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眼泪像开了闸一样流出来,我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只是胤禛啊,你究竟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太后松了口气的声音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传至耳畔,“徽号甚好,就用这个吧。只是我住惯了这永和宫……”
一切按照额娘的意思办……完颜花楹,竟然成了一个交易物。他回答得那样肯定清晰,我低劣地输给了一个皇太后的徽号,输给了太后对他帝位的认可,输得一败涂地。我的心被这把尖刀刺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疼痛。为什么,还要醒来?
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帐子的一角,任翠微怎么着急劝解都无动于衷。滴水不沾,粒米不进。不眠不休,如果这样可以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后终于又走进了这间小屋,但我并没有看到她得意的笑容,她看着我,冷漠的神色中竟带着丝哀悯,生生刺痛了我的心。
“你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你以为胤禛对你有情,可是你怎么就看不到老十四呢?”太后慢慢地走到床前,定定地看着我,“胤禛啊,他跟你想象中的人不一样。我且跟你说件事,你知道你的先生林几道这些年来在哪里吗?我告诉你,他就藏身在胤禛府上!”
我震惊地盯着太后的脸,难以立刻消化她的这句话。林先生在胤禛府上?这怎么可能呢?他离开我的时候明明说是厌倦了这尔虞我诈的官场,怎么会去了胤禛那里呢?
太后似是看透了我满腹的疑问,淡淡道,“不信?随便你吧。我也只是说给你听听的,一个是你视若父辈的师长,一个是你倾心相许的男人,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如今你听了自然是觉得难以置信的,可是我告诉你。事实就是这样。”
我紧紧地抿着唇,心中波澜起伏,忽然觉得自己心中一座高山似乎在顷刻间便坍塌了,于是脸上也不觉显出几分颓然而又失落的神色来。
太后坐在床前默默瞅了我一阵,忽然叹息着道,“可是老十四不一样……爱新觉罗家出情种,我现在看看,就是老十四。花楹,你回去吧,十四一直等着你呢。我是他的额娘,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会跟皇上这样大闹,都是因为你。就是皇上不说,我岂能不知胤题近来行事悖逆?可是他为了让你回去,才这样的,我真怕他会触怒皇上……”
听到太后提到十四,心里莫名酸涩。是吧,不负我的人原来竟是十四!可是,我的心,到这刻竟还想着胤禛,我想他,即使他对我也刻薄寡情,我还是想他,想得撕心裂肺,想得难以呼吸!
太后见我不言语,仍旧温言劝道,“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怎么能把心拘在一个女人身上?我原先不理解先帝的意思,可自那日后我明白了,先帝没有看错,皇上正是他欣赏的嗣皇帝。花楹,你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合啊,你让人家怎么看皇上?先帝再疼你,也断不许你们这样。”默了一会又幽幽道,“你回去吧,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我们谁也不说,你好好地陪着老十四过日子。”
太后的语气说不出的柔和慈祥,回去吗?是的,我该回去了,永远地离开皇宫,永远地离开胤禛。我微微撇嘴笑了笑,讥诮地道,“是啊,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花楹素来为太后所不喜,如今却要逼着我回去,倒也是好笑呢。”
令我意外的是太后并没有动气,反而淡淡地撩了我一眼,平静地道,“是可笑。不过对于我这个做额娘的来说,儿子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有你在老十四便多了个保护伞,皇上就是想罚老十四,多多少少总会顾忌着点你。”
太后离开后我开始进食,如行尸走肉地在床上吃吃睡睡两日后,精神开始慢慢好转。
过了几日后的一个早晨,用过早膳后翠微扶我起来梳洗,我静静地坐着,由着她忙碌。一切打理妥当,她蹙眉看了我一阵,又伸手拿起胭脂盒子。我伸手拿过胭脂盒子放了回去,瞥了一眼镜中苍白如鬼的女人,两只大眼睛空洞无声地睁着,于是不由轻轻摇头,这人面桃花原本就不是胭脂能够替代的,更何况,我现在哪里还用得上这些东西。女为悦己者容,既然悦己者已不复在,还要胭脂何用?
翠微见我放回胭脂盒子,脸色略微一黯,刚想开口说什么,明月进来道,“太后请福晋前厅叙话。”
我听了点点头,起身跟着明月走到前厅。一进门便看到胤禛陪着太后坐着说话,胤禛见我进来,一时没按捺住竟是站了起来,想了想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复又讷然地坐下。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的神情中夹杂了惊喜和心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一双灼热的眼睛竟是半分也不肯从我身上移开。看到他的眼神,他的心急,他的按耐不住,我的心猛的抽痛,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胃痛,只觉得几乎整个人都要站立不住一般。
眼眶微微潮热,胤禛,即使你那我做了交易的筹码,可是你还是会在意我,是吗?
只是……我也已经做了决定呢。我转头看到太后略带警示的眼神,便淡淡叹了口气,快走两步向太后和胤禛请了安。
太后见我乖巧地行了礼,便亲昵地笑道,“十四媳妇,快到皇额娘这边来。”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五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一百六十章 不如归去(下)
卷五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一百六十章 不如归去(下)
我心中一窒,再是没有勇气抬头往那人的方向看去。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慢慢走到太后面前,眼睛触到太后慈笑着的脸上。太后抓着我的手,疼爱地笑道,“十四媳妇啊,你陪伴皇后有些日子了,皇额娘替你跟皇上说个情,放你回去跟老十四团聚,这样可好?”
而我只是木然地任由太后抓着我的手,觉得自己的手像冰一样。太后微微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转头对着胤禛笑道,“我知道皇上心疼皇后,只是老十四也寂寞得很,不如放他们小夫妻团聚吧。”
胤禛听了太后的话似是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我已经跪在太后脚下,慢慢道,“那自然是好的,花楹多谢太后替我说话。”
太后听了笑眉眼带笑,连忙让身边的人扶我起来。
我慢慢起身,感觉到两道强烈的目光纠在我身上。惊怒交加,悲不自胜。可我却不明白了,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我在心中不停地问,难道不是你允了太后的交易,难道不是你亲手将我推开,难道不是你迫使我慧剑痛斩断这一生的痴恋?
心痛难忍,眼泪在顷刻间便涌上眼底,却还是慢慢抬起头来,笑靥如花地望着胤禛,朗声道,“臣妾在宫里留得久了,恳请皇上容臣妾回府打理府上事务。”
胤禛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把我抓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神为什么饱含惊怒,为什么透着悲凉和恨意?该恨的人是我,被抛下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的人也是我。可是,他的眼神却凌迟着我的心,好像尖刀一下又一下的刺在心上,总以为这刀已经痛到极致,岂料下一刀更加痛彻心肺。
泪水乱纷纷地在脸上肆虐,眼前一片朦胧,竟连胤禛的脸都难以看清。太后看着我们这样两两相望,有些头疼地道,“皇上不要为难花楹了吧,你这样看着她,她哪里敢提回家那茬?”
胤禛漠然,不理会太后的话。只是狠狠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穿透一般。我咬唇迎着那两道刀锋般犀利的目光,竟产生了一种冲动,那就是甩开太后的手,不顾一切地往胤禛的身边奔去。
但是刚刚挪了挪步子,耳边好似响起了胤禛那日肯定的语气,“一切按照皇额娘的意思办……”
想到这句话,我立刻怯懦了,胤禛已经做了选择,而我,只是需要离开。
于是我仍旧立着,如同雕塑一般,泪水涟涟地不断落下,脚下却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胤禛盯着我好一阵,半晌终于站起身来,冷冷道,“这些日子有劳十四福晋了,朕还有事,就不相送了,福晋走好!”言罢跟太后行了个礼,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快步离去。一颗心几乎活生生撕成几瓣,抬脚想要追过去,却被太后紧紧拉住。为什么?即使你不要我,我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你,我已经如此卑微,哪怕,哪怕只能能看着你,也是心满意足了。
直到胤禛消失在视野中时,我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蹲下身来蜷缩成一团,脸方才触到膝盖便是泪如泉涌、失声痛哭。
“哭吧,哭完了擦干眼泪,回到你应该的地方去。”太后微微叹息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一般,遥远而漠然地宣告了我的归宿。
午膳后我被送上了一辆软榻马车,马车上铺着厚厚的绵软被褥。我掀开马车的帘子贪婪地望着外面的一切,这座紫禁城承载了我一生的爱与恨,也许在我被抱进这里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些疼痛而后悔过一丝半点,想到你时永远是幸福大过凄楚的。
我的眼睛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角落,胤禛,你在看着我吗?送我离开,既然这是你的意思,我必定照做。你得到了整个天下,终于可以指点江山,金戈铁马;而我,只是微不足惜的一个女子,输了你的情便输了一切。
马车一路不停,不过大半日。已经到了遵化地界。我x在马车壁上休息,负责照料我的明月始终未对我说过一个字。我自嘲地笑笑,形势比人强,如今连太后身边的宠婢都不愿意搭理我。
明月大概没想到我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有笑容,脸上微微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但很快又冷淡如常了。
前面匆忙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而马蹄声中的那份急切却是不肯消散半分。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止。我心里奇怪,才想出声询问外面的侍卫,马车的帘子已经忽然被人大力掀起。
我带着几分惊诧抬头,面前那人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车,竟是许久不见的十四!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是十四吗?眼前的人满脸青色的胡茬,一脸风餐露宿的沧桑,许是奔波久了,头发有些凌乱,而鬓角竟早早生出华发!我心中悲骇交加,这是十四吗?他的清朗俊逸,他的威武英姿都到哪里去了?
十四盯着我看了一阵,眼神狂热而心痛。不待我说话,便先冷声赶了明月下去,然后身子微微前倾,把我紧紧拥进怀里。
我被十四猛然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坚定有力,带着我熟悉的气息,强悍,执着。我心中一阵酸楚,好似漂泊良久的船儿终于找到了港湾,心里的委屈和悲伤立刻倾泻而出,眼泪稀里哗啦地便流了出来。
十四见我哭得伤心。也不说什么,只是先由着我哭,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
我哭了一阵渐渐止住,心里又是尴尬又是苦涩,我失了胤禛的情,却伏在十四怀里痛哭流涕,这算什么事儿啊!
十四却又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只随着我哭,一面温和地笑道,“总算回来了,今儿早膳后宫里传信来说你要回来,我听了马上上马,这才赶到。”
我听了不语,心里百位杂成,滋味莫辨。十四这样待我,我该拿什么回报他?十四见我默着,便也静了下来,只是拿一双眼睛深深看着我。我承受不住他深沉如水的目光,便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假寐。
马车又行了小半日,夜幕垂下之时终于到了那个叫做汤山的地方。
十四跳下马车,蹙眉看了我一阵,似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半晌竟然直接将我抱起。
我大惊,一面挣扎着一面在他耳畔低唤,这府里呼啦啦的一大家子人,我们这样像什么样子!可是十四强壮有力,想挣扎却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是徒劳罢了。
十四忽然停了脚步,低下头来淡淡地看着我,轻声道,“身子都成这样了,还能走路吗?
我愕然地看着十四,心中不由有些黯然,我的身子难道看起来就已经弱不禁风了吗?我还当只是……只是有些苍白罢了。
拗不过十四,只好由他抱着。不用注意脚下的路,便索性细细打量起四周。夜色中山峦起伏,林木茂密;侧耳倾听,潺潺流水声隐约入耳,纵是夜黑看不清楚,也知道这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这……就是汤山吗?
进了府,十四的一干妻妾竟然都在院子里侯着,她们见十四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我进来先都是大吃一惊,随后才如梦初醒般急忙把我们迎进前厅。
十四把我放下来,扶着我坐下,转头对着丫头叫“上茶”,想了想复又道,“还是端碗水进来,这么晚了喝茶走了困。”
我听了十四的话心里百感交集,抬眼轻轻撩了他一眼,悲喜莫辨。
十四的妻妾们已经逐个上来请安,如舒舒觉罗氏谦卑,如珍宝珠傲然……。待女人们走了个遍后,我却没有看到听雪,于是询问十四,“听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