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却不是问题。说穿了,林妈妈根本对安恬日要搬进来这件事,基於某种他不明白的原因,拐弯抹角破了例。
是他失算。
但话又说回来,答应让安恬日搬进来,也不代表他打算让她就此安居下来。
他的第二步计画,就是想办法让这个新室友对自己感到厌恶、无法忍受,而主动搬出去。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成效不彰。
看起来温驯的平凡长相,加上娇小瘦弱的身材,他以为那个小女孩就像外表一样,没有太多个性,也绝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刻意的刁难,很快就会决定搬离这栋公寓。
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恶劣?或者,是安恬日实在异於常人?
他比较倾向后者。
那个奇怪的女孩!她甚至知道他不喜欢她,却没有任何他预期中的反应……
范姜光垣努力保持办公室专用的平和表情,按捺住这阵子偶发的隐约头痛,继续翻过另外一页资料。
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不是至少应该会追问一下原因吗?
她却只是笑笑,然后开始向他解释她一定要开灯的理由,没有继续追根究柢,仿佛有人不喜欢自己这种事,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似的。
她到底怎么回事?
碰到他这一两个星期以来的刻意刁难,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宁可搬出去,也不可能愿意跟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而不是像她这样,继续安然自得地接受他每一项不平等的生活条约、忍受刻意的冷言冷语,还能谈笑自若地跟他寒暄。
安恬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课长!四线!”
他略举起手,向刚刚接电话的同事点头示意,然后拿起电话,将刚刚的情绪从声音里彻底排除。“营业二课,我是范姜。”
“光垣!”开朗的声音伴随著马路上的车声传入耳朵。
是天阳。他清一下喉咙,稳重的男中音没有一丝动摇。“有事吗?”
“中午有没有空?我过去找你吃饭。”
他闭上眼睛。“在家里碰的面还不够多吗?有事回去再说吧。”
“欸,光垣,吃个饭不会花多少时间吧?”安天阳完全没有听出他委婉的否定答案,自顾自地往下说:“而且你每天都加班到不知道几点,我又不一定碰得到!就这样了,我十二点过去你公司找你。”
说完,好友便挂断了电话。他看著嘟嘟作响的话筒,然后自然地将话筒挂回去,低下头,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工作,没有多余的反应。
“安天阳,你最好找我出来是有重要的事。”办公室里温文可亲的范姜课长,才一等到服务生离开,立刻拆掉脸上的公事用微笑面具,刻意用冰冷的声音说:“我手上的工作堆到今天晚上加班加到凌晨三点都做不完,等一下还要赶著去给客户登门道歉,没空陪你摸鱼打屁。”
习惯了好友的冷言冷语,安天阳咧开嘴笑,一点也不以为意。“光垣,你就算再忙,也总是要吃饭的吧?出来陪好朋友吃个饭,算是放松心情啊,比你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好吧?”
“谁跟你这个笨蛋是好朋友?而且跟你吃饭,我哪一次能放松心情了?是我帮你放松还差不多!”看到好友摆明不理会他刻意表现出的冷淡,范姜光垣摇头,方才故意摆出的严肃表情松懈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带著优等生的面具做事,因为父母这样期待、师长这样期待,甚至连大多数所谓的“朋友”也是抱著同样的认定:考第一名的人,一定不会做出逾矩的行为。
他不知道那些人脑袋是怎么转的。如果他有本事永远保持功课顶尖,当然也有足够的脑细胞去思考一些平常人不敢触碰的禁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眼中的乖乖牌?
白痴。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来,他们的预期似乎也没错:他还不笨,再加上人都有的惰性,当他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过生活,就不会蠢到故意去触犯社会的规条。那太麻烦了。
所以,他一直安逸地戴著这个面具,连向来以他为荣的父母,都不一定知道他们辛苦养育出来的儿子有这么样恶劣的性格存在。久了,他也习惯了,只有在面对极少数亲近的好友时,才会故意让这个其实有点闷人的假面稍微滑落。
“干嘛?又跟小风吵架了?”
听到女友的名字,安天阳的笑容立时消失。“嘿,光垣……”
“嘿你个头!安天阳,你有没有一点出息啊?”他俐落地切开带血的牛肉,一边叹气,一边毫不留情地说:“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了?你穿错了衣服?手机没开?上床的时候谁该准备保险套?贵公司这么闲吗?你们两个找不到别的事可以做?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小风年纪还比你大,一天到晚为这种幼稚的事情吵架。你们不烦,我倒烦得要命。”
“你以为我愿意啊?”安天阳苦著脸说:“我最近不管做什么,小风都看我不顺眼。工作她也骂、下了班她也骂,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
“办公室恋情本来就不容易,何况女朋友又是你的上司。”他顿一下。“要不要干脆跳槽到我们公司来做?两个人分开工作,摩擦可能会少一点。要的话,我帮你问问。”
“算了啦。”
“那就别哀。吵死人。”
“你说得当然轻松,受苦的人又不是你。”安天阳嘀嘀咕咕:“长得帅真好,女孩子讨好你都来不及了,根本不可能故意找你麻烦。”
他连赏他白眼都懒,根本不想答腔。
要是谈恋爱谈得像天阳这么窝囊,那干脆不要谈算了。
他不明白,他这个好友怎么说,也算是相貌堂堂,虽然不是典型的美男子,充满男子气概的爽朗谈吐和外型,一直有不少女生爱慕。
他甚至听过大学时代的女性朋友谈论,说与其找自己这种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家伙当男朋友,不如选择安天阳这种爽快可靠的类型。
以同性的眼光看来,他也觉得个性开朗的天阳,比起自己,是容易相处很多。
但是,退伍以后,安天阳金控公司工作,受完半年的训练,正式分发的那一天,他遇上了现在的女朋友,从此万劫不复。
“老实说,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谈小风的事情的。”安天阳吃著简单的商业套餐,一边说:“光垣,你觉得我们家恬日怎么样?”
他停下用餐的动作,看向低著头猛吃的好友。“什么怎么样?”
“就是问你觉得恬日怎么样啊!”
他伸手掩住咳嗽的声音,冷冷瞪好友一眼。“安天阳,如果你是打算把你那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妹妹强迫推销给我,我警告你,咱们的友情还没有伟大到那种地步,可以让我为你做出这种牺牲。”
“混蛋!我小妹可爱得很,哪里丑了?”安天阳的表情扭曲,不服气地朝他空挥一拳。“而且我才不是要跟你说这个,你想到哪里去?我是要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家恬日,跟她处不好?”
他不动声色地耸肩,端起餐盘旁边的黑咖啡喝。“你妹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安天阳简单地否认:“恬日什么都没说。”
果然,天阳这个家伙,没什么心眼,直觉倒是挺强的。
他四平八稳地微笑。“那下就得了?”既然苦主没有抗议,他当然没有必要在计画成功之前,先行招认自己的恶行。
“你不知道,恬日那个小妮子看起来很乖,心思却奇怪得很。有时候她在想什么,连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不一定搞得懂--看她跑去读数学就知道了,哪有一个正常人会把数学系填作第一志愿的?总之,我觉得你们两个怪怪的。”安天阳放下刀叉,搔搔脸颊,低声下气地说:“光垣,我知道我硬要让恬日搬进来,你不太高兴,可是恬日是我唯一的小妹,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一点,别故意跟恬日过不去啦!”
他还是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不置可否,眼眸闪著诡异的光。
看著他的笑容,安天阳顿一下,皱起眉头,低吼著说:“可恶!光垣你这家伙!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猜对?猜对什么?”
看到他明显装傻的反应,安天阳眯起眼睛。“光垣……”
喝完饮料,他再压下一声咳嗽,自在地抬起手,看看手腕上的精工表,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到好友的反应。“啊……快一点了。天阳,跟你吃午饭很愉快,不过我得走了,等一下要到厂商那里去一趟。”
“光垣!”
“对了,这一餐就给你请,当作是我上个周末代你去林妈妈那边拿东西的谢礼吧。你慢慢吃,别客气,我先走。”
非常慷慨地提议完,范姜光垣迅速起身,潇洒地朝好友挥挥手,大跨步走出了餐厅。
被天阳发现了,代表他的计画必须更隐密、更有效率地执行。
因为他不打算连自己的好友也一起逼出去,所以,最好不要让天阳觉得他真的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
安恬日不会向兄长告状这一点,正好符合他的需求。
於是,趁著天阳约会未归,范姜光垣开始进行更恶质的赶人行动。
限制她洗澡和洗衣服的时间,免得吵到邻居……至少,会吵到他。
十一点以前一定要熄灯,理由同上……他故意忽略自己常常加班到深夜这个事实,他回到家的时间说不定比十一点还要晚。
冰箱里不要放置任何有味道的食物:吃不完的咖哩、炖肉,或是香味比较强烈的所有食物统统在此列。
内衣不要晾在浴室里、卫生棉用完也别丢在浴室的垃圾桶里……虽然,他几乎没有看过她这么做过。
但是她的反应,却依旧和先前一样。
“嗯,学长,我知道了。”
“学长,如果你要睡觉的话,我会马上熄灯,不会打扰到你的……对了,同学之前给过我一副新的耳塞,如果学长需要的话,可以送给学长。”
“没关系,学长,我准备了密闭式的保鲜盒,你不用担心,不会有味道的。而且,我很少吃咖哩。”
“……学长,你的脸有点红,是身体不舒眼吗?最近天气有点变化,你要小心感冒。”
总是带笑、总是合情合理地回答他刻意提出的难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到刁难。
他看著安恬日一脸诚恳的表情,努力保持脸上冷淡的表情不变,却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果然,像这种迂回作战,对安家这对兄妹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吧?
之前曾经想过,安恬日可能是一个喜怒不形於色、城府和他同样深沉的角色,现在看来,她可能只是跟她那个大哥一样,神经比一般人粗……很多。
但即使是天阳,他也是有脾气的。只要知道罩门,他一样可以从这个好脾气的好友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反应。
眼前这个小女生,却不是如此。
在外商公司做了这几年事,见识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对手,公事上、私底下,他还没有碰到像安恬日这么难缠的家伙。
感觉迟钝,加上没有脾气,简直是所向无敌的组合。
毕竟,他要怎么告诉一只没有知觉的恐龙,刚刚有人踩过它的尾巴?
静默许久,他决定对付这个小女生最有效率的方法,大概只有直球定胜负了。
他开口,语气里的温度降到冰点。“安恬日,你不知道我在故意刁难你吗?”
娇小的女孩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惊讶。“我知道啊,学长。”
听到意外的答案,他努力不要让惊讶表现出来。“你知道?”
“我不是问过学长吗?你是不是讨厌我。”她叹气。“学长那个时候的反应,我就知道学长不喜欢我了。”
“……那你是在耍我吗?”
安恬日摇摇头,带著一贯温和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解释:“不是的,学长,哥哥交代过我,光垣学长跟外表看起来不同,虽然好像很有教养,个性其实不太好,而且只有在私底下、面对朋友的时候,才会故意表现出来,因为学长的自我要求很高、工作压力相对比一般人大,人格分裂是很难免的。所以大哥要我多忍耐一点,尽量别惹到学长。而且,学长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太过分的要求,不是吗?”
他瞪著她,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
安天阳那个白痴!什么叫作个性其实不太好、人格分裂是很难免的?他不动声色地咬牙,暗自决定改天找那位“好朋友”仔细作一番恳谈。
还有,她刚刚说了什么?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太过分的要求?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觉得他不够过分?
这个小女生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刚刚开始发作的头痛加剧,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回去重新评占对手实力,拟出更正确的战略。
没再说什么,他安静地起身,带著更加阴沉的脸色,走回自己的房间。
安恬日走近公寓,刚好看见一楼院子的门敞开,房东正提著浇水桶,在一楼屋子前面的小庭院里浇花。六十出头的林好时烫著一头卷卷的欧巴桑头,瘦小的身子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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