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暗暗摸了把额角的冷汗,小声回道:“大小姐说不能仅凭这一点就给太太定了罪,毕竟太太是当家主母,掌管着家中所有的奴婢,选人进府什么的更是她的权责所在。如果只因一个小丫鬟就怀疑太太,未免武断了些,对太太也不公平。”
青罗悄悄抬起头,瞥了眼谢嘉树的神情,继续说:“大小姐还说了,太太一直以来对她都极关照,且又是个慈善的性子,应该不会行此恶毒伎俩。大小姐又说,有人对她下毒,定是有所图谋,可太太与大小姐,实、实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呀。所以,大小姐心中疑惑,却并没有就此断定是太太下的毒手。”
谢嘉树点点头,女儿所说的正是他所想的,看来,妙善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呀。
青罗感觉到老爷身上散发的气势柔和了许多,轻轻舒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大小姐才不让人声张,唯恐中了旁人的毒计,只让奴婢们谨慎行事,并且调查下三妞的情况。老爷,大小姐不是故意要瞒着您,而是这件事牵扯太太,大小姐怕说出来,徒惹误会,万一让老爷您失望或是伤心了,大小姐会更伤心、更难过呢。”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谢嘉树的脸色愈发好了起来。
最后,他用力一拍高几,“查,这件事我会一查到底。青罗,你回去好好服侍你家大小姐,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让妙善好好将养身子,这段时间不要太过辛劳了!”
女儿又是忙着照看小儿子。又是忙着‘造假’,来到无名山后,更是不断的与王承、谢穆青言语交锋,这么繁多的事务。慢说是个孩子了,就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也受不了呀。
更不用说女儿还被歹人下了毒,伤了身子,更该好好休养。
正好太康那边的人还要二十多天才能到,趁着这段时间,他会努力揪出暗中下毒的两拨人马,让儿子安心求学,让女儿静心养病。
想到这些,谢嘉树忽然有了干劲,他坐直了身子。搓着手指,开始一步一步的计划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嘉树一家人便在无名山暂住下来,调查的调查、学习的学习、养病的养病,一家三口在山林间过得既悠闲又充实。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太康的族人在六伯祖和谢穆青的期盼中,终于抵达了无名山。
一行十几个人,年纪最大的七八十岁,最小的也有四五十岁,且个个衣饰华丽、气度非凡,单看走路的姿态都比旁人多了几分气势。
“青丫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族谱和古籍?”
谢家族长是个年约五十岁的清瘦男子。虽上了岁数,但保养得极好,五官立体、双目有神、谈吐有度,一看便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坐在正房上首的榉木矮南官帽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目光却落在一旁方桌上的一堆物什。
谢穆青点点头,“是的,那个卷轴便是族谱,而那些竹简和帛书则是南朝时的古籍、珍本,上面还有咱们谢氏藏书阁专用的印章。私章、公章全都齐全,六伯祖和孙女都瞧过了,确实是南朝时谢氏珍藏。”
相较于那卷族谱,谢穆青更看重那些古籍,每一本都是珍品,且是那种传说中已经销毁与战火中的孤本,当世再难寻出第二本。
饶是她明知道这件事有可能是谢向晚弄出来的圈套,但那些书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让谢穆青很是激动了一回。
这些日子,她什么都没干,整日抱着那些书籍阅读、抄录,恨不得将那些书立时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这会儿向族长汇报,谢穆青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那方桌。
族长又看向六老太爷,见老人家也激动的点头,这才起身来到方桌前,小心的拿起族谱看了看,默默跟记忆中的族谱做了对比,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而后又摸起一卷竹片焦黄的竹简,轻轻打开,一目十行的扫描了一番。
“呼~~”
族长亦是博学之人,看了这无比珍贵的古籍,心中的激动无法言喻。
长长吐了口气,消瘦却有力的手轻轻抚着古朴的竹片——就是为了这些宝贝,他才决定不辞辛苦的从太康赶来啊。如今瞧了实物,他才发现,自己这趟真是太值了!
“四哥,咱们这些人里,你最博学,你来看看吧!”
族长将竹简收好,冲着年纪最大的老者说道。
那老者约莫七十岁左右的样子,赶了二十多天的路程,满脸疲惫,不过还是强打着精神过来,先拿起那卷族谱,逐行逐行的看着。
“咦?这、这个字怎么缺笔了?”
老者忽然‘咦’了一声,疑惑的嘀咕着,“等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缺笔啊,难道是避讳哪位尊长的名讳?可据老夫所知,历代族人中并没有哪位名字中有这个‘铎’字啊。”
老者一个人喃喃自语,一旁的六老太爷却变了脸色,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盐商不就号称是谢铎的后人吗?
谢铎?铎?缺笔的铎字?!
六老太爷似是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057章 连个宗吧
等等……
“不对,大大的不对!”
六老太爷用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敏捷速度,几步窜到四老太爷近前,伸手要拉那族谱,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族谱我瞧了好几遍,并没有看到名讳中有‘铎’字的先祖——”
谢嘉树的先祖就是谢铎,六老太爷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第一次查看族谱的时候,他就有意识的寻找这个名字。
看了一圈,发现没有这个名字后,他才用无比笃定的口吻对谢穆青说这卷族谱是真的。
六老太爷自认为他的眼睛还瞎,断不会连如此明显的问题都没有发现。
那什么,定是老四路途辛劳,一时眼花,看错了,没错,是老四看错了,绝不是自己的问题。
六老太爷一边如此说服自己,一边去拉扯那族谱,昏黄的老眼中满是不置信。
“老六,你怎么了?疯魔了不成?”
四老太爷别看着年纪比六老太爷大,但身体素质并不比他差,双手抱着族谱,一个利索的转身,躲了开去。
六老太爷扑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还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族人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扶住,这才没有发生意外。
“好了,有什么话慢慢说,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莽撞,没得让小辈瞧了笑话。”
族长很不悦,他不是傻子,见到六老太爷这般神情,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板下面孔,冷冷的瞥向一旁看戏的谢穆青,冷声道:“青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穆青一脸躺枪的无辜,疑惑的问道:“九伯祖。您这话从何说起?孙女儿竟是听不明白呢。”
族长皱眉,虚空指了指仍在兀自嘀咕‘不对、不可能’的六伯祖,道:“难道你没听到你六伯祖的话,这族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记得老六的信中提到过。那个上门来攀附的盐商不就是号称是什么谢铎的后人吗?如今你寻回来的族谱里竟有这个人的名讳,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族长许是真的生气了,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委婉,竟是直指谢穆青,说她与外人勾结,坑害自家族老,企图混淆家族血脉,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自家攀附关系。
谢穆青心中冷笑,这就是她的族长、她的族人,有好处的时候。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且分起脏来都那么的心安理得。
可一旦有什么问题,不管有没有落实清楚,就要推她出来当替死鬼。
不过她脸上却丝毫不显,没有说话。只抿紧双唇,一副强忍委屈、故作坚强的模样。
被族人搀着的六老太爷反应过来,一手指向谢穆青,恨声道:“族长说的没错,就是这个丫头,肯定是这个丫头收了那盐商的好处,这才帮他作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家族谱,变着花样的帮那盐商证明身份,以便能跟咱们家攀上关系。没错,一切都是这丫头的错!”
他没错,他是谢家的族老,原本来益州是为了游玩、访友。无端却被这个死丫头拖下水。
什么店铺管事在山间发现的?怎么就这么巧?
前脚那个盐商拿着卷族谱来认亲,后脚这个死丫头就‘发现’了另一卷族谱,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现在越想越觉得是谢穆青的阴谋。
对,就是谢穆青的阴谋。她定是不忿族里的人侵占了她家的产业,心怀怨恨,这才伙同外人算计自家。
六老太爷愈发癫狂,满眼怨毒的瞪着谢穆青,那神情,仿佛是在看绝世大仇人,全然忘了当初谢穆青抱着一大堆古籍、珍本来跟他汇报的时候,他曾无比慈爱的看着谢穆青、脸上更是笑开了朵朵菊花!
族长皱眉,看向谢穆青的目光愈发不善,“青丫头,你怎么说!”语气里已经带着丝丝寒意。
谢穆青心直往下沉,最后一丝对家族的眷恋也消磨殆尽,她抽搭了下鼻子,脆弱又倔强的说道:“我、我无话可说!”
“哎哎,等会儿,都给我等会儿再吵,”一旁抱着族谱的四老太爷转过身,哭笑不得的说道:“谁说这族谱里有名讳中带‘铎’字的人?!”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默。
族长的嘴唇蠕动了下,好容易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老四,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娘的,说话不会说清楚呀,白白让大家伙跟着着急。
四老太爷有些无奈,不是他没说清楚,实在是老六这家伙太沉不住气,不是他嫌弃,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行事也不说稳重些。
还这么急赤白脸的找寻替死鬼,生生得罪了谢穆青,你丫个老东西,没看到青丫头一脸委屈的失望模样嘛。
不是他说,就算想找个背黑锅的,好歹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找也不迟呀。
现在倒好……唉,真为老六的智商捉急呀。
摇摇头,四老太爷将族谱摆到上座中间的方桌上,指了指那几行小字备注,“是这里,还有这里有缺笔,族谱名讳中并没有‘铎’字。或许是连笔,又或是执笔者仰慕的某位大贤的名讳,不一定是族中之人呢。”
说罢,四老太爷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族弟一眼,再次暗骂一句‘老糊涂’。
“哦?备注的小字?是指那些用以诠释族中节烈女子的小注?”
族长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些,他兴师动众的带来这么多族人,是来见证几百年前散落乡野的家族族谱、藏书回归的,而不是闹笑话。
见此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族长悄悄松了口气,来到方桌前,仔细端详着那几行蝇头小字。
好半天,他才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些小注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而纵观整卷族谱,确实没有谢铎这个人。咦。这个谢桓又是哪位?竟然还与咱们这一支的老祖宗谢林是堂兄弟?”在族亲中,算是关系比较近的了。
当然还有关系更近的,也就是谢穆青这一支。细究起来,谢穆青虽然唤他一声九伯祖。但两家并不同支,早就出了五服,只能算是关系比较近的族亲。
这也是族长会纵容其他族人欺负、算计谢穆青一家的原因,到底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而族谱上新出现的这位谢桓,竟与谢穆青的六世祖父谢楹是嫡亲的兄弟。
照此推算下来,是不是说谢穆青还有比他们关系更近的亲人存活于世?
想到这里,族长暗道一声不好,旋即扭头笑着对谢穆青道,“青丫头啊,方才你六伯祖看错了。误会了你,你千万别怪他哈。呵呵,他终究是上了岁数,难免头眼昏花,你呢。终是晚辈,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揭过这一遭,可好?!”
最后两个字的语气稍重,其中隐含的威胁,任谁也能听得出来。
谢穆青脸色不变,只淡淡的说:“只要族长和几位族老不怪我就好。”心中已经不把他们当做亲人了。又何必在意?!
他们是好是歹,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寻到了更亲近的族人。
虽然这族人的出身有些低,但德行好,至少不会动不动算计她,这也就够了。
不过……谢穆青眯了眯眼睛。扫了眼面前的一群人,心中冷笑不已,说实话,她真的很期待,当这些人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谢穆青没有等太久,半日都没到,眼尖的四老太爷便在一本残旧不堪的手札中发现了问题——
“谢桓就是谢铎,当年宋帝登基,因避讳圣人的名讳,且谢桓五行缺金,所以改‘桓’为‘铎’……”至于族谱中为何还记载谢桓,原因很简单,这卷是整套族谱的上卷,撰写的时候宋朝还没有覆灭。
而那些小注和下卷族谱,则是在宋亡后撰写的,且那位执笔的族人对宋末帝全无好感,觉得自己文成武就的先祖因为这个人而丢掉本名很是不忿,所以下笔的时候大笔一挥,重新给祖先正了名。
族长顿时愣在了当场,嘴里喃喃道:“难道、难道——”那个盐商真是自己的族人?
族长好想哭,明明想寻回祖先的‘遗赠’,不想却找到了一个让整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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