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大厨房在哪里,远翠苑的一应器物暂时存放在哪里,她们全都知道。
行动间毫不迟疑,一点都不像头一次来陆家的模样。
方才发问的小丫鬟脸上闪过一抹不屑,她当然知道新奶奶不简单,可是她要问的是,她们这些人接下来怎么办。
是主动靠上新主母呢,还是再等等?
说起来,她们既不是前任二奶奶的心腹,也不是二爷的得用之人,许多人都是小齐氏为了给远翠苑凑足份例上的人数而塞进来的。
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许氏走了,二爷又娶了新奶奶进门。
不管她们与前任奶奶的关系如何,落在新奶奶眼中。她们已经是‘前朝旧臣’了。想要入了新二奶奶的眼,继而成为她的心腹。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今日是新二奶奶进门的日子,如果想要表现,第一次见面则是最佳时间。
按理说,她们既然想讨好二奶奶,那么就该此刻趁机表现一下——二奶奶是贵人,她们轻易接触不上,但是二奶奶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却是能伺机亲近一番呢。
但。问题又来了,远翠苑的奴婢们绝大多数都是陆家的家生子,虽然家里的长辈在主子(老夫人或者国公爷)面前并不受重用,但好歹也是有根基的人家。
过去陆离一直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就算‘娶’了许氏,也极少在家里留宿。
远翠苑更像是陆二爷的一间客栈,而不是真正的家园。
面对这样一个把家当客栈的主人,远翠苑的奴婢若是能赤诚以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虽然现在陆离又娶了妻子,并且还表现出一副想安定下来的模样,可谁又能保证陆二爷新鲜劲儿过去了。再闹腾什么离家、远游?
真若是这样,远翠苑的奴婢们又该怎么办?
倘或没有向主人表明忠心还好,大不了让家里求求人、走个关系。将她们弄出远翠苑即可。
可一旦选错了主子,身上打上了陆二爷的标记,陆二爷走了,二奶奶又不受陆家人待见,她们这些人在陆家可就不好立足咯!
左右都有机会、也都有弊端,到底该如何选择?
小丫鬟咬着下唇,嘀咕道:“新二奶奶确实厉害,还没有进门,就敢对远翠苑指手画脚……可她毕竟出自小门小户。又没有老夫人照拂——”
后头的话她没有说,但四周的丫鬟仆妇们都听懂了。对于她们这些不受重用的奴婢来说。寻个靠谱的主人太重要了,偏谢氏的硬件实在不怎么坚挺呢。
李妈妈挑了挑嘴角。道:“这有什么,二爷喜欢啊。”没错,在内院确实是老夫人说了算,可陆离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只要自家男人愿意给她撑腰,谢氏应该不难在陆家站稳脚跟。
小丫鬟眼睛一亮,“李妈妈说的是,哎呀,咱们怎么忘了这一茬。二爷若是不看重,怎会让谢家的匠人来修建远翠苑?”
其实不是她们没想到,实在是她们与陆离相处的时间太短,谁也摸不清这位爷的脉啊。
就是李妈妈,二爷的乳母,自幼把二爷奶大,也不敢说多了解二爷呢。
没错,这个长得富态、一团和气的妇人正是陆离的奶娘,只是主仆的关系并不如其他乳母、小主人的关系那么融洽罢了。
在李妈妈看来,乳母与她只是个职业,而不是身份,所以侍候陆离的时候,也只是‘不失职’,想要更真挚的情谊,却是没有的。
然而没有赤诚的付出,自然也得不到小主人加倍丰厚的回报。
别看李妈妈是陆离的乳母,如今陆离出息了,在外头也有声望,暗地里还有不少‘私财’,但李妈妈的儿女们却没有受惠分毫。甚至,李妈妈的几个儿子至今还在外院晃荡,连个正经的差事都没有。
全然不像其他少爷的乳兄,个个都被少爷引为心腹,最不济也能混个贴身小厮的待遇。
李妈妈早就悔青了肠子,可世间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更让李妈妈懊悔不已的是,明明她是二爷的乳母,在远翠苑里理当是最受尊敬的管事妈妈。就是二奶奶也应高看几眼。
偏前头一个二奶奶是陆家长大的许家表小姐,一个连二爷都不放在眼中的霸道女人,对李妈妈这个‘老婆子’更不会在意。
好容易许氏走了,二爷新娶的二奶奶出身又不高,李妈妈以为,她的好日子终于来了——谢氏初来乍到,身边又没有带乳母之类的管事妈妈,那么就必须在陆家寻一个德高望重的妈妈出面料理事务。
而李妈妈是二爷的乳母,以前对二爷怎样,谢氏刚进门应该也不会知道。
这会儿刚刚行了合卺礼,二爷在前头待客。新二奶奶在新房中梳洗、用饭。按着常理,一般新过门的主母都会趁机多了解一下夫家的情况,尤其是未来夫君的爱好、忌讳什么的。
而询问的最佳人选。便是李妈妈——单是冲着‘二爷乳母’这个名头,谢氏也该寻她好好问问话。这就给了李妈妈表现的机会。
李妈妈也做足了准备,只等着新二奶奶召唤。
可缩在这里等了小半日,她眼瞧着谢家陪送的丫鬟忙进忙出,竟是无人来寻她。
“……这个谢氏,竟恁般托大?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想多了解下二爷?以及陆家的情况?”
李妈妈暗自焦急不已,她哪里知道,谢向晚与陆离相交多年,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比李妈妈还要了解陆离呢。
“时辰不早了,外头的酒宴也快散了,暖罗,你去小厨房盯着,给二爷准备些醒酒汤。”
谢向晚吃了几口粳米粥,又吃了几筷子清淡的青菜,感觉胃里舒服多了。
接了薄荷水漱了漱口,谢向晚觉得一股困意袭来,她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缓步走向拔步床。坐在暄软舒适的床上,困意愈发浓了,她打了个哈欠。又补了一句:“对了,再备些热水,好让二爷梳洗!”
青罗见谢向晚困得厉害,知道小姐是白天累狠了,赶忙摆好枕头,扶着谢向晚躺下来,然后给她盖上大红喜绸薄被子。
“好了,你们也都忙了一日了,青罗、暖罗留下。其他人也下去用些吃食,休息一下吧。”谢向晚闭上眼睛前如此吩咐了一句。
“是!”
绮罗、暖罗、织金等一众丫鬟纷纷退了出去。
青罗走在最后。放下帐幔,轻手轻脚的走到拔步床的外间回廊。拾了个梅花鼓墩坐了下来。
房间内的龙凤喜烛燃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哔哔啵啵声,外头的天色渐晚,前院的欢声笑语也渐渐的淡了下来。
青罗打了个哈欠,身子慢慢倒向身后的雕花廊柱,头一点一点的,悄然进入了梦乡。
“二爷回来啦!”
妆花和弹墨两个丫鬟吃饱喝足后,便坐在外间守着,两个丫鬟正困极无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眼望去,正好看到两个壮硕的婆子搀着醉醺醺的陆离进来。两个丫鬟慌忙站起来,妆花记着青罗的吩咐,急声喊了一嗓子。
听到声音,帐幔里的谢向晚还好,青罗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几乎从鼓墩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外间。
正好看到陆离努力甩开两个婆子的手,踉踉跄跄的往里走,青罗赶忙快步迎上来,“二爷,您回来啦!”
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两个丫鬟使眼色。
妆花和弹墨会意,赶紧凑上来,一左一右的将踉跄的陆离扶住。
青罗则笑着对两个婆子道,“有劳两位妈妈了,这是二奶奶的心意,还请两位妈妈不要客气!”
顺手给每人塞了个荷包。
两个婆子熟稔的接过,手指轻轻捏了捏,嘿,是硬块儿,瞧大小,应该是五两的小银锞子。
两个婆子眼中闪过惊喜,心道:难怪都说新二奶奶是富商家的女儿,瞧这出手,果然大方呢。
两人冲着西次间的方向行了个礼,而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妆花、弹墨两个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扶着壮硕的陆离并不费什么劲儿。
不过陆离不愿被人搀扶,再次甩开她们,径直往卧房走去。
青罗见陆离歪歪斜斜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赶忙对妆花吩咐了两句。
妆花脚下不停,一溜小跑去小厨房寻暖罗。
青罗等人的小动作,陆离似是毫无所查,他满身酒气的扑进了拔步床,穿过长长的回廊,越过三四个雕花隔断门,好半天才来到垂着水红色帐幔的床前。
来到床前,陆离的动作反倒轻柔起来,缓缓掀开帐幔,正对上一张睡得香甜的绝美容颜。
“……你这丫头,竟然先睡着了?”
陆离扯了扯嘴角,炽烈的眼神一寸一寸的扫过榻上沉睡的一抹倩影。忽然间,他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身子也一阵阵的燥热。
用力撕扯了下衣襟。陆离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偏身坐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上了谢向晚睡得有些红晕的脸颊。
指腹下传来温暖柔腻的感觉,软软的、嫩嫩的,很舒服。
陆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手指顺着女孩儿面部柔美的弧线游移着,划过圆润的下巴,他心念微动,不自觉的将手指往上挪了挪。缓缓攀上了那如花朵般娇艳的樱唇——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暖罗刻意扬高的声音,“二爷,醒酒汤来了!”
声音很大,足以吵醒一个刚刚与周公接上头的新嫁娘。
谢向晚的眼皮动了动,眼睫毛仿若蝶翼般轻颤。
她、要醒了?!
陆离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暖罗走了进来,恭敬的对陆离道:“二爷,这是二奶奶特意吩咐小的给您煮的醒酒汤。”
想要轻薄佳人,却被人当场抓住。陆离不免有些尴尬,他听了暖罗的话,觉得是个台阶。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接过那大碗,也不管冷热,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二爷回来了?”
谢向晚已经醒了过来,缓缓坐起身,略带干哑的问道。
这时,青罗也跟了上来,提醒道:“好叫二爷、二奶奶知道,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二爷,您要不要先去洗漱一番?”
陆离心不在焉的将醒酒汤喝完。双眼骨碌乱转,并不敢与谢向晚的目光接触(没经验的孩纸伤不起啊)。
青罗的话。无疑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连声道:“对对,我、我要去洗漱。那、那什么,娘子,你今天累得狠了,不如再睡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陆离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还没有洞房呢,睡什么睡?!
“好,多谢二爷关心!”
谢向晚笑着点点头,轻声回道。
“嗯。”陆离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轻哼,将手里的空碗丢给暖罗,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奔向了净房。
望着陆离火烧屁股似的模样,谢向晚觉得有些好笑,心中对他的一些抵触也奇异的消失了。犹记得阿安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他家陆大哥是个‘好男人’,这些年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慢说是外头的野女人了,就是丫鬟通房都没有半个。
而她的暗线发回的消息也表明,风流名满天下的陆探花,其实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童子’。
“呵呵,这陆离,倒也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呢。”
年逾二十却还保持‘童子身’的贵胄少爷,在古代,绝对称得上‘极品’了吧。
忽然间,谢向晚对这段婚姻生出了些兴趣,对陆离也多了几分好感。
陆离待在净房,足足洗了两刻钟,又用薄荷水漱了好几遍口,张着嘴哈了又哈,确定没有刺鼻的酒味儿,这才换上雪白的绫缎中衣,顶着一头半干不湿的头发来到卧房。
走进拔步床之前,陆离还有些尴尬,不知道见了娘子该怎么说。
特别是娘子若是问他方才是不是在轻薄他,他又该怎么回答。
但走进床榻,陆离却发现,他的好娘子、今天的新嫁娘,谢氏陆二奶奶,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陆离万分苦逼,他刚才只是顺口胡说的好不好?娘子为毛这么配合?!
床外的喜烛摇曳,床上的佳人睡意正酣,陆离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忍心叫醒谢向晚,无声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坐到了床沿,正欲躺下睡觉。
“二爷,您的头发还湿着呢。”
谢向晚忽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陆离健壮的背身,以及还滴着水的头发。她缓缓坐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方干净的棉布巾子,往前挪了挪身子,亲自帮他拧着湿发。
“有劳娘子了,”
陆离闻到一股独特的清香扑鼻而来,另外还有一抹温热的气息从耳后熏染开来,熏染得他耳朵都有些发红,喉结再次不由自主的滚动着。
这些年,不管是自己有心安排。还是旁人刻意设计,陆离的身边从未少过女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对那个女人生出旖旎的念头。更称不上喜爱。
幼时的经历,家人的冷漠。让陆离变得格外敏感、戒备,平日里连交朋友都小心翼翼,唯恐付出了感情得到不到回报,更不用说男女之情了。
陆离会喜欢上谢向晚,并渴望娶她回家做妻子,亦是源自于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