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时的汉口来说,火灾就像是吃喝拉撒,每天总是要发生的,发大火则像是加餐,十天半月总要发生一场的,所以,对于发生火灾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汉口来说,大火烧光了整个硚口一点都不稀奇,也没有人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可是,吴汉成当时仅14岁,还没有独立分析问题的能力,所以,在他放火烧了整个硚口贫民区过后,他一直都非常心虚,生怕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找他报仇。一连好几个月,他都没敢再在硚口一带出现,他也没敢回接驾嘴码头找李大汉。
那么,吴汉成流浪到哪里去了呢?
放火的当天晚上,借着月光,吴汉成一直往北边跑,直到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不过,回头一看,他仍然可以看见硚口上空的滚滚浓烟。那股浓烟就像是个讨命鬼,让吴汉成心惊肉跳。他于是继续往北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被在堵大堤挡住了去路。史书上记载,为了抵挡后湖的洪水,张之洞在汉口北面主持兴建了后湖大堤,大堤于1905年筑成,全长20多公里,后人为了纪念张之洞的伟大功勋,于是把这座大堤命名为张公堤。张公堤建成后,汉口免除了一年一度的洪涝灾害,而在此之前,洪灾和火灾一样是汉口的不治之患。当时曾有人戏言:上海以商贸闻名中国,汉口因灾害闻达世界。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汉口只要发生了火灾或水灾,英、俄、美、日等国家的驻汉口领事机构都会争先恐后地向本国媒体通报,灾害使汉口在国际上的知名度非常高。通过灾害,更多的外国人知道中国还有汉口这个大城市,商贸繁荣、水运发达,于是更多外国人到汉口来经商旅游。
突然,吴汉成只觉得后脑上砰的一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三章 流浪(3。贼船)
吴汉成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下面一段对话。
“你当他是天下掉下来的什么星啊,太贵了,再说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得什么传染病,这样好了,做买卖就讲究讨价还价,你讨个价,我还个价,棍子从中间一撇,半价。”
“这个,太便宜了吧,你再瞅瞅,这孩子有鼻子有眼睛,长得多俊俏。”
“嘿,我倒情愿他没鼻子没眼睛,要是你给我找个没鼻子没眼睛的来,我出价500两。”
“你这不是捉弄人吗?没鼻子没眼睛那还是人吗?”
“这年头就兴这个,没鼻子没眼睛的那叫怪物,牵到外国给洋人耍猴把戏,挣银子那比捡大白菜还要快。”
“一言为定,没鼻子没眼睛你出价500两?”
“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把你的刀借来用一用。”那时,汉口的人贩子打扮得像武士,肩上搭一个棉布麻袋,据说是装小孩用的,腰上还挂着一把两三尺来长的刀。
“你要干嘛?”
“我割掉他的鼻子,抠出他的眼珠,他就值500两银子了,你要说话算数。”
吴汉成只觉得鼻梁被人捏得剧痛,仿佛还有一把大刀搁在上面。
他猛地睁开眼,呈现在他眼前的大刀令他大吃一惊,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喊道: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当年,汉口因三大宗出口贸易闻名于世,排在第一位的当然要数茶叶,在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叶的一百多年时间里,汉口都是全亚洲最大的茶叶贸易港口,东西方“茶叶丝绸之路”的起点就在汉口,也是当年汉口正街的西半段。排在第二位的是棉花,中部地区是中国最大的棉产区,棉花出口最便捷的港口当然是汉口。排在第三位的是人,而且是年轻人,据说,当年被贩往美国、澳洲、南美的华工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从汉口贩运出去的,国内的一些黑作坊、煤窑也从汉口人贩子那购买年轻人当奴隶。由于汉口贩卖人口的生意非常红火,人口市场也像正街一样被分成好几道贩子,一道贩子专门拐骗妇女小孩卖给二道贩子,二道贩子再把被拐卖的妇女小孩集中起来卖给三道贩子,最后才由三道贩子卖到国外给洋人当奴隶或中国人黑工厂里当苦工。
可是,吴汉成被麻绳死死地绑住了,无法动弹。
接着,人贩子又朝吴汉成的脑门心挥了一棒,吴汉成再一次晕了过去。
当时,被贩卖的年轻人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由于在恶劣条件下日以继夜的劳作,在几个月或者一两年之后,被活活地累死,另一种是不堪忍受这种奴隶生活,于是拼命想逃跑,可是,等待他们的是一阵阵毒打,直到断气。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吴汉成发现自己躺在人堆里。所谓人堆,当然不是人挤人,而是很多人,人压人地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昏迷的时候还不觉得,醒来后发觉空气充满了汗臭,而且还有几个人的头或腿压在他的大腿或肚子上,吴汉成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吴汉成从压迫里挣脱了出来,蜷缩成一团,他向周围一望,在一个房间大小的空间里,起码容纳有200个人。
“这是哪里?”
“请问这是哪里?”
吴汉成一连问了两遍,可是都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每个人都像哑巴了一样,可怜巴巴、双目无神。
这时,窗外响起了汽笛声,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小房子晃了晃,吴汉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船舱里。我也查阅了相关历史资料,这艘船于1906年9月17日从汉口出发,目的地是美国夏威夷,沿途停靠两站,分别是九江和上海,这艘船上的中国人将被贩往夏威夷的奴隶市场交易,然后到黑工厂或农场里当苦工或奴隶。
吴汉成只觉得浑身一阵发麻,这个年轻的生命难道就这样完结了吗?他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不回到接驾嘴码头,他想,李叔叔毕竟是爹的好弟兄,只要自己认错并且改正错误李叔叔一定不会怪罪自己,即使怪罪,也无非就是一顿毒打,但相比于在国外当苦工,过那种不见天日的奴隶生活,最后在劳累中死去,遭受一顿毒打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能够用遭受毒打来换回自由放任的生活,吴汉成就是遭受一百次毒打也愿意。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经上了人贩子的贼船,逃是不可能的了。吴汉成所在的地方是底舱,只是在天花板的一角开有一个口子供人出入,由于没有梯子,所以船舱里的人即使想逃,也逃不出去,那么,这些被贩卖的人是如何到底舱来的呢?他们是被从入口处扔下来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突然,天花板被打开了,上来又掉下来一个人。
“啊——”是个女的。
接着,天花板又合上了。
一个女人掉到了男人堆里,后果可想而知。骤然间,底舱沸腾了,原本沉默的男人们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他们谁都想占有这个女人,尽管他们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年龄,也不知道她的长相,只是从“啊”的一声分辨出她是个女人。
人群从吴汉成瘦小的身体上踏过,朝这个女人扑来,由于底舱内的人原本分布密集且均匀,现在,都一窝峰式的拥向某一边,使得船身立即发生了倾斜。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从天花板的缝隙里传下来。
可是,没有人顾及天花板上方传来的声音。
“女人在哪里”的呼唤此起彼伏。
没有人回话,因为底舱里的每一个人都想独占这个女人,除了吴汉成和这个女人自己,既然占有了她,又有谁会声张呢?
“啊——”又是一声尖叫,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涌去。
船身晃荡得更加厉害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些兽性发作,生活又失去寄托的男人哪里会顾念什么人仰船翻,或许在他们看来,天花板上传来的紧张叫喊就是催情曲,令他们越来越带劲。
“你们要干什么?干嘛要脱我的衣裳?”一个女人的声嗲声嗲气地说。
“小婊子,老子们搞的就是你。”
“你才是婊子,我是男的。”这个女人接着说,“人家就是声音好听一些,胸部大一些,你们都当我是女的,告诉你们,我身上的东西不比你们任何人少一样,你们是带把的,我也是带把的。”
说完,人群又像遇到了鬼一样,拼命避开这个半阴半阳的人。
正在这个时候,底舱里又闪进一道亮光,天花板再一次被打开了。
“你们在干什么?谁他妈再闹我就打死谁。”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几个人即刻毙了命。
“你他妈撒尿也不长眼睛。”一个男人骂道。
接着,又有几个男人说:“谁在撒尿,又急又粗。”
这时,躺在最底层的吴汉成感觉半边身子都被浸湿了,也觉得非常奇怪,心想,谁他妈一泡尿把整个底舱都淹了。
“漏水了,船底漏水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然后,整个底舱都沸腾了。虽然说这些由于种种原因被贩卖的人都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可一旦死亡来临的时候,却又表现出了强烈的生存渴望,并且,这种渴望随着底舱里水位的升高越来越强烈。
骤然间,所有人都如同热锅里的蚂蚁,有的拼命地跳起来,希望能够够着天花板,有的一溜烟地爬到其他人的肩膀上,刚刚够着天花板,却被人梯狠狠地甩了下来。然后,(文*冇*人-冇…书-屋-W-R-S-H-U)摔和被摔的人就发生了冲突。
就这样,逃生演变成了一场搏斗。
当时,吴汉成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年少的他生怕被卷进这场搏斗之中,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去。可是,吴汉成不想卷进这场搏斗,不等于别人不会来主动招惹他,他越不想死,死亡就离他越近。
“给老子过来。”一个年轻男子用不可抗拒的声调命令吴汉成,“蹲下来。”
借助微弱的光线,吴汉成发觉这个男子高大而强壮。
吴汉成想,如果这个大块头站在他的肩上,一定要要了他的命,可是他别无选择。吴汉成只觉得天塌下来了一般,那个大块头就像一块天上掉下来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他少年的肩膀上。
吴汉成裁倒了。当时,水已经没过了少年的膝盖。
“快起来,给老子站稳了。”
吴汉成于是又勉强地站了起来。他紧咬着的牙齿都冒出了血。好在大块头的手脚还算麻利,一下子就够到了天花板,就在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像看到了希望一般,也想站在吴汉成的肩膀上爬出去,可是,吴汉成并不是千斤顶,他再一次裁倒了。
可吴汉成的第二次裁倒和上一回不同,因为此时此刻,船身也跟着裁倒了。由于当时吴汉成正站在天花板出口的下方,在他裁倒的一刹那,被从底舱里泼了出去。仿佛是命不该绝,也仿佛是上天保佑,吴汉成被甩出底舱的出口后,正好又被破窗而入的水冲到了对面的窗口。
。。。。。。
据说,这次翻船事故的起因是底舱被子弹打穿了几个孔,除了少数人,轮船上的人贩子和被贩的人多数都丧生。
第三章 流浪(4。大难不死)
在汉口,张公堤很有名。张公堤由时任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兴建,于1905年建成,为了纪念他,人们称这座堤为张公堤。大堤南起汉口舵落口(传说明嘉靖皇帝东下登基时乘坐的船落舵的地方,故得此名),北至堤角,全长22。4公里,建成后,汉口从此就免除了一年一度的后湖洪水灾害,使得汉口直到今天都在受益。后人为了纪念张之洞的功勋,于是把这个长堤命名为张公堤。张公堤建成以后,不光大大扩展了汉口城区的面积,直到今天,汉口主城区还在张公堤以内。而且,由于堤上宽敞平坦,非常适宜居住,于是,张公堤又成为外地涌进汉口的穷人安家落户的好地方。所以,大堤建成后才一年,上面就已经搭起了密密麻麻的房屋,住着不下几千户人家。所谓人多必市兴,张公堤也因此又成为汉口最长的一条街道,遍地都是廉价的饭馆、商铺和客栈。特别是在长江发大水的时候,张公堤更是成为堤上的汉口。
在张公堤上住着一对母女。女人是孝感人,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她的丈夫两年前到汉口做生意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寻找丈夫,她不久前带着12岁的独生女孩来到汉口,在张公堤上开了家小饭馆边谋生边寻找丈夫的下落。可惜,丈夫没有找到,她却在江边捡到了就要断气的吴汉成,然后把他背到了位于张公堤的小饭馆里。
当吴汉成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间棚屋里的木板床上。当时,他一定以为自己死后升了天堂,否则,他不会这样问:
“你是天使吗?”在吴汉成还小的时候,他的爹吴天收经常给他讲天堂和地狱的故事,他爹曾经告诉他,天堂里的天使穿的是白衣裳,地狱里的讨命鬼穿的是黑衣裳,所以,14岁的吴汉成醒来后看到穿白衣裳的女人就以为她是天使。
小女孩扑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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