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运笔如飞,用着工整的小篆将蔡京所给的标准答案一一填上。
数千名考生或咬笔头,或挠脑袋。或是时而沉思时而下笔。或是东看西瞄,考场的众生相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
巡考的胥吏们来回地走动着。虽然每个考生隔得甚远,但亦有抱着侥幸心理的,所以胥吏们也算巡视得认真。
国子监的后殿内,一棵常青的云松压满了积雪,婀娜的身姿有如穿上白素大袄的侍女半福。
“蔡承旨,可是在期待着今次的大比结果。”同知贡举刘拯笑呵呵的走到了蔡京身边,作为右司员外郎的他,把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看得透彻,蔡卞和章惇生隙,许将和李清臣在其中搅合,曾布林希乘势打压章惇,得到最大好处的便是蔡卞兄弟一党,他虽是受了章惇的举荐除了个同知贡举,但是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呵呵”蔡京事故地笑了笑,指着院内的云松道,“刘员外,你瞧那棵松像不像一个正在迎奉的侍女。”
“嘶……经蔡承旨如此一说,我还觉得真像。蔡承旨果然好眼力,有蔡承旨如此明察洞悉一切的慧眼,今科拔擢的进士定然会是有大才之人。”刘拯虽有才学,但人品却不怎么样,放眼如今的朝堂之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彦修兄所言极是啊,不过这科举取士还需得你我同劳。”蔡京拎起茶壶,给刘拯空空的茶杯里斟上一杯茶。
刘拯这般墙头草岂能不知蔡京的言外之意,随即端起茶杯捧在手里,不无阿谀道,“冬日的一杯热茶,能品出的不仅是香气,更是暖意。”
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同为同知贡举的陈瓘便知道刘拯接受了蔡京的拉拢,此时已经倒向了蔡京兄弟,“刘员外莫把茶杯捧得太紧了,当心热茶溅出来烫着手。”陈瓘嘴角挂着讥诮,眼神里不无轻蔑。
同为同知贡举,刘拯也把陈瓘无可奈何,脸上闪过一阵愤恨,将茶杯放下,心中冷笑,陈瓘啊陈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了个同知贡举的临时差遣还以为自己起死回生了,得罪了蔡卞和章惇,这事只能是回光返照。
“呵呵,不知陈同知对今次大比可有什么看法?”对于刘拯蔡京只是将其视为工具,长袖善舞的他没到陈瓘铁定被贬之前,不会为了一个刚倒过来的刘拯出头。万事留一线,是他的为官之道。
陈瓘捂了捂较为单薄的大袄,他是清贫之人,他一个正八品的太学博士,月俸才二十二贯,虽然还有三十一匹的绫罗绸缎,但居京城,这点钱也只够一家老小日常的用度,哪能和蔡京之流相比,就连刘拯都不如,“刘某愚钝,腹里空有些诗书,却不堪大用,没甚看法,还请蔡承旨指教一二。”
陈瓘登科已经二十二年,久混官场,对于一个月前的朔望大朝会上的纷争,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蔡卞把他推上同知贡举的差遣,无非就是想让他再出个错,露出个鞭子,好让其抓住,一脚踹出京城,虽然他不肯阿谀奉承新党权贵但他也没那么傻,这马蜂窝他不会去捅,所以将皮球踢回给了蔡京。
蔡京从窗户边上走回来,不大的后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其余的内帘官外帘官都在外殿。
“听闻国子监的学生言。陈同知长于经史,不知陈同知是否了解今次大比的考生,有哪些于经史会有独到的见解。”蔡卞的刺,蔡卞自己去拔,他蔡京不仅不会替别人做嫁衣,还要借兄弟的陷阱为自己捞取好处。他要想使些手段动点手脚而同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的陈瓘若要干预,那么他就有很大的阻碍。况且他也不想授人以柄。如今刘拯是倒向了他,蔡卞把陈瓘推来的目的他也知道,当然陈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不落蔡卞的圈套那是最好,如果陈瓘看不清局势,也不妨指点他一二将他点醒。
陈瓘自是不明蔡京的如意算盘,他哪知道蔡京是六亲不认之人会借此为自己谋利。他心中早就把蔡京划归到了蔡卞一伙,而蔡卞的圈套他也是看的清楚,若是自己执意拔擢了擅长经史的考生,而贬黜了遵从荆公新学的考生,那么他的仕途也就算是交待在这里了,他不会让蔡卞一伙如意,虽然自己的官权有限,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要待在京城待在章惇蔡卞一伙人的眼皮子底下。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他们,“蔡承旨严重了。陈某哪里是什么长于经史,不过读过些闲书罢了。至于此次大比的考试嘛……”陈瓘故作思量一阵,方才道,“陈某倒是很欣赏杭州王诩。”
“王诩?”蔡京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面上也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仿佛只是为了礼貌地回应陈瓘一般。
蔡京的城府是陈瓘远远不及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他提王诩出来,一是王诩在士林已有很重的名声,如此一提,就算事后王诩高中,蔡卞一伙拿他刚才的话诬陷他和王诩私结,泄露试题,收贿拔擢,他也能辩白自己只是随大流而已,王诩之名不仅他一人知晓。二是,王诩所长乃是其自创的经世致用,这本书他仔细研读过,虽说乍看之下像是脱胎于荆公新学,但他以为此书有其独到的地方,有属于自己的观念和想法,没有荆公新学那般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狂妄,而是一切以民为重,以实学为重,他从心底倒是很欣赏此人。
倒是小看了这个陈瓘,蔡京心里嘀咕,他提一个和荆公新学沾边的王诩,却不提其他直接拜学荆公新学的考生,应该是他陈瓘看出了蔡卞的诡计,却又装疯卖傻,将计就计。
既然陈瓘已是明白人了,蔡京也就不用再费周折,乐呵呵地招呼着刘拯一起坐下,烤着烧得通红的木炭,闲谈着今次大比中引人关注的考生。
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却没有一帮考官那么悠闲。
太阳缓缓照上当空,时间已过正午,陆陆续续地有考生开始交卷了,先交给封弥官,经封弥官核对准确考生信息,然后按顺序放好,再由封弥官送去文庙。
看着周围陆续交卷的考生,王诩也不着急,虽说他已经写得很完善了,但依旧是一遍遍地检查,他犹记得当初准备高考的时候,老师刻意再三嘱咐,无论如何不能提前交卷,坐都要把时间坐满。
直到第五遍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错误和墨点,王诩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毛笔,伸了伸疲倦的身体,起身将试卷交给了胥吏。而此时,周围已经没有几个考生了。
刚一出国子监的门,陈卯和冉清流和一众学生就迎了上来,“邵牧兄为何这时才交卷?”
“难道交得迟了有什么不妥?”王诩反问道,他不知道宋代时期的考试习惯。
陈卯满面春风,看来他是考得不错,他笑道,“邵牧兄有所不知,这还真有些典故可说。”
王诩没想到陈卯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于是颔首示意他说说。
“自太祖建隆元年至太宗端拱二年,频频举行科举考试,且多以最先交卷者为状元。这种方式有意无意地沿用了三十年,共产生了二十二位状元。其中不乏王嗣宗、苏易简、陈尧叟等后来掌权的人物,他们皆因抢先交卷成了状元。”
听了陈卯的话,王诩哑然失笑,这科举在宋初竟然是比速度的考试。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固然是人的才气的一种体现,但仅以此确定名次高下,终究有失偏颇。再说,一榜接一榜地都是先交卷者成了状元,而一当了状元,不仅名气大、入仕起点高,而且以后升官也比别人快得多。这样,继起的读书人准备考试就只在写作速度上下功夫,而忽略了文章的质量,更不肯认真在积累知识上下功夫。
陈卯接着说道,“一些有见识的朝臣看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一再向太宗上奏章。太宗还算是个勇于纳谏的君主,很快就认识到这一问题的危害性,便立即改变做法,决定不再以行文的迟速作为决定名次的标准。”
停了停,陈卯看了看王诩,斟字酌句地说道,“所以说,现在虽没有了比谁快的习惯,但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的。”
王诩笑笑,知道陈卯的言外意是指现在仍旧有些人会以为后交卷的人才思不够敏捷,“白石、归安你们答得怎么样?”
冉清流一向是有些高傲的,但此番却有些露怯道,“不尽如人意。”
“尽力就行了,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走吧,我们回去。”王诩招呼着学生们,忽然发现没见了朱勔,随即将陈卯拉到身边问道,“存良哪去了?你见着了吗?”对于这个尚未成气候的六贼之一,王诩仍是时刻提防和关注着的。
陈卯面露难色,隔着学生们有些距离了,确保他们听不见了,这才回答道,“我先出来,然后不一会儿存良就交卷出来了,不过看他脸色似乎考得很不好,扔下了一句我去撷芳楼吃酒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这些日子陈卯成熟了不少,要是搁在以往,朱勔对他这样说话,他非得讨个说法不可。
王诩叮嘱了陈卯几句,让他带着学生回院子,自己随即叫上了一辆马车就去了撷芳楼,要是朱勔出个岔子就麻烦了,无论他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朱冲还在和自己合伙做着生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结识董力
王诩记得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监督着孔友奇给田文旭下套,以免他搞砸了。时隔这么久,撷芳楼依旧是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在傍晚的夕阳斜照中,撷芳楼好像才开始睡醒,莺莺燕燕站站在楼上摇晃着水蛇腰肢,引逗着来往的行人。
王诩在撷芳楼门前一下车,龟公就谄笑着趋步来到身边,两只滑溜的眼睛迅速扫视了王诩一身,“这位官人,您里面请。”
王诩快步地跟着龟公走进了撷芳楼,他不想被太多人看到,毕竟现在已经参加了科举,若以后为官,说不定这事什么时候就会被翻出来受人攻讦。
撷芳楼一层和一般的青楼没有太大出入,都是缠丝绕绸,装点得庸俗谄媚,但比之江南的青楼却胜在阔大,体现出一派京城的土豪气。
王诩想了朱勔应该没有太多银钱上二楼,甚至是去更隐蔽的后院,上次他自己去二楼要了一壶不怎样的酒,坐了两个时辰就用掉了两百文,还没有叫上青楼的姐儿作陪。
“就在这儿吧。”王诩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
龟公原本热情的态度骤然冷了半截,慢慢吞吞地擦拭着桌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穿得倒是光鲜,钱却没几个。”
王诩听在耳里也不计较,赏了他二十文铜钱道,“赏你的。”
龟公一拿到赏钱,喜笑颜开地躬身道,“官人您候着,马上给你上茶。”
待龟公走后,王诩即刻四处张望起来。想要找到朱勔的身影。他想着,朱勔此次定然没有考好,来这青楼消遣消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借酒惹是生非便好。
待龟公上好茶,王诩找寻了半天也没见朱勔的影子,他甚至是四处走着去细细看了也没见朱勔。眼看撷芳楼的来客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也寻不着朱勔的踪迹。他只好放弃了。
王诩刚起身,走了几步,忽然见前方龟公拉住一个人,周围几个撷芳楼的打手也围了上去,他担心那人可能是朱勔,于是也跟着凑了上去。
“你…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说好了一百文一碗茶,一个唱曲的姐儿,怎么结账就变了卦了。”被龟公拉住的魁梧汉子脸上通红很不服气,显然是饮了好些酒,此时借着酒劲,想要挣脱,却被周围的护院按住了。
人多势众,龟公自然是有恃无恐。只是为了不妨碍自家生意。就将汉子逼迫到了边上,龟公矮小。看着汉子只能把眼睛死死地往上吊,“你说的那个价是楼下的价,楼上一碗茶水,一个唱曲的姐儿就得三百文。这是撷芳楼的规矩,要么给钱走人,要么上衙门走上一遭。不过,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钱,去了衙门,保不住一顿板子,还得掏钱。”
“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汉子声音不自主地提高了些,语调中的愤怒尤甚之前。
“小点儿声,扰了我的生意,你还得赔。看来你是不准备给钱了,那咱们就去趟衙门。”龟公一挥手,几个护院就要拽着汉子走。那汉子似乎很怕去衙门,连忙说道,“我…我身上实在没钱了,要不我回客栈去那了包袱取了钱来给你。”
龟公阴阴地一笑道,“你这套咱们撷芳楼不吃,衙门走着。”
“等等,剩下的两百文我给了,放人。”王诩上前阻止了护院们的拖拽,掏出钱结了汉子的账。
龟公马上换了副脸色,接过了钱,笑道,“这就清了,走吧。”
汉子甩开了拉着他的护院,冲着王诩一抱拳,“多谢这位官人出手相助,在下这就回客栈把钱取来还给官人。”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王诩摆手辞谢,不想引起太多人围观,就想告辞,却被大汉一把拉住道,“那这样,我请官人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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