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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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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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他说话很管用。”  
  “也许他成不了事,但他能坏事。”  
  “小人得志便猖狂。”  
  “自古如此。”  
  又喝了两杯,王绰话题一转:“你可要看好‘定时炸弹’啊!”  
  元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有些愕然。  
  王绰掂了掂取出的磁带:“我的政治命运可掌握在你手里了。”  
  元狐明白了,王绰说的“定时炸弹”指的是他们给他建了黑档案的事,连忙推卸责任说:“这都是雷云龙的主意,你放心,我不会让它爆炸的。”  
  王绰又拍拍元狐的肩膀,意味深长:“我相信你,来,干杯!”  
  元狐有句临别赠言,王绰要么是忘了,要么是忽视了,总之他没将那句话放在心上。元狐说:“别因小失大。”  
  王绰心想:“我比你懂得多。”  
  王绰站在窗前看着元狐走向大门,元狐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是一套衣服在移动,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吹上天。这个瘦猴!  
  他真的是刚好经过这儿吗?王绰想,他该不会是完全掌握着我的行踪吧?这个念头让王绰很不舒服,他又想起了黑档案,他不知道他们在自己的黑档案里都放了些什么内容,那是一个定时炸弹,毫无疑问,他想,这简直是造反!  
  晚上,他约那“两个笨蛋”在郊外垃圾场旁见面。他已经付给那“两个笨蛋”10万块钱了,而刘树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至少还没死。他们曾经自称是职业杀手,杀人无数,从未失过手,可是怎么就结果不了刘树根呢?  
  “两个笨蛋”,大个子叫“半寸”,小个子叫“毒眼”,显然都是绰号:“半寸”的意思是他枪法很准,误差从来不会超过半寸;“毒眼”的意思是他只要瞄上谁,谁就必死无疑。他们向王绰夸过海口,说他们会干得不留任何痕迹,就好像他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死的——没人会怀疑,甚至他自己也不会怀疑,他做了鬼也不会找人报复的,只怪自己倒霉。    
  我的邪恶 我的苍白(5)    
  第一次“半寸”和“毒眼”将刘树根门前的小巷的窨井盖揭开,又将路灯砸坏。结果刘树根没掉进去,一个被人追赶的小偷掉进去了——小偷没摔死,但是把腿摔瘸了。  
  第二次他们夜里将刘家的煤气打开,由于刘树根的房子四面漏风没有引起爆炸,也没有引起火灾,只是让刘树根多掏一些煤气费。  
  第三次他们在刘家的面缸里倒进了总量足以毒死10头牛的耗子药,结果刘树根一家只是拉了3天肚子而已,没想到耗子药会是假的。  
  第四次他们在刘树根经过时从6层楼上推下一个盛满水的大油桶,油桶落在刘树根身后,迸溅出来的水只是将刘树根的鞋弄湿了,而刘树根毫发无损。  
  这次——  
  “半寸”和“毒眼”来了后,说:“昨天夜里我们制造了一起车祸,我们将他撞飞了,多半是撞死了。”  
  “我不要多半,我要的是百分百!”王绰没想到垃圾场这儿这么泥泞,他的每只鞋上足足沾有两公斤的泥,挪一步都很困难,他试图减少鞋上的泥,可无论怎样抖动都效果甚小——这泥也让他更加恼火。  
  他们说:“即使没撞死,他八成也会淹死的,我们把他撞到沟里了,沟里肯定有水,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沟里不会没水……”  
  “我不要八成,我要百分百!”  
  “要不是后边有车,我们会下去看看的。”  
  “我不管这些,我只要结果!”这儿四下没人,周围只有虫唱蛙鸣,王绰几乎吼起来了。  
  “如果不是要弄得像个事故,我们会用枪的,那样就不存在……”  
  “那就用枪吧,干脆一点!”  
  “能不能再给我们点儿……”  
  “有结果了再说钱的事,现在甭提!记住,我要的是百分百!”  
  他感到冷飕飕的。垃圾场旁边那一个个小土包是什么,是坟墓吗?也许,要不看上去怎么会那么阴森。“两个笨蛋”转眼间就不见了,仿佛钻进了墓穴中。他们不怕泥泞吗?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真不该找这么个地方,尽管这里僻静,但过于僻静了,如同地狱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天上有一颗不算明亮的星星,但很快又没了;天空一致起来,成为一个灰暗的大石板。没什么风,但空气是流动的,像刺骨的河水,他感到骨头都是冷的。  
  泥,到处是泥,泥里像是和了胶水,黏得不得了,脚踩下去马上被黏住,如同被饿狼咬住一般。脚步太沉重了,几乎走不动,每迈一步都很困难,仿佛被鬼拖着或者是被罪孽拖着。这双皮鞋大概要报废了,裤腿上也沾了很多泥。他能听到远处汉江低沉的流水声,他能想像出那一江黑黝黝的水在黑暗中运动,河面泛着冷铁的光芒……  
  他又想起了刘树根,刘树根其实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危害,10年来倒是他自己变得越来越倒霉了。事情到后来已经不是危害不危害的问题了,它成了一种较量,他们是在比拼意志。而让他无法容忍的是,他将这家伙弄得倾家荡产像个乞丐似的,甚至还弄进了监狱,可他并没打垮他的意志。他竟然打不垮这个叫花子的意志,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他其实更想打垮他,而不是更想杀他。从肉体上将其消失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因为他再也容忍不了他了,再也不!他以前并非没有动过杀死刘树根的念头,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不是心慈手软,而是他想尽可能地羞辱他,让他看着自己平步青云,让他难受,让他受苦,肉体和心灵都备受折磨。他刘树根既然把告状当成了人生,他就要让他的人生变得毫无意义,并让他感受到这种无意义,让他生不如死。他为什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把自己前途毁了,把家毁了,他为什么不自杀呢?  
  他感到恐惧,这都是刘树根给他造成的。  
  “他是自找的。”他说。      
  第七章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1)    
  刘树根被扔进牢房时已经衰弱不堪奄奄一息了。一个人能承受的折磨他全承受了,一个人不能承受的折磨他也承受了,而且他还要承受更多,如果他碰巧还能活着的话。  
  牢房里的狱友早就听说要进来一个人,他们不能不表示欢迎,当然是用他们的方式——也就是说要给新来的人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谁是老大,让他给大家舔脚趾头或者舔屁股。秩序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他们已经准备停当,已经积蓄了力量,也发挥了邪恶的想像力……他们该好好乐一乐了,他们很久没释放身上的能量了。在监狱里只能靠折磨同类来取乐,别无他法,条件所限嘛。他们希望进来的是一头野牛,他的不驯服、他的强壮、他的反抗、他的喷血的眼睛、他的充满弹性的肌肉、他的吼叫、他的坚硬的拳头……会让他们血脉贲张,会唤醒他们血液中古老的力量和野蛮,会让他们的筋骨在挑战中获得刺激,在征服中获得舒展,会让他们体会虐待的快感……  
  可他们失望了,进来的不但不是野牛,而且连绵羊都不是,只是一具没有反抗能力的肉体而已。他们愤愤不平,有人过分地开发了这个肉体,这剥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乐趣。难道让他们在这具肉体上施暴吗?  
  他躺在地上,他感到大地的温暖和慈悲;这儿尽管肮脏不堪、气味难闻、跳蚤猖獗,还有几双随时准备把他面孔踢烂的脚,但对他来说仍然是温暖和慈悲的。大地正在吸收他身体的疼痛,正在唤醒他的神志,正在给他力量,他依恋着大地就像小时候依恋着母亲一样……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几双脚,其中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蠕动一下,他没力气喊叫,又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抽搐一下,又一只脚踢了他一下,他没动,他没一丝力气了,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心跳也感到困难,他把脸贴着地——让他们去踢吧,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不甘心……  
  “起来,伙计!”有人在叫,他起不来。“爬起来,你这个蠢货!”一只脚把他的脸撬起来,“别他妈的像个死猪一样。”“但愿他能活下去。”另一个人说。“操,太没劲了。”又一个人说,他为没能好好乐一乐而遗憾……他们回到了各自床铺上,牢骚着,抱怨着,咒骂着,憎恨着。监狱是一个把人变成野兽的地方,他们发出的声音具有野兽的气息……即使在这种地方,人性也没有完全泯灭,有人抱一床被子扔他身上,怕他冻死。被子有一股浓烈的气味,熏得他直想呕吐,尽管如此,他仍然往被子里边缩了缩,他需要温暖……后来其中一个人让另外两个人将他抬到床上,他心里很感激。他想,我必须活着必须活着必须活着……我不能死,我还要告状……  
  睡梦中他说:“……我要告他,我还要告他……告不倒也要告,除非我死了……我死了还有我老婆,她会接着告……”  
  “你要告谁?”有人问他。  
  他从梦中答道:“你们知道我告谁,整个临江市都知道我告谁……”  
  “到底是谁?”  
  “王绰,我要告王绰,谁都知道我在告他……”  
  “你胆大包天啊你,这不是找死吗?”  
  “我不怕死,我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  
  第二天醒来后,牢里的5个人对他产生了兴趣。这5个人是:一个杀人犯、两个抢劫犯、一个强奸犯、一个小偷。  
  他们听了他的故事,七嘴八舌地数落起他来了。  
  “你脑子有毛病啊,你一个平民百姓去告市长,你告得赢吗?”  
  “球货,你这是活该!市长也是你告的?”  
  “傻吧你,现在有几个官不贪,有几个官不黑,他们贪他们的、黑他们的,管你什么事,要你去告?”  
  “他又没把你娃子抱了扔井里,你下那么大本儿?10年啊,老兄,我真服了你了。”  
  “伙计,你是我见过后最可笑的人!以前我不知道‘一根筋’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一根筋’!如果能出去你还会告的是吧?就是明知道永远告不赢你也还会告的是吧?……告吧告吧,把那狗日的告下台,让他也来这里,也来尝尝这里边的滋味,让他来给我舔屁股,哈哈哈哈……可是他妈的,这可能吗?”  
  “癞蛤蟆爬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  
  “鸡蛋碰石头也要碰他一身黄汤子。”  
  “别告球了,有种你去把他女人日了,让鸡巴过过瘾算球了。”  
  他们说归说,终究还是佩服他的;毕竟他敢告市长,而且一告就是10年,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为此他们网开一面,决定不在他身上使用暴力,也就是说,不逼他喝尿,不逼他给大家舔屁股,不逼他钻裤裆了。他是一条汉子,他们不能侮辱他。他们将他排除在牢房秩序之外。他们甚至帮助他,照顾他,护理他,希望他早日出去继续他伟大的事业:告那龟孙的!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2)    
  他活了下来,生命在卑微者身上总是表现得特别坚忍。  
  监狱(其实是看守所)里有的是时间,反思也好,胡思乱想也好,发呆也好,都足够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往往能很真切地意识到生命,甚至会思考生命的意义——当然,免不了会伤感和悲观,有时还会感到人生彻骨的寒冷。他曾经在梦中流过眼泪,醒来时他恨自己软弱,他对着惨白的月亮起誓,以后再也不流泪了。果真他后来再也没流过眼泪,眼睛连潮也没潮过。  
  有一次他看着窗外的雨发呆:已经是秋天了,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日子,雨水溅湿了墙根,风也一阵阵灌进牢房里,他想起10年来的生活,感到这是一条泥泞的下行的路,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到哪里,他相信前边会有光亮,可总也看不到,不但看不到,而且越走越黑暗,越走越黑暗,难道这条路会一直通到地狱里不成?  
  “后悔吗?”老大问他。老大是杀人犯,杀的是他妹夫,因为他妹夫虐待起他妹子来极其残忍,不止一次将酒瓶的碎玻璃塞进他妹子的阴道。  
  “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从来不知道。”他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样好。”  
  “他曾经托人来找我,要和我和解:只要我不再告他,他愿意给我恢复公职,甚至还让我当副乡长,我没答应——你说我能答应吗?人活一口气,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不相信这世道就惩治不了恶人……”  
  “我相信。”  
  “什么?”  
  “看看这世道……也就抓抓小偷小摸的,那些真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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