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翊钧的这番话,张凡没有皱眉,也没有起身走人的打算,反而是笑了起来。
“这……”果然,朱翊钧被张凡的这个样子弄糊涂了,“老师为何发笑?是否本宫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不不,殿下所言极是,且殿下关心微臣,微臣心中是感动不已。”张凡赶紧说道,“微臣之所以发笑,实乃是心中高兴啊。”
“高兴?”朱翊钧疑惑了。
是啊,皇帝死了还没几日,这尸首还没有入棺下葬,就摆在张凡面前呢。然而张凡竟然在这个地方,当着当朝太子殿下的面,说心中高兴。这要是被那些个御史知道了,弹劾他欺君罔上都是轻的,最起码也应该是个大逆不道,要求直接拉出去砍了。
但是朱翊钧只是疑惑,却并没有那么去想过,他知道张凡并不是那个意思。
“是啊。”张凡说道,“自从陛下驾崩,至今已有六日了。这六天以来,殿下是不哭不笑,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微臣正在发愁呢,没想到殿下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微臣自然是心中高兴了。微臣想来,若是陛下天上有知,知道殿下如此,也会欣慰无比的。”
“老师……”朱翊钧听张凡这么一说,立刻变感动了起来。干涸了六天的眼眶,如今再度红润了起来,差点就流出累了。
“殿下,殿下!”张凡见状,赶紧说道,“殿下可莫要流泪,若是如此,这可就要怪到微臣头上来了。这,微臣可是担当不起啊!”
张凡这番话说出来的腔调颇为有些怪异,能在这个地方用这种方式说出这么一番话,张凡算得上是第一人了。
这也是一项要被砍头的罪过,不过朱翊钧绝对不会。就连送来饭菜的小太监,也根本就没有想过,靠着这件事情给自己谋些什么好处,他知道那样根本不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却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些。
“本宫,能遇上老师,能由老师来做本宫的太傅,实在是太幸运了。”朱翊钧的面上透露出来的是微笑,这也是这些天以来,朱翊钧首次露出的微笑。
算全都集中在今天,不过张凡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现在在张凡看来,朱翊钧能够变得开朗起来,才是最好的。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朱翊钧话锋一转,说道,“本宫就更要老师能在今天回去休息了。老师如此关心本宫,本宫又怎能让老师陪着本宫在这里?为父皇守夜乃是本宫的责任,无法推卸。可是老师却无需如此。再说了,今天已经是第七日,最后一日了。明天本宫就是想要来守夜,估计母妃也是不让了,该轮到那些外地进京的亲王、郡王了。”说到这里,朱翊钧的话语中带上了明显的嘲讽之色。
任谁都知道,这些外地来此的吊唁的亲王、郡王都是怀揣着什么主意来的。大多都是在隆庆面前大哭一场,不过也都是做作的很。最主要的还是要来探查一番朝廷将来的走向,自己的王位能不能保得住这些问题。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闻,就算是朱翊钧这个不过年方十岁的太子,亦或是张凡这个入仕不久,这才是第一次经历了改朝换代的人,心里面都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猜得出来了。
但是这种事情,哪朝哪代没有过,想要阻止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的。
“不过,正如殿下所说的。”张凡却是没有在意这些,而是自顾自地拿起来面前的碗筷,微笑着对朱翊钧说道,“微臣都已经在此陪着殿下六天了,还差得了这一晚上吗?再说了,倘若现在殿下硬是要微臣回去,微臣自然是不敢不从。可是微臣这心里面,总觉得这么做不对啊。”
“……”听完了张凡所说的这番话,朱翊钧的脸上也是露出了微笑。他不再提起这件事情了,也是如同张凡一样,拿起了面前的碗筷,吃起饭来。
看到朱翊钧终于能够释怀了,张凡这才是动起筷子来。
饭菜依旧如同这几日的一样,依然是青菜豆腐之类的清单物品。而且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这皇帝丧期,东西吃的清淡些也就罢了。可是总不至于连盐都不舍得放吧。这其实才是最让人难受的原因。
虽然这顿饭和之前几天的根本就毫无区别,可是不管是张凡还是朱翊钧,都吃的是津津有味,似乎面前的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特别是朱翊钧,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他,如今虽然也是要顾着斯文和宫中礼仪,无法狼吞虎咽,但是那速度绝对是快得很,没多久便是两碗饭下肚了。
等到小太监收拾碗筷离开之后,这里又沉默了起来。不过如今这里的气氛,比之前几日算是好了不少。悲凉之气人在,却已经不是凄凉了,多了些人情味在里边。
深夜,外面的那群和尚仿佛是各个都已经成了神仙罗汉一般,这念经的声音就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殿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只不过只有仔细分辨,才能够听得出来。
如今已是过了子时,然而平常这个时候即便是一直在强打精神的朱翊钧也会有些困倦,可是今天他却是精神好得很,一点困倦的意思都没有。
“老师,本宫一直在想,究竟这人心是怎么了?”朱翊钧突然间对着张凡问道,“平日里勾心斗角也就罢了,毕竟朝廷里的事情,本宫虽然还不明了,但是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如今,父皇驾崩,这本应该是举国同丧的时候,但是那些人,却还是为了自己在走动着。甚至于,做出来的鬼脸比平日里更甚。
“本宫一直觉得纳闷,难道说,是父皇和我朱家的各位列祖列宗做错了,还是说这些人当真是狼心狗肺?”
张凡没有想到朱翊钧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面对着这个问题,张凡不由得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并不是说张凡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说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了。
“陛下,各位先帝,乃至成祖、太祖皇帝,都没有做错什么。”张凡说道,“也并不是全天下的人全都是如此,只不过因为殿下身在宫中,看到的却全都是这种人而已。说起来,这世上好人总还是要比坏人多的。”
“可是……”朱翊钧并不是不相信张凡的话,而是疑惑了起来,“这究竟是为何?本宫听过,就算是那高拱,当年也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可是看看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并非人之过,而是世间本就如此。”张凡说道,“微臣也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几千年下来,人们却是都已经习惯了如此。以前变不了,现在变不了,将来就算是过上个五百年、一千年还是会如此。”
“哼,天地不仁,一万五为刍狗。”朱翊钧有些无奈地说道。
“殿下。”张凡突然对朱翊钧说道,“并不是微臣不敬,只不过待到陛下大殓一过,便是上尊谥了,到那个时候,殿下就要登基皇位了。”
“这本宫知道。”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
“只不过,微臣想让殿下明白。”张凡说道,“殿下的这个皇位,刚坐上去的时候好坐的很。只不过殿下到时候恐怕会觉得,很多事情,都不是殿下能够过问的了。”
“……”朱翊钧面对张凡的这番话,沉默了一番,点着头,严肃无比地说道,“这点老师放心,本宫心中自然有数。”
第446章 皇帝大殓
“晋简王朱新,进殿拜唁!”
“肃懿王朱缙,进殿拜唁!”
“庆惠王朱鼒枋,进殿拜唁!”
“……”
随着太监那铿锵中带着悲壮的声音,已经来的京城的各地世袭藩王,一个一个地走进大殿中向着装着隆庆尸首的棺椁祭拜。
大殿中央,几筵上摆着祭奠隆庆的东西,白色的安神帛挂满了整个大殿,高大的立铭旌上书着“大行皇帝梓宫”几个苍劲大字。一切一切,看起来全然都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这些从各自的藩属赶来京城的亲王、郡王,或许这辈子,出了他们自己的爹娘以外,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能听见自己全名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这些人就连自己的姓名都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这些人自然全都是朱家的子孙,有的藩属更是当年朱元璋所封出去的太祖一系。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这么多年下来直到如今,来到这里的人,有的按照辈分来算,比之如今躺在棺材里的隆庆皇帝还要高些。不过既然是皇帝驾崩,前来拜唁,自然是没有不跪不哭的场面。
纵使其中有很多的亲王、郡王于隆庆根本就没有见过面,但是既然皇帝驾崩了,你也来了,自然是要表现的好一些。
可是有的人跟隆庆根本就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旁边,太子、皇后、贵妃可全都看着呢,这一点眼泪都哭不出来,那可是大不敬啊。而且别看这里是皇帝的灵堂,这些人心里面都明白得很,暗中肯定是有人盯着的,这在特务机关极度发达的大明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当今太子朱翊钧孝顺隆庆皇帝,这件事情,天下的藩王人尽皆知。万一将来朱翊钧做上皇帝了,要用这件事情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可是一点理由都没有。
不过不用担心,大明一朝开国至今也将近快有两百年了,皇帝也不知道都死了多少个。这些做藩王的,祖祖辈辈早就有了应付的办法。
一开始的办法很原始,跪在那里暗地里掐大腿。不过这招并不是太有效,有时候那些没心没肺到了极点的,或者是那些对于皇帝死了心里面非常高兴的人,大腿都掐出血来了,也掉不出眼泪来。
没关系,还有一招。进殿之前,涂些准备好的生姜水在眼皮上,进去保证比谁的眼泪流的都多、都快。如今随着辣椒在神州大地上的普及,这些藩王们的“作案”工具也更新了。只不过涂辣椒水实在是有利有弊。辣椒绝对比生姜出的眼泪要多,那样更加能显示出来你这个做藩王的忠心和悲痛。
但是辣椒水实在是太过霸道了一些,很多人用过之后,保证一段很长的时间之内,眼眶全都是通红通红的。有些不小心将辣椒水弄到眼睛里的,那跪在大殿上,可就不单单是流泪那么简单了,惨叫声比杀猪声还要大,让人们不禁怀疑,京城这段时间不是禁了屠宰吗,怎的如今会听到如此声音。
总之,如今大殿上也是如此这么一副景象。虽然说驾崩的隆庆皇帝,算不得一位有什么大作为的明君,但是前来“哭”的人也着实是不少。
皇帝大殓之时,太子以及故帝的皇后、妃子,皆要身着素服,前来殿上致奠。如今,朱翊钧就在此。
一身白服的朱翊钧,跪在隆庆的棺椁旁,有些不言不语。偶尔会抬起头来,冷眼看看这些前来哭丧自己父皇的皇叔们。昨天晚上,张凡和他之间谈了很多话,也是让朱翊钧明白了很多东西。虽然说对于这种场面,张凡提到过,但是张凡从来没有,也不敢明摆着说些什么,但是朱翊钧还是明白了很多。
他知道,这些人来此,做出这么一副姿态,几乎全都是惺惺作态。嘉靖皇帝就那么几个儿子,出了一个朱载垕活了下来,登基称帝,当上了这位隆庆皇帝之外,其他的儿子几乎全都夭折了。
而隆庆自己,生了几个皇子公主,但是皇子当中,出了朱翊钧和朱翊镠兄弟俩,其他的也是全夭折了。
跟隆庆真正有着直系关系的藩王,根本就是没有。既然没有那层关系,皇族的人家,又怎么会有那么好心。
不过朱翊钧也只是冷眼看着,心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他也是出生皇族,如今若是换个角度来考虑,或者是有哪个藩王死了,他也会难过一下,或者装着哭上一哭。但是要说他心里会不会难过,这点就连朱翊钧自己都不敢肯定。
反正,这些家伙就算再假惺惺,也得不了什么好处,朱翊钧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些前来拜唁的亲王、郡王之流,在隆庆的棺椁钱留了一大把的眼泪之后,自然是要到这边来说上两句话的。不过如今,几乎全都是王皇后一个人在应付着,一来她性子软,好说话;而来她毕竟是皇后之尊,这些人就算是想要纠缠也没办法。
至于李贵妃,完全就是和他儿子一个模样,低着头不说话。除非有人过来了,她才会抬起头,微微点点,轻声说上两句就算是回礼了。
而朱翊钧,不声不响,也根本不会理会任何人。吃了几次亏之后,也就没有人来打搅他了。
大殿里面是如此一番“热闹”的景象,大殿外也是如此。
皇帝大殓,不光是皇族的事情,自然也是少不了做臣子的忙碌了。
不过做臣子的此时所忙碌的,也还是一个“哭”字而已。
皇帝大殓,在京的文武百官,以及文武官员家中若是有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官员身着素服,而诰命夫人身穿丧服。这些人这几天,早晚两次,全都要经由西华门进入皇宫当中,来到皇帝停放棺椁的大殿门外,跪在这里哭灵。
这可是一项体力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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