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当年:码头帮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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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当年:码头帮风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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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汉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喜的是吴天收替自己解了围,惊的是吴天收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吴天收能够为了自己搭上性命,自己却还想出卖吴天收,张楚汉对自己刚才的肮脏想法非常愧疚。可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愧疚有什么用呢,除了顺着吴天收的话说,张楚汉没有别的路可走。因为否认吴天收的话,所有人都得死,只有接着吴天收的话说,除了吴天收,其他人才能够活命。于是咬了咬牙,像模像样地说:

“我可以饶你,可清道夫饶不了你,你向清道夫求饶去吧,他们掌管着你的命。”

吴天收泪眼巴巴地回头望了望清道夫,又用恋恋不舍的眼神看了张楚汉一眼,说:

“清道夫爷爷们,都是胡玉清逼我干的啊,你们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饶了我吧。”

然后,他再一次,不,是最后一次拼命地迈开双腿,朝闸道跑去。闸道是修筑江堤时给码头留下的通道,也就是把码头和河街连接起来的一条过道。

就在胡天收穿过人群,跑到闸道中央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枪响,他倒在了血泊里。据说,吴天收死的时候嘴里还在不断叫唤:是胡玉清逼我干的。

三国枭雄刘玄德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个小小的码头夫在死的时候都说是胡玉清逼他打劫清道局的,这话还能够有假吗?虽然在那个年代多有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但无论哪朝哪代,无论东方西方,只要剖开每个人的心窝,我们都会发现,人心其实都是肉长的。所以,在吴天收死后,清道夫立即收兵,转战“真正”的仇人——沈家庙码头。

第二章  少年码头夫(2。灭顶

在清道局第一次攻打沈家庙码头的时候,胡玉清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所凭借的完全是运气,因为如果不是清道局内部发生了内斗,徒有几杆步枪的胡玉清哪里是装备精良的清道局的对手。所以,在清道局第二次逼近沈家庙码头的时候,胜负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当然,我并不是说胡玉清完全没有令清道局再次退兵的机会,比如张楚汉不就是在仅仅赔了一个吴天收的情况下就让清道局退兵了吗?而是胡玉清太过急躁,待人粗暴,不得人心,这也是他不如张楚汉的地方,张楚汉虽然有爱说大话受吹牛,可他的弟兄可以为了保护头佬和码头献出生命,而胡玉清就没有这样的兄弟。

退一步讲,即使胡玉清没有舍生忘死的弟兄,也不等于他就是清道局的下酒菜。其一,沈家庙码头的汉口码头帮老二地位不是浪得虚名的,是靠胡玉清带领他的弟兄打出来的,正所谓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兵,连将军都不怕死,士兵们还会怕死吗?其二,沈家庙码头在人数上占优势,清道夫虽然手里有枪,可码头夫的数量却是清道夫的两倍不止,再加上码头本身就是个范围狭小的地带,并不适合枪战,更加适合短兵相接,也就是握着匕首举着砍刀近距离拼命,而沈家庙码头的码头夫几乎人手一把砍刀或匕首。

但是,胡玉清偏偏就低估了清道夫的智商,他满以为这些来自全省各地的清道夫仍然会像上次那样愚蠢,把了望塔上的暗枪当成是内部人开的火,从而再制造一起清道局内战。可是,胡玉清想错了,于是,在近两百个清道夫再一次攀上江堤的时候,他立即命令了望塔上的码头夫朝清道夫开火。

“啊”的一声音,一个清道夫从江堤上应声落下,然后翻滚到了汉水里。

“谁放的枪?给我站出来。”一个清道夫问。

“我的枪还没掏出来。”另一名清道夫回答。

“那里,就是那里。”第三名清道夫指着了望塔说。

正在这时,不争气的步枪又开火了,第三名清道夫虽然也中枪了,可是,目标却暴露了。

“上次就是那里放的黑枪,还让我们打了一场内仗,狗日的,沈家庙的码头夫太可恶了。”

“打死他们,这次一定要把他们赶尽杀绝,替冤死的弟兄们报仇。”

这些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的清道夫在清道长的号令下,兵分三路,一路举起手枪见“日本女孩的月经带”就射,另一路高仰着头,对准了望塔的窗户开枪,最后一路冲到了望塔的脚下拼命地往上爬。可是,仅靠四个树桩支撑起来的了望塔哪里承受得住几十个人的重量,啪的一声,塌了,中间部分正好砸在用石头垒起来的江堤上,瞬间,了望塔从中间断裂,上半部分硬生生地掉进汉水里。

沈家庙码头的码头夫们尽管进行了顽强抵抗,可终因赤脚的跑不过穿鞋的,死伤过半。

眼看着自己大势已去,胡玉清甚至都准备投河自尽,因为最好面子的他最受不了张楚汉的笑话,现在被清道局打败了,张楚汉岂不会笑话死他?与其被自己的死对头笑死,还不如自己去死,这就是胡玉清的逻辑。我猜想,这也是日本人看得起胡玉清,而不是张楚汉的最主要原因,胡玉清为了面子宁可去死,而张楚汉绝对做不到,张楚汉虽然满嘴大话,可就是穿进仇人的裤当,给仇人当牛做马也不会去自杀。

“清道夫爷爷们,你们都别打了,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别要了我的命,我的命是自己的!”胡玉清哭喊着说,“让我自己去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兵船驶进了沈家庙码头。

只见兵船朝汉水里放了一炮,顿时,翻起了几仗高的浪花。

正在酣战的清道夫们抬头一看,兵船上分明悬挂着一块白布,在白布的中央,有一个红太阳。在当时的衙门看来,日本国旗是白底上画着一个红太阳,而在当时的汉口老百姓看来,日本国旗分明是“日本女孩的月经带”。对日本国旗的不同认识反映了当时的汉口人对日本人的两种截然不同态度。衙门把日本人当成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而老百姓把日本人当成是既肮脏又龌龊的强盗。

清道夫见到了天皇,哪有不孝敬三分的道理。

“敬礼。”清道长一声喝令,清道夫们立即齐刷刷地向日本兵船行礼。

由于清道长的命令太突然,有好几个清道夫把原本打算对准码头夫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也许是清道夫太过羡慕日本人的缘故,所以他们见到日本人就好象见着了阎王爷,竟然都忘记了只要食指抖动一下,手枪的子弹就会射向自己。

“砰,砰——”几个汉口清道夫就这样把自己渺小的性命献给了遥不可及的天皇。值得吗?所以我觉得,人最好不要崇拜,如果一定要崇拜,宁可崇拜自己也不要去崇拜别人,因为崇拜别人会像这几个汉口清道夫一样要了自己的命。

据说,当时日本人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是把船上的那面日本国旗插到了支撑甲板的一根木桩上,一百多个清道夫就灰溜溜地跑了。

汉口清道夫从此知道沈家庙码头其实是日本人的地盘,于是视沈家庙码头为禁地,哪怕是他们在街上听说某个人的亲戚是沈家庙码头的码头夫,也会对这个人敬重三分。然而我通过查阅相关史料了解到,当时日本在汉口的兵力其实只有几百人,如果清道局拿出哪怕是攻打码头一半的勇气和实力,日本人或许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他们偏偏不敢那么做,致使大好机会被白白错过。

汉口清道局不仅对沈家庙码头敬重有加,而且,还在这个码头附近树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保护重地。落款是汉口清道局。

从此以后,汉口清道局和各大码头帮进入互不干涉阶段,渐渐的,汉口清道局的地位也从刚开始的闻而生畏一落千尺。

第二章  少年码头夫(3。我是

自从吴天收死后,张楚汉念在吴天收曾在接驾嘴码头帮卖了20年命,和自己是多年的老弟兄,又用性命换回了自己和整个接驾嘴码头帮的生存的份上,于是决定把吴天收唯一的亲人,他的儿子吴天成招到自己的门下。张楚汉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也不可能预料到的是,他的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竟然改变了汉口码头帮的历史,让吴汉成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小痞棍,从此迈向了人生的正轨,也为汉口码头帮日后的辉煌奠定了基础。

吴汉成到底是何人?一种说法是他1892年出生在汉阳县凤凰村,读过两年私塾,后跟随爹吴天收到汉口谋生,爹当了码头夫,他就成了小痞棍;另一种说法是他是他的爹和一个妓女所生,生长在汉口,并且像许多汉口孩子一样,从小就染上了痞棍习性,并且屡教不改,汉阳县凤凰村只是他爹的老家,而不是他的老家,所以他回去的时候并不多。

1906年,吴汉成虽然只有14岁,可那时候他已经是汉口正街一带晓有名气的痞棍,并不是他为人凶残,而是他的穿着与众不同。据说,他总是把长辫子分成两股,然后绕到下巴打个结,远远看去,就像是戴着一顶漆黑的帽子。他从来都是裤子当褂子穿,也就是在裤裆处剪个大窟窿,头就从这个窟窿里钻进去,再把双手往裤腿里一伸,裤子就成了褂子。他还把褂子当裤子穿,由于袖口太小,腿伸不进去,他就把袖子当裤带,往腰间一系,褂子于是就成了裤子,准确地说,应该是裙子。

“汉成,你爹走了,我也舍不得啊。”张楚汉敞开喉咙,十分爽朗地说,“往后,你就当我是你爹,码头就是你的家,好不好?”

“不好。”

少年吴汉成和当年汉口的大多数少年一样,就是这样一副性子,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听不进去,谁都瞧不起,因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老子就是爷”的生活环境中,汉口人带给他们的优越感非常强烈。

“你这小子,竟敢在我面前说不,真有你的啊,老子活了40年,老虎都不敢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字,你知道吗?”张楚汉开始吹牛了。

不料,吴汉成却回答:

“那是因为老虎不会说人话。”

“嘿。”张楚汉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说,“老虎会说人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骑在老虎的背上去山坡上吃草。”

“你骑的不是老虎,而是牛。”

“你这小子尽跟老子唱反调,老子打一个雷吓死你。”

“你打的不是雷,是屁。”

吴汉成非常调皮,他爹吴天收活着的时候也拿他没有办法。

“老子被你气死了。”张楚汉说,“大汉,你过来,以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调教调教,千万别念在他爹的情份上就特殊照顾他,要不是再不听话,把他给我丢到河里喂鱼。”

“是。”

李大汉是接驾嘴码头帮的大佬,长得浓眉细眼,和张楚汉的衣着形成相得益彰的是,他穿得一身红,长红大褂和红布鞋,他的这身打扮在码头夫中间是最耀眼的,吴汉成同样看不惯他。尤其让吴汉成看不惯的是,李大汉的个头虽然非常大,但眼睛却相当小,小到只能够看到一条线,吴汉成第一次见到李大汉的时候还以为他没长眼睛。李大汉眼睛小,可脾气不小,他最大的性子就是脾气暴躁,就像汉口的夏天,动不动就会发起火来。

“我爹送我吃,送我喝,送我穿,你做得到吗?”吴汉成毫不客气地说。说完,他还用手扯了扯裤子,其实是褂子。

“我做不到,可是我可以做到你爹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

“你爹惯坏了你,可我会对你毫不客气。”张楚汉瞪大眼睛说。

李大汉考虑到吴汉成才14岁,干体力活为时过早,于是把码头上最轻松的事情安排给他做——记工。记工就是专门负责登记其他人工作量的码头夫。记工令其他码头夫非常羡慕,在别人扛着麻布袋冒着严寒焦阳来来去去的时候,记工却把桌子朝货场的中央一放,然后整个屁股满满地往上一坐,等待着码头夫们向他禀报。

可是,吴汉成并不领李大汉的情,他说:

“你凭什么让我当记工?我是干大事的料。”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大事的料?如果我现在不好好管教你,我看你很快就会成游手好闲的料。李叔叔就替你作回主,明天就安排你到码头上当记工。”

吴汉成虽然倔强,但在人高马大的李大汉面前,他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李大汉硬是把吴汉成拽到了接驾嘴码头。码头上人来人往,穿着灰布短大褂的码头夫们扛着大包小包来回穿梭于货船和货场之间。码头周围,等待卸货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一个挨一个,连接货船和河岸的甲板被过往的码头夫踩得吱吱地响,货场门口,是等待取货的商行老板以及他们雇佣的车夫和肩夫,在他们身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汉不停地拿笔在本子上作记号,不用说,他就是这里的记工。其实,这个记工一点也不简单,他不光是接驾嘴码头帮的三朝元老,而且,还是接驾嘴码头帮的定海神针,没有他,接驾嘴码头帮恐怕早就分裂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总是能够安于现状,老老实实地做他的计工,很少过问帮内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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