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干纵马疾驰,将马速提到了最高,他犹自觉得不够,只是猛力地踩着马刺。胯下健马,本是良驹,这个时候已经被踩得马腹鲜血淋漓,发疯一般地朝前疾驰。
身后甲士,更远处追来的契丹奚人将领,只是跟在他身后,怎么也追不上。
萧干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要燕京,还是要易州?”
涿易之行,本来是立威之举。要是轻易而退,那么反而对自己威望,是好大的折损!可是宋军前锋,已经打出了李处温已死的旗号。宋军此举,未必无因,只怕是瞅准了燕京内乱,无力支撑对着大宋的前线,才这么快地反扑而来!就算九成是假的,那一成可能性是真的,他也承受不起!耶律大石一旦稳住燕京局势,慑服内外,那么他回燕京去,也只有将大权交出,英雄事业,就化为泡影!
怎么办,怎么办?
前面突然传来了喊杀的声音,远远地直飘过来。萧干一生长于马上,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宋军铁骑,直直撞入辽军大阵当中,才会发出的厮杀呼喊之声!
他心中一动,猛地勒马站住,健马跑发了性子,只是高高人立长嘶而起,后腿撑地,猛地朝后退了几步。
要不是萧干裆劲大,这一下就得落马!
宋军居然冲阵了?
这还是疑兵么?
没有大军在后,这支宋军,怎么敢冲阵?他们无非是想将自己人马在易州死死缠住,然后以大军加之,一举将这支大辽最后精锐歼灭!
宋军怎么一反常态,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在这一刻,萧干心中茫无答案。
远处十余骑远拦子飞也似地奔到,他们都是负责传递战场消息的。远远的那些远拦子就已经下马,飞扑过来跪于萧干马前:“大王,是白梃兵,是白梃兵!宋人重骑,出现在山口,现在只怕就是这些白梃兵在冲阵!”
萧干身后将领,也终于赶了上来。几个奚人将领跳下马来,跪在萧干面前,语气急促:“大王,退吧!涿易二州,保不住了!俺们不能在这里和宋人决战,大辽最后菁华,不能消耗在这里…………俺们回燕京,再打回来!”
萧干脸色铁青,挥起马鞭,就打在那些奚人将领头上:“退你娘的退!不把这支宋军粉碎,某誓不回军!”
那些奚人将领挨打也只是忍着,跳起来只是死死拉住萧干坐骑缰绳。后面更多将领下马,跑到前面跪下;“大王,俺们的根本是燕京,现在军无斗志,走罢,走罢!大王为大辽奋力冲杀,俺们都看在眼中,感念一辈子!求萧大王快快回师燕京,和大石林牙稳住燕京局势,现在燕京不稳,俺们大辽才是真的完了!只要燕京稳住,俺们还怕不卖力冲杀?不管是大石林牙,还是萧大王,只要带着俺们上前,战死了也不值什么!”
萧干脸色,终于松动了下来。麾下将领,奚人不论,契丹人也这么说,意思也很明显,他们不在乎到底是耶律氏和萧氏,反正都是大辽国族,不论大权定于谁,只要这内乱早早结束就好!到时候事权归一,辽国未必还没有翻身的机会…………现在燕京内乱的消息被宋军放出来,大家实在是无心战斗下去了!
萧干只是黯然不语,向东看看,厮杀声一浪接着一浪卷来,再向西看,董大郎所部已经当先而登,杀破易州城墙塌陷处郭药师所部的抵抗。后面契丹奚人兵马,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易州城中!
他猛地掉头,马鞭一挥:“只有让宋人赢这么一阵了…………某且立誓,若某不带儿郎,夺回此处,天地不容!传令,退军,不管在东在西,都退,都他娘的退!随某回转燕京去!”
在这一刻,萧干眼中,同样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也不擦拭,只是最后看了易州城墙一眼,就不顾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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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州城中,董大郎同样杀得浑身是血,只是带着部下朝前。在易州城墙塌陷处,董大郎大展神威,只是不退,奋力斫开木栅,更不知道砍翻了多少郭药师留下断后的死士。每一步前进,都要取走几条性命,不管郭药师的死士怎样咒骂着朝他涌来,他总是更加凶狠地将对方砍翻。他的盾牌已经打掉,手中长刀已经换到了第五口,而且同样砍得缺口累累。杀到后来,哪怕抱着必死之心的郭药师死士,也只是在他面前步步后退,最后发一声喊,丧失了所有抵抗的勇气,不辨方向,只是逃走!
大队大队的人马,只是越过城墙塌陷处,涌进在这里流了太多血的易州城墙。
城内就如城外一般残破,城墙左近,全是尸首伤兵,每间房屋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只有知州官衙算完好,这也是郭药师当初选定的最后抵抗的地方,才逃脱了被拆掉的命运。
城中残存百姓,只是蜷缩在废墟里乞命,对能不能活下去的前景,就连百姓也放弃了所有希望。溃卒在城中只是乱窜,拼命地逃向郭药师所在的知州官衙。
董大郎只是一马当先,带队直直冲向郭药师最后所在,转眼之间,就已经杀到面前。官衙围墙上头,就是一阵箭雨泼下!
最后一点器械,都给郭药师屯在这里了,做万一的指望。要是没有援军,郭药师估计都懒得退回来,战死城头拉倒。现在一线曙光就出现在眼前,这在知州衙门做的最后预备,就派上用场!
羽箭过处,董大郎身边无数战士纷纷倒地。董大郎所部本来就盔甲不完整,而墙头守军都用的是步弓,顿时就射翻了几十人。董大郎大腿上面也中了一箭,他却哼也不哼,抬手折断箭杆,用力一拍,那羽箭就从腿那一头透了出来,血淋淋的就扯出扔掉!
“盾牌,上!”几十名士卒,举盾就迎了上来。不知道在哪里,几名士卒找到一根不大的木头,抱着木头,就在盾牌掩护下直直撞门。墙头羽箭射了十余轮,也就射空。这知州官衙围墙也不甚高,虽然里头都用东西抵上,却哪里经得起扑击?
无数跟进的人马,只是团团围定围墙,杀红了眼睛的不等大门撞开,就欲攀援而上。有的人更发疯也似地用手中兵刃掏着并不算厚的夯土围墙。守军只是在墙头探索出半边身子,发疯也似地用长矛拼命朝下刺。墙头墙下,呼喊叫骂声音混杂一处。有的守军长矛被拽住,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拖下墙头,乱刀顿时分尸,还有守军猬集在大门后头,一边拼命抵住,一边做好最后厮杀的准备。
董大郎只是连盾牌都不要了,只是大步在围墙左近走来走去,红着眼睛,大声下令。可是战到现在,一直冲杀在前头的他的嫡系,已经欲振乏力,都退了下来。现在围着围墙的,多是契丹军和奚军,虽然都在努力向前,可谁又听他的号令了?
僵持一阵,夯土围墙已经有几处轰然坍塌,大门也被撞得残破,露出了破洞。守军绝望地汇聚在围墙坍塌处,拼命用长矛阻拦人涌进。大门破处,也有四五支长矛探出,拼命地朝外攒刺。董大郎大呼一声,跳到前头,长刀过处,大门里伸出的几柄长矛矛头,全部都斩落!
“郭药师就在里头,取了直娘贼的性命,这易州,是俺们的了!”
董大郎狂呼的声音犹自未消,城外突然就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音。呜呜吹动,只是反复,直传入易州城中。每个人都是一怔,这战事到了最后关头,郭药师已经如穷鼠负穴,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吹动了退军的号令?
号角声音仍然在不住响动,越来越显得急切。契丹奚人军将扑击的动作已经缓了下来,只是发呆,而墙内常胜军同样识得辽人号令,只是发出一声吹呼!
数名契丹奚人将领都举起手,准备大声下令,董大郎红着眼睛扑过来拖住了一个契丹将领的手:“这个时候,退他娘的退!郭药师就在里头!”
那契丹将领却轻蔑地将董大郎推开:“你们父子相残去也罢,俺们却只要燕京!”
“走,退兵,萧大王带俺们回燕京了!”
这一声令下,契丹奚人军将,同样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主帅下令,他们只有拼死而战,但是一听到马上撤回燕京,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已经死了太多人的鬼地方,再多耽一刻时间!
数千兵马,只是纷纷地从易州退出,走得比来时快上十倍。董大郎茫然地走了几步,突然咬牙又要上前:“俺自己上!不信杀不得郭药师!”
在他身后,几员将领扑了上来,牢牢将他抱住:“大郎,战不得了!俺们已经精疲力竭,再战不得了!宋人援师已至,再耽下去,只有全军覆没!”
董大郎奋力挣扎几下,红着眼睛回首而顾,身力儿郎,憔悴疲惫已经到了极处,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有再度上前的意思,只是惊惶地四下而顾,听着外头的声音。
他麾下兵力,本来就强郭药师残部不多,攻城又是消耗最大的事情,这个时候,要不是契丹奚人兵马加入战团,根本不可能杀进易州城来!
现下此刻,他的人马,已经绝无可能再战下去,更没有指望能抵挡住宋人援军的扑击,连萧干大队人马都已经撤退,他们凭什么在这里死战下去?坚持下去,只有让这最后一点种子,全军覆没!
董大郎喃喃道:“去哪里,去哪里?天下之大,俺可以去哪里?”
一员将领,满眼是泪,只是大声道:“只要能活着,总有机会!天地之大,大郎带着俺们,哪里不可以去?”
董大郎神色渐渐宁定下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宋,大辽…………闪得俺好苦!天下之大,也只有一处可以投奔了!”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厉色,最后看了一眼郭药师所在的衙署,决然掉头:“走!俺还要带大家回来,只是下次,俺们抢的不是易州,而是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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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州之东,白梃兵已经陷入了苦战当中。
辽人大军,已经将这支小小队伍层层围定,只是不断地扑上来。
辽人疲惫,白梃兵也同样疲惫,他们也是从涿州奔袭过来,辎重不多,战马掉膘,漏夜而来加入战团,一次决死冲击,同样将精力马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白梃兵的冲击速度,再也提不起来。当冲击的脚步停顿下来,剩下的也只有苦战而已。辽军不断扑来,白梃兵围成的圈子,一层层被削弱,每当有缺口出现,就连萧言也要跃马上前,去挡住这缺口!
郭蓉只是跟在萧言身边,死死地保护住他。每当对手兵刃扑来,郭蓉不惜挡在萧言前头,替他承担。不长时间厮杀,已经是人人满身带血,不少白梃兵折了战马,只是步战,每个白梃兵战卒倒下,身边不知道要有多少辽人士卒的性命来换!
萧言也受了几处伤,有钝器敲打,也有长矛刺来,要不是两层重甲遮护,身上不知道得开多少血窟窿。胯下战马,也带伤无数,终于在一次退下的时候,轰然哀鸣着倒地,萧言跟着落下,被压倒在战马底下。辽人士卒,也看出来萧言是白梃兵死死保护的对象,他的首级不知道值多少赏钱,多少功勋!
在这一瞬间,几名辽人军官领头,舍死忘生地直朝萧言倒下的方向撞来,白梃兵拼命阻挡,也是遮拦不住。郭蓉尖叫一声,已经从马上飞扑过来,高挑的身子,只是挡在萧言面前,两口长刀,拼命招架着攒刺而来的长矛,身上一瞬间被长矛戳中多处,要不是甲叶厚重,郭蓉在这一刻就没了性命!可是身上鳞甲也大片大片地被扯开,有的兵刃,直嵌进了郭蓉身上锁甲当中!
萧言躺在地上,只是大呼挥手:“走!走!不要管我,你自己管自己活下来!这条路,是老子自己选的!”
在如此关头,郭蓉犹自回身一笑,她的面甲也早掉落了,只是露出清冷俏脸,嘴角带着血丝,那是被锤锏之类敲击兵刃打吐的血,朝着萧言只是浅浅一笑。
一个辽人将领,只是纵马而来,手中长矛森寒,直直戳向郭蓉面门,而郭蓉也再无可能闪避开来!
空中突然响过剧烈的破空之声,却是一柄马槊,头尾颤动,如龙而至,那辽人将领还未到时,就被一槊戳下马来!
在另一头,马扩空着双手,已经下马飞奔而来,只是伸手来扯萧言,同时大声下令;“都围过来,俺们和萧宣赞,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白梃兵将士残余,只是下马,拼力朝萧言这里涌来。萧言被马扩扯住,就看见李存忠也下马,他一瘸一拐的,只是朝自己迎来。李存忠身累累伤痕,还有紫黑的血,从面甲开口处不断流出。他推起面甲,只是朝萧言这里一笑。后面辽军涌上,刀矛齐下,李存忠身子一顿,大喝一声,反手揽住那些砍在刺在身上的兵刃,用力一转,他身边七八名辽人骑士,一起被带动栽下马来!
“老丘,前路不远,等着俺!”
此刻萧言,已经是热泪盈眶,伤痕累累的白梃兵甲士,只是簇拥在他身边。
自己穿越而来,不过短短月余,可是这短短的另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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