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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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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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我死定了!”  
  “你会复活的。”  
  果然,春天来了,柳树发芽了,爱情复活了。  
  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心脏承受不了意外的喜悦,像被一根针刺穿了一般痉挛起来。  
  她来了。她亲吻了他,她的口中开满鲜花,芬芳无比,一条活鱼从她口中跳入他的口中,泼剌剌地游起来……然而没有任何解释。不过,已经不需要解释了。要什么解释呢?他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的眼中也充满了泪水,这是幸福的泪水。  
  那时候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在江堤上,她躺在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大腿,早春的太阳暖暖地晒着他们,江水平静地流淌,小草怯生生地拱出嫩芽,两三只鸟从头顶飞过,风儿还有些凉意,但吹到身上很舒服。他高兴地看到麦婧脸上有些小小的雀斑,这些雀斑不但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使她的面孔显得更加生动和可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由于这一发现,他感到她是真实的,是可触摸的,是可亲近的。那些光辉灿烂的雀斑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般来说,爱情是一种热病,但对鲁宾来说则是忽冷忽热的伤寒。一个神秘的电话,麦婧就消失了。  
  她接电话时从他身边走开十多米,显然是不愿让他听到通话内容。几分钟后她回到他身边,满脸不快,眼中充满忧伤和愤怒。  
  他问她怎么啦,她说没什么。她从不解释,这是她的性格。她只说了声“我有事,先走啦”,就飘然而去,头也不回。  
  他本来还以为她会给他一个吻,并向他说声抱歉的,可是没有。他在身后说我开车送你,她说不用。她走下江堤拦了一辆的士,钻进去,消失了。  
  他的情绪坏到极点,事后他激愤地对穆子敖说:“你说得对,我们不适合做恋人,一点都不适合!”  
  “你们是两类人,就像大象和长颈鹿是两种动物一样。”  
  他打算向她提出分手,否则他会病入膏肓的;可是一见到她,他的勇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看上去是那样单纯,是那样无辜,是那样楚楚可怜,他怎么能忍心伤害她呢?也许她有难言之隐,要不她清澈的眸子里怎么会有阴影呢?他要好好爱她,理解她,包容她,拯救她。他要驱散她眼中的阴影,让爱的光芒放射出来。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说出冷酷无情的话,一下子将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说:“我不爱你,我们的关系结束啦!”  
  她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大块冰,寒气逼人。    
  没有记性的雾(5)    
  完了。他的世界向内坍塌了,他成了受害者。他很可能就此万劫不复。  
  但两滴晶莹的液体拯救了他。麦婧转身而去时,从眼角飞出两滴闪亮的东西,在空中划出神秘的弧线。  
  鲁宾悟到了什么,冲上去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告诉我,你说的不是心里话。”  
  “别纠缠我!”  
  她从他手里挣脱,一溜烟地跑了。  
  “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他怅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这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感到嘴里像被塞了一把盐。  
  鲁宾表面上是个很随和的人,骨子里却非常固执,他认定的事一定要去做,九头牛也休想将他拉回来。他有一种不自觉的逆反心理,往往是别人越反对,他越坚持;他不认为这是性格使然,而觉得是其独立意识的必然结果。他既然已经爱上麦婧,就不会轻易放弃,尽管她反复无常,尽管她难以捉摸,尽管她来历不明。原本应该成为爱情障碍的东西,在他这儿化为了追求的动力。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鲁宾对穆子敖说,“她明明爱我,却要离开我。”  
  “一切都是错觉。”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懂得爱的眼神,也知道眼泪的成分。”他停了下来,他感到头脑中“当”的一声,灵感迸发出来:我们陷入了泥潭之中,但泥潭不是她挖的。顺着这个思路他想到了许多不幸和可怕的事,他本能地意识到在她背后有一双黑手,这双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命运。  
  “她是善良的,她处在一片阴影中,说不定有个什么人在背后控制着她……”  
  穆子敖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这真是个大胆的设想,不过——”  
  “不过什么?”  
  “未免太大胆啦!”穆子敖镇定下来,恢复了他一贯的嘲讽语调,“你了解女人吗?你知道女人是什么动物吗?她们是狐狸,明白吗?狐狸!她们诱惑你,欺骗你,伤害你,甚至要吃了你,而你至死也不能看清她们的真面目。”  
  穆子敖也许说得没错,但鲁宾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甚至能回忆起麦婧身边那些莫名其妙的影子,某个没有面孔的男人像幽灵一般若隐若现,有时是一个模糊的背景,有时是一道锐利的目光,有时是一串神秘的脚步声,有时是一缕清爽的气味,有时则仅仅是一种无意识的联想……  
  他说:“女人是要爱的,不是要了解的。”  
  穆子敖大笑起来。  
  “多么难以捉摸啊!”鲁宾想,“他笑什么呢?是什么东西这么可笑?多么虚假啊,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笑这么牵强,这么不合时宜,这么难听!笑去吧,这笑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  
  麦婧,你在哪里?  
  最近在麦婧那里他体会到了冰火九重天的滋味。一会儿地狱,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冰,一会儿火。他注定还要继续体会下去。他们的缘分还没结束。  
  即使他对麦婧恨之入骨的时候,只要麦婧一个电话、一串眼泪、一个幽怨的眼神、一副求助的神情,他马上就回心转意,重新接纳她,毫无保留。  
  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也就是一周前的3月14日,麦婧给他讲了一个梦。这天是麦婧主动约的他,她向他道歉,请他原谅——那楚楚可怜的腔调,顽石也会点头的,他还能说什么呢?再说,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麦婧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你非常生气,你的脸像一块铁板那样僵硬冰冷,你指责我,数落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有我插话的余地,你越说越气,越气越说,你的身体随着你滔滔不绝的话迅速膨胀,一会儿工夫就像一座大山那样屹立在我面前。我吓坏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你命令我摸摸自己的心,我把手插进衣服里面,摸到了一块很硬的东西,我把它掏出来:哪里是心,分明是一块石头!我惊呆了。你严厉地说:看看,好好看看,看看你长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然后你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大哭起来,喊着你的名字,求你别扔下我,可你像风一样消失了……”  
  麦婧拉过鲁宾的手,让他摸她的心:“你摸摸,看这儿是不是一块石头?”  
  鲁宾摸到一坨柔软。他的心狂跳起来,不知道是该把手拿出来,还是继续向里摸去。麦婧看出了他的尴尬,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她的胸脯上。她问他摸到的是不是一块石头,他回答说:“千真万确,一块石头!”  
  麦婧惊愕地看着他,好像要质问什么,他用自己的嘴把她的嘴封住,不让她说。  
  “嫁给我吧,嫁给我吧!”他抓着她饱满的乳房喃喃地说,像是梦呓。  
  “不!”她的声音像母鸽一样。  
  “让我把这块石头暖热吧!”他按了按她的胸脯。    
  没有记性的雾(6)    
  “不怕它硌着你?”  
  “不怕!”他笑着说。  
  麦婧让他慎重考虑考虑,她说她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她说她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她说她是一剂毒药而且没有解药,她说她是危险的,她说她是蛇,她说她不相信爱情,等等,等等。她还说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离开她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她,男人都是这样,一旦得到就不再珍惜。她说她愿意把身体交给他,让他决定是鄙视她还是爱她。她说他可以糟蹋她的身体然后再离开她。她说她不是处女。她说他可以趁早离开她免得后悔都来不及。她说你要我吧无论是爱还是憎恨。你要我吧,她说你必须走这一步,只有这样你才知道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你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她说该结束了,我们之间。她说你别安慰我,也别相信我的眼泪,我不需要同情。她说我不是伤心,我也不是懊悔,我只是难过,心里难过,为胸腔里这块石头难过。她说我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主宰我生活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居住在我身体中,和我相对抗。她说我热爱生活热爱阳光也热爱雨水热爱云也热爱风。她说我许多时候是另一个人,一个戴面具的人。她说我还是第三个人……  
  麦婧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以前她是封闭的。现在她把自己撕碎了摆在他面前,他可以一片片翻来覆去地察看;如果他不忍心,她就自己动手挑起自己的碎片——精神的、肉体的——指给他看,强迫他看。这很残酷。他头脑中翻滚着无数互不关联的意象、破碎的画面、情感的泡沫、暧昧的气味、道德的毒素、肉体的光彩等等,在这片波翻浪涌的海洋上,理智的小船艰难地航行着,躲避礁石与暗流……  
  他怀着巨大的惊诧和巨大的喜悦拥抱真实,拥抱麦婧。在她忧伤和哭泣的时候,他更爱她了。他不想在她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和她发生肉体的关系,他不想乘人之危,不想贬低性爱的意义……但身体自有其意志和逻辑,本能引导了行动,两个肉体像两块磁铁互相吸引着。  
  他们开了房间。  
  把肉体交给肉体,把激情奉献给激情……肉体的盛宴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他们决定一周后结婚。婚礼定在3月21日。  
  随后几天里,鲁宾忙着筹备婚礼,无暇反思仓促间做出的疯狂决定;他虽然心头有些许不安,但幸福的感觉像一股飓风,扫荡了一切。  
  鲁宾没有征求穆子敖的意见,他谁的意见也不需要征求。然而穆子敖还是要多管闲事,竟然在他婚礼的前一天打电话给他,劝他取消婚礼。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他倒要看看。  
  东方鲍翅酒楼的装修风格是伪农家。斑驳的墙壁是用人造石刻意弄出来的,不过墙壁上挂的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却是真的,大厅迎门处植一丛假竹作为屏风,最为显眼的是大厅中央摆放的一个辘轳和4个木桶,还有一个假的井口。这些东西很占地方,但的确营造了一种氛围。房间里的装饰与之相类,也有一些农家的物什,比如小油灯、篮子、箩筐之类,简洁雅致,让人感到随意和舒服。服务员一色村姑打扮,腰里扎一小小的蓝碎花水裙。  
  鲁宾和穆子敖在这儿吃过多次,对这儿的一切都了然于胸。今天鲁宾觉得屋子里有点怪,一时却搞不清楚怪在哪儿。他的心没在这上边。但也没在菜品上,又白又嫩的雪鱼、美味的鲍汁茹片、色泽鲜艳的香辣蟹、浓如乳汁的老鸭煲汤、青青白白的西芹百合等都没勾起他的食欲,他只是随便吃几口。  
  他知道穆子敖有话要说,可他就是不问。穆子敖倒也沉得住气,只是劝他喝酒吃菜,一句也不提麦婧。两个人像斗法一样,东拉西扯,说了许多无用的话。鲁宾对此行已经后悔了,他打定主意,穆子敖不说,他绝不主动去问。  
  他已经经历了几次冰与火的洗礼,他有思想准备,他完全可以承受不好的消息。  
  但是,穆子敖不说也许更好,让一些话烂到肚里又有什么坏处呢?  
  他内心其实很矛盾:想知道,却又回避;渴望,却又拒斥;坦然,却又不安。  
  穆子敖对他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调那么诡异暧昧,神态那么捉摸不定。他不明所以,穆子敖自己大概也不明所以吧。  
  穆子敖说:“了解一个人是不容易的。”  
  穆子敖又说:“了解一个女人更难。”  
  穆子敖再说:“而了解一个刻意隐瞒过去的女人则难上加难。”  
  他又想起“女人是要爱的,不是要了解的”那句话,但他没说出来。穆子敖是有所指的。麦婧曾经问过他:你相信过去吗?他点点头。麦婧又问他:你相信现在吗?他点点头。麦婧再问他:你相信未来吗?他又点点头。麦婧最后问他:你更相信哪一个?他想了想,说:更相信未来。麦婧说她只相信现在,过去属于遗忘,未来属于虚无。她有自己的秘密,他想,那是她的隐私,或者是她的伤痛,应该尊重,而不是去探听。    
  没有记性的雾(7)    
  穆子敖看看表,让服务员把电视打开。  
  直到这时鲁宾才觉察到这个屋子“有点怪”怪在哪儿,原来是多了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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