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听完,心中一片冰凉。而今事实既在眼前,他竟还一心一意只维护母亲,那她在他心中,又算是什么呢?
萧祤抬眼,只见玉萱俏脸发白,漆黑的眼眸冷得仿佛一泓冰雪,心中又有不忍,叹道:“好了好了,这都是我的不是,我今日来是想瞧瞧你,千万别给你添恼才好。”
玉萱冷笑一声,蓦地站起身,“我还要休息,世子爷请吧。”
萧祤看出她真的生气了,心里一急,隔着窗棂扯住她的手臂,“玉萱,不要闹了。”
闹?靖王妃如此陷害她,害她几乎被武宁侯打死,成为众人笑柄,他竟然觉得她在闹?
“镯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反正你早晚要嫁到萧家来,就暂且在侯府住些日子。待你调理好了身子,我就派认来接你,可好?”
玉萱冷笑道:“派人接我?你娘可肯么?”
萧祤一窒,复又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她老人家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孝顺她,不难叫她接受。”
玉萱怒不可遏,猛地甩开萧祤的手,“放开!”
萧祤一惊,软声道:“玉萱……”
“我叫你放开!”玉萱的声音陡然而厉,双目似尖刀一般,恨不得将萧祤撕碎,萧祤不觉打了个寒噤,想起她对自己薄嗔浅笑,温婉含情的样子,几乎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萧祤心中难受不已,却只能松开了手。玉萱冷声道:“这事你不想追究就算了么?我还想追究呢!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可到底谁对谁错,你心里应该有数!”
其实玉萱也并没想跟靖王妃撕破脸,她不接受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身份卑微,又当众退婚,德行有失。可是萧祤的行为却实在让她心寒,若他肯替靖王妃认错道歉,玉萱自然会原谅他。
可萧祤偏偏不肯,在他心里,母亲是第一等的重要,做一个孝子,就不该对母亲有半分猜疑和不满。而玉萱是个死心眼的人,她既已决定和萧祤相好,便一心一意的对他,如何受得了他这般偏心?
“你觉得,我会不会偷你娘的镯子?”玉萱的声音有些发涩。
萧祤眉尖紧蹙,他自然相信玉萱不会偷盗,可让他承认是母亲设计陷害她,却也是万万不能。只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玉萱见他不肯回答,一颗心彻底凉了,她转过身,淡淡地道:“世子爷请回吧。”说罢,素手一抬,狠狠关上了木窗。
玉萱的脸庞消失在窗棂里,仿佛再不会出现,这一扇窗,将二人永远隔在了两端。
萧祤呆呆地看着纱窗上那一道剪影,心里难受得好似被挖走一块,这样的坏脾气,他为何还要一意孤行,难道,他真的错了么?
第五十二章
萧祤走回王府,一路上阴沉着脸,下人们见了,都低头躲开。心中暗暗合计,世子爷向来好脾气,今儿是不知谁招惹了他?
萧祤路过靖王妃所住的院子,隐约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想到今天还没向王妃请安,当下缓和了脸色,向王妃屋中走去。
萧祤掀了帘子,只见靖王妃捧着茶盏,笑吟吟地靠在榻上,身旁有个小丫头扇风伺候,她身旁还坐了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穿着绛红色对襟绣彩凤鎏金缎袍,两鬓梳得油光锃亮,斜插了一排华胜,上面缀满了指头大小的珍珠,一面吃点心,一面与靖王妃闲话。
“素言,你这簪子上的珍珠可是皇后娘娘赏的?”靖王妃歪着头,对着妇人头上不住打量。
这妇人正是周氏,皇后娘娘寿诞,霍名启为了讨好娘娘,亲自送了一千颗光滑玉润的南海珍珠,周氏身为娘娘的亲妹妹,自然也得了赏,今儿特意戴出来,也为了在“闺蜜”面前显摆显摆。
周氏晃了晃头,笑道:“可不是么,要我说着霍大人可真是有心的,上千颗珍珠,最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如此明亮周正,真不知从哪弄来的。”
“难得的不是珍珠,只怕是个做姐姐的皇后吧?”靖王妃含笑白了她一眼,“哎,可惜我,我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周氏佯怒道:“我再有本事,怎么比得上你,皇上可是王爷同母的亲哥哥!只怕正因为这样,才瞧不起我们,都过了文定,还巴巴的上门退婚!”
她提起这事儿,靖王妃十分尴尬,忙陪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年轻人不懂事,一时迷了心也是有的,你是见惯了大世面的,还能跟小孩子过不去不成?”
周氏又白了她一眼,叹道:“罢罢,若真跟你生气,只怕我早就气死了!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到我家里来,偷吃了老太太拿来泡水喝的葡萄干,又怕被人说,硬赖在我头上,还得我被她老人家好一顿骂!”
靖王妃忍不住大笑,“你瞧瞧你,还真够记仇的!以后可不敢得罪你了。”
二人正聊得高兴,恰好萧祤进来,他心知玉萱被打,与周氏脱不开关系,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厌恶,可在母亲面前,万万不能表现出来,只躬身道:“孩儿来的不是时候,给母亲请安了。”
周氏看见他,蓦地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郎啊,这些年,愈发的人大心大了。”
萧祤听她刻薄,不禁皱了皱眉。靖王妃斥道:“还不快见过夫人?没大没小的。”
萧祤心想自己无缘无故地上门退婚,也那怪她生气,只得俯身,向周氏见了个礼。
靖王妃心里自然是中意玉娆的,因而这会儿可不想得罪周氏,又笑道:“素言,要我说你也别气了。这回是祤儿的不是,被那小蹄子迷住了,我替她给你赔不是可好?到是那小狐狸精实在是个没脸的,我招她过府,不过是想好言相劝,哪曾想她竟偷了我的镯子!这样的品行,还想嫁入王府,真真是痴心妄想!”
周氏冷笑道:“下人养出来的贱丫头,自然是眼皮子浅的,没的丢了侯爷的面子!
周氏这般中伤玉萱,萧祤心中“噌”地升起一团怒火,冷声道:“夫人言重了,镯子并非玉萱所偷,当中只怕是有些误会。”
“误会?”周氏挑了挑眉,斜睨着靖王妃,言下之意,不是玉萱偷的,就是说你娘栽赃陷害了?
靖王妃立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冤枉她不成?”
萧祤见母亲不悦,只得沉下气,闭口不言。周氏慢悠悠地端起茶杯,乐得看热闹,萧二郎,你想维护那贱丫头,就看你担不担得起这不孝的罪名。
靖王妃见他没再反驳,才略微消了气,又冷着脸道:“二郎,那韩玉萱出身卑微,又德行有亏,实在不是良配。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断没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我已与王爷商议了,你与玉娆的婚事就定下下月初九,改日再叫你登门向玉娆赔罪!“
萧祤骤闻此言,有如轰雷掣电,今日当着外人的面,他如何能违拗母亲,可他若答应了,岂不是负了玉萱?
靖王妃冷冷看着她,周氏唇边带笑,看似漫不经心,二人是同走了一步好棋,将萧祤将了一军。
萧祤双眉紧蹙,紧握双拳,半晌,起身道:“母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什么?”靖王妃猛地坐起身,抬手道:你、你——”
二十年来,萧祤对靖王妃言听计从,从不敢有一丝违拗,想不到为了个臭丫头,竟然驳她的面子?
周氏拉住靖王妃的袖子,淡淡道:“姐姐别生气,孩子的事儿,急不得。”她说着,抬头看着萧祤,只见他直挺挺站在那里,薄唇轻抿,虽然恭敬,俊美的脸上却满是坚定。
周氏收回目光,摩挲着掌心的茶杯,她素来懂得揣测人心,看来萧祤确然是对玉萱死心塌地,这个三丫头,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靖王妃怒火中烧,只觉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忽然被人夺走,玉萱的出现,彻底激发了她内心的占有欲。当下以退为进,也不说话,只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眼眶红红,神色甚是伤心。
萧祤甚感自责,只能惶恐地站在一旁。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应下与玉娆的婚事,否则自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局面已经僵住,萧祤是铁了心,要“从长计议”。这么耗下去,只会让靖王妃下不来台。周氏是个聪明人,虽然因为玉娆的事儿,她已对萧祤十分着恼,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萧二郎来。
要想促成玉娆的婚事,有些事她还是不得不忍耐。
“算了姐姐,”周氏眼皮微抬,端起茶杯,“年轻人性子执拗,有些事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你方才也说了,叫我不要同孩子一般见识,姐姐何必要急于一时呢?”
靖王妃知道周氏是在为她解围,可今日在外人面前,她竟连自己的儿子也管不了,越想越觉得委屈,泪珠真个儿落了下来,周氏忙道:“你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呢?这我可不敢再待了,我这就回去了,你也不用送我。”
靖王妃颇不甘心,可这会儿她也不想再留周氏,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吩咐丫头们送周氏出去。周氏走到门口,半掀着帘子,似笑非笑地道:“来日方长。”
周氏出了门,靖王妃无力地靠在榻上,神色十分悲伤,萧祤诚惶诚恐,撩开袍子,屈膝跪在地上,“是孩儿的不是,母亲息怒。”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靖王妃心里明白,要想让他就范,苦肉计远比威逼要管用得多。当下也不说,只顾垂头抹泪,好半晌,才悲悲切切地道:“你的婚事,我已答应了侯爷,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萧祤无言以对,只硬着头皮跪在那里。靖王妃又道:“何况当日是你亲自去侯府提亲,即便是弄错了,也该将错就错才是。王爷是什么样的身份,绝不看做那言而无信之人!何况你与玉娆的婚期已经定了,你莫非还想让我为难不成?”
“母亲!”萧祤俯下身,沉声道:“玉娆并非孩儿心属之人,如此草率娶她过门,岂非是害了她么?”
靖王妃擦干本也没多少的眼泪,苦口婆心地道:“祤儿,娘也年轻过,未嫁给你爹时,心里何尝没有过人?只是这些小儿女之爱,必不能长久。玉娆是个好孩子,身份、模样也都还配得上你,他们家那个三丫头虽也有几分歪才,可竟敢公然悔婚,就凭这一点,又岂会是你的良配呢?”
萧祤心中憋闷难言,突然抬起头,“母亲,可是因为她公然悔婚,母亲对她心存芥蒂,才要栽赃她偷了镯子?”
靖王妃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你竟然怀疑我?”
萧祤赶忙垂下头,道:“孩儿不敢,只是玉萱当日第一次与母亲见面,如何会偷那镯子呢?”他心中如何不明白,只是面对是自己的母亲,不肯承认罢了。
靖王妃脸色惨白,好一会儿,又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你为了一个贱丫头,竟然怀疑起我来,好、好——”
萧祤心尖一颤,哪敢再说,只得道:“孩儿并非想要违拗母亲,只是婚姻大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还望母亲给孩儿几日时间,从长计议。”
靖王妃放平呼吸,凝目看着萧祤。他一双幽黑眼眸里满是坚毅,纵然有一丝歉意和自责,仍不能撼动他的决心。
靖王妃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己若逼得太紧,只怕会激起他的反抗之心,当下又使苦肉计,悲声道:“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儿子好的?既然这样,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母亲——”萧祤抬头,却见靖王妃由两个丫头掺着,向内堂去了。他望着母亲单薄的背影,心中一紧,竟不知是何滋味。
第五十三章
那日萧祤到府中瞧了玉萱一眼,却不想不欢而散。这几天来,玉萱心中似堵了什么东西,一直闷闷的。她并不气靖王妃,说穿了她只是个手段有些偏激的母亲,只恨萧祤,自己受了这样的大的委屈,他竟不知维护她。
绿萼也知道自家姑娘似乎与萧世子起了些争执,想要劝劝,却又不敢。这几天来,主仆两人都闷闷的,本来静悄悄的西苑更听不见一点声音。
而玉萱的心里,却在筹划另一件事情。她的户籍已经迁出来了,严格来说,她与武宁侯再无瓜葛,若能在京城采买间宅子,带绿萼出去,岂不快活?
这样想着,手指不禁碰了下怀里的青铜钥匙,许少卿不仅帮她迁出户籍,连宅子都备下了,莫非他竟能先知先觉,早知道自己在侯府呆不长久?
只是她与许少卿说白了只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到底是非亲非故,自己如何能白住她的房子呢?玉萱为难地摩挲着钥匙,脑子里忽然又冒出来一个想法。
既然她一时没银子采买宅子,何不租了许少卿的屋子呢?每月按时付租金,等将来有了银子,再搬出去不迟。
想到这,玉萱打算出门同许少卿“交涉”一下,只是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