖比做西子的事,其实这瘦西湖在我心里已经像极了西子的神韵,既有捧心忧思的娇弱堪怜,又有溪边浣纱的天真明媚。于是我一面在心里赞赏着,一面对西湖更是存了期待,那将是怎样心旷神怡的美丽?
瘦西湖边上有座名为蜀岗的山,名扬四海的栖灵寺便雄踞在蜀岗中峰之上。这座寺庙因为鉴真和尚而成为闻名天下的古刹,康熙每次南巡都要登临的。栖灵寺建于南朝,也因建于孝武帝大明年间而得名“大明寺”,原本这两个名字都在通行的,康熙第一次南巡到扬州时觉得犯忌,如今已经改为“栖灵寺”了。
登上蜀岗,整个瘦西湖的景色尽在眼底,好一幅清灵明秀的湖光山色。沿着数百级台阶缓缓而上,便是栖灵寺的山门殿了。
大殿门口一位老僧领着十几个大和尚立着,见到康熙连忙合掌施礼,康熙笑道,“越难法师越发矍铄了。”老僧忙点头笑道,“和尚是托了皇上的福。”
跟着越难法师拜过佛,众人被领进一间禅院。禅院门口两棵菩提树苍翠欲滴,院门两侧是《金刚经》提联:“当知是处恭敬供养,不可以百千万说其功德;若复有人受持读诵,已非于三四五佛种诸善根”。
康熙默默看了一阵这副提联,微眯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举步走进禅院。越难法师德高望重,佛经造诣也是极高,康熙其实并不十分相信这些,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显示对佛家的重视。他笑着对胤禛道,“老四,你陪法师参参禅吧。”
胤禛从人群中出来,恭谨地应了,自与越难法师边走边说,渐行渐远。
离开栖灵寺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一行人齐齐整整的,跟着康熙往原路下山。
“花楹丫头,你和老十三来扶朕。”康熙笑着叫我,十四看了我一眼,十三福晋的表情则是明确的不高兴。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在几个福晋的或惊或羡或嫉妒的眼神中走到了康熙的身边。老爷子干的这叫什么事啊!还嫌我不够招人厌么?
一路沿着台阶而下,康熙饶有兴致地给我们指点着蜀岗的景致,我兴致勃勃地听着,在寺庙的半天清静而雅致,离开时不仅没有疲惫,反而觉得神采奕奕起来。
“老四,你今天同越难法师都参了些什么?”康熙忽然问胤禛,一面回头找他的儿子。胤禛原本是走在太子身后的,听到康熙叫忙赶到前面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康熙身后半步,“回皇阿玛,儿臣第一次见这越难法师,先参了法师的禅号。”
康熙微蹙着眉毛想了想,“哦,上次南巡你没来。那么……他的禅号是何意?”胤禛笑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这世上的事总是难的,越想办成便不免心浮气躁,越急躁事情就越难办成,于是就这般解了禅号,这与皇阿玛早些年教导儿臣的道理正好相合。”胤禛的笑意中略有几分自嘲,倒衬得他的面孔带了一种不同的味道。
康熙听了似乎也想起些什么,露出几分笑意,眼中倒很是赞赏。我偷偷觑了一眼康熙的神色,也抿着嘴笑了起来。胤禛这话说得恰到好处,他如今颇得康熙的倚重,康熙交待的差事完成得都很好,再加上他极少和朝中大臣有瓜葛,康熙现在是十分欣赏他的。可是他的话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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