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数十名见机得快,侥幸余生的苍头弹压按照神武常胜军对待俘虏的标准姿势,抱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杨再兴冲着这几十名俘虏发问,几十名俘虏抖得更加厉害。这位爷爷可是个杀神!一杆大枪在手,杀得素称强悍的女真精锐死了一地,蒲里衍更在他手里没走出一个回合去。如此威风煞气,就算他们跟着女真大军也算是征战无数了,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这杀神爷爷脚底的泥,就算一边吃着酒饭,这位爷爷随手也能将大家伙儿杀个干净!
杀神爷爷的话,倒有大半人听不懂。一个渤海出身的苍头倒是懂得汉话,胆子也壮实一点,看没人出头,这位杀神爷爷两条眉毛都有点立了起来,一副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模样,只能抖着嗓门儿回话。
“…………阿爷,这位贵人……阿不,女真骚鞑子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出律,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出律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杨再兴哼了一声没说话,眉毛倒是越皱越紧。心下只是在盘算。
女真鞑子平日里被那些老卒吹到了天上,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鸟打什么紧。岳无敌古北口外一骑当千成名,看起来这件事情俺杨再兴也做的。到时候遇见女真大军,单骑闯阵斩将夺旗而还,岂不是大大的男儿威风?在神武常胜军中,谁还敢在俺面前摆甚老资格?
杨再兴在那里沉吟着不说话,这些俘虏倒是更紧张了,只当是杀神爷爷对这回答不甚满意,那杆大枪还背在他背上。要是一时性起抽出来稍稍摆弄两下,谁当得住?
这些女真人所属的苍头弹压没赶上后来女真人精兵强将损失殆尽之后着力经营仆从军的好时候,他们这样出身的,后来还能授万户千户,开府一方。这个时候初起仪制粗疏,没什么统治艺术的女真贵人们,对这些奴隶辅兵只是一味的高压虐待。纵然以前是各自军中好汉也早就被摧磨得没了意气,也半点没有和女真主子同殉的心思。看杨再兴皱眉,那渤海出身的苍头带头,一帮俘虏全都重重磕头,溅得雪尘飞扬,人人抖着嗓门儿大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突然而起的求饶声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初初安静下来的缴获战马都骚动起来,不少神武常胜军战士顿时就拔出兵刃,朝着这里逼来。倒是满脑子都在YY的杨再兴给这一下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鸟事情?”
远处传来带队都头的怒吼声:“杨贼厮!夹着腚给俺滚过来!晚上守夜,再加三天!”
杨再兴回头只觉得满腹委屈。
关俺什么鸟事!已经要连守三天了,再加三天,冰天雪地里要值六天夜。爷爷虽然是大将的材料,打熬得无人能及的好身板,却也不是牲口!
和那都头站在一起的,正是田穹。
一场厮杀过后,没帮上忙的田穹赶紧与这支突然出现的神武常胜军选锋建立了联系,将自家弟兄都带进了谷道当中。两下相见,都是神武常胜军中人,顿时分外亲热。田穹手下也都赶紧帮忙收拾战场。
田穹是老貂帽都出身,作为萧言亲卫,军中各处人头精熟。那带队都头虽然未曾进过貂帽都,但是和田穹也算认识,只是互相叫不出名字来。现下遇着,却亲热得如同多年老友一般。
田穹激动是因为孤军在云内之地经营血战,现下大军终于上来了!而那都头遇到这些最先赶往应州哨探的好汉子们,也是佩服。这些弟兄在冰天雪地当中经营云内,与南下女真鞑子转战厮杀,他们可是在河东之地安安稳稳的纳福。
两人寒暄三两句,田穹就迫不及待的将当面应州情形大略说了一些。当下那个都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直娘贼,应州城塞已经丢了?这些女真鞑子好生生猛!这可得赶紧回报给岳将主…………女真鞑子有多少?”
“银术可所部,完颜娄室所部,完颜希尹所部。加起来总有四五千精骑,加上辅兵夫役,不下万数。”
“…………囚攮的,俺们先锋北来,岳将主在左厢就选了马军五营,加上武州王将主选了点精锐,两千骑也都不足。这应州要隘如何抢得回来?”
“不仅如此,应州城塞已下,女真大队并不以精锐控遏,大队回返西京就食度冬。反而在这里忍饥受寒的苦挨,不用问,就是在等着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宗翰主力南下!俺们在云内几个月,也多少知道点西京大同府的虚实,宗翰主力,至少能抽出两三万女真鞑子主力南下!”
“…………日娘撮鸟的,女真鞑子真是牲口,冰天雪地里出兵南下,真是想朝大里弄。这些虚实,赶紧要回报岳将主,等俺们集结好大军,就是在云内和这些骚鞑子弄一场又怎的?”
这都头开口第一句必然是骂人的话,倒是不脱军中老卒本分。一场厮杀之后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又大话又来得急,口水在空中乱喷。田穹好容易才等他停下来,劈面就急切的道:“俺们还有弟兄在应州城塞最后一处退路龙首寨上据守!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他们救出来!”
这都头顿时闭嘴皱眉。
正常来说,神武常胜军这支内聚力特别强的队伍是自家袍泽遇险必定豁出命去相救。古北口岳飞孤军苦战,而萧言丢下唾手可得的燕京城千里往援的故事,已经是这支强军精神基础之一。
可现下情形又是不同,当日古北口,南下女真鞑子不过千余,萧言手里掌握的兵力远过之,有足够救援的力量,只不过弃大功而援袍泽,从此就让神武常胜军对萧言归心。
现下女真鞑子死死围着应州,兵力却远过于先期北上的岳飞所部!而且这都头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也知道,对着强敌最忌添油似的投入兵力。一支支人马要是不顾一切就这么撞过去救援,只怕反而要被女真鞑子集中优势兵力一股股的吃掉。这仗到时候还打个屁!
按照他从军经验,这个时候应州通路既然被女真鞑子打通,唯一选择就是集中兵力后退,等待后方主力赶到,在选定的有所依托的战场和女真鞑子主力决战。
不过要说不救自家弟兄,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都头皱眉为难一阵,转瞬就恍然大悟。自家算个什么了?不过是前锋哨探而已,将虚实回禀将主,什么事情都让将主决断就是。
当下他就一拍田穹肩膀:“老哥,咱们赶紧走也罢!这里耽搁不得,女真鞑子再来,缠住俺们回禀不得要紧军情,那就麻烦了。应州女真鞑子虚实,就烦劳老哥详详细细的回禀将主,俺就借个光也罢。等这一仗厮并完,俺请哥哥好生喝一场!”
田穹虽然满心思都关切着那龙首寨上飘扬的神武常胜军旗帜,可很多话也不能和这都头说。郭蓉的事情,北上弟兄知道的不少,可留镇河东的神武常胜军上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现下既然天幸撞见岳将主先锋哨探接应,就赶紧回禀去罢!
岳将主会不会选择救龙首寨?去救郭家娘子?还是以全军为上?
十三,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正在田穹心乱如麻的时候,那边俘虏突然闹出大动静来,倒是将田穹一惊,接着旁边那都头就叉着腰中气十足的怒骂起来。
转头一看,那个让田穹很有些目瞪口呆的年轻十将叫做杨再兴的再没了临阵厮杀时候的威风煞气,抓着赤红狐尾的貂帽,愁眉苦脸的拖着脚转回过来。
怎么看着家伙都有点青涩稚嫩,而且有些桀骜不听招呼,是军中那种会经常生出点事端让上官头疼的新兵蛋子的模样。
————可是这新兵蛋子却如何恁般生猛?只怕不在军中闻名的岳无敌之下——不,其锋锐无前之处,说句身为神武常胜军老卒很不愿意承认的话,只怕还超过了岳无敌!
那些大声求饶的俘虏闹得烟尘斗乱,雪粉乱飞。十几名神武常胜军士卒已经拔出兵刃逼上,大声请示:“都头,怎么处?”
那都头看也不看灰溜溜转回来的杨再兴,摆手道:“这帮废物,取他们性命倒是脏了俺们手,赶他们走!要是命大能挣扎回女真鞑子处,让他们告诉女真鞑子,在燕地杀了他们王子的汉家军马来了!想怎么弄,俺们都只情奉陪到底!”
呼喝声中,数十名神武常胜军战士翻身上了缴获来的坐骑,除了兵刃甲胄和一点干粮,其他女真鞑子的财物缴获,不论什么金珠宝贝都一应丢在雪地里面,弃若敝履。
这些矫健儿郎,不做一声就打马向南疾驰而去,只丢下一地的血污和光溜溜的女真鞑子尸首。还有几十名茫然不知措的俘虏。
田穹紧跟在那都头旁边,打马疾奔。就见杨再兴策马在前,兴头头的又当了先锋。那顶赤红狐尾的貂帽已经歪戴在了头上,狐尾如火飘动之间,他猛的就怪叫一声,震得两边雪粉簌簌而落。
这位历史上两宋之交壮烈战死,雄烈之处光照汗青的汉家无敌猛将。这个时候正英姿勃发。
也还是一个难免青涩莽撞的新兵蛋子。
那满面风霜之色的都头却没了一向对杨再兴的严厉,目光甚而是有些温柔的看着这年轻人的背影。
满腹心思的田穹也忍不住一笑:“好苗子。”
都头低低的又骂了一声,忍不住又笑了:“还得磨练,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贼厮鸟惹出的麻烦千奇百怪,你想也想不到。每看到他,俺的脑袋有旁人两个大!”
田穹又是一笑,很是感慨的道:“只有在燕王麾下,才有这些好儿郎的用武之地……不然怎么岳无敌之后,又有这家伙,一波波不断的冒出来?”
那都头大笑:“哥哥说的是!就凭这句话,等打完这场仗,酒俺是请定了,哥哥到时候可不许不来!”
田穹笑骂:“前面说的请酒,原来是客气话?直娘贼,你这厮鸟也是个嘴上大方的勒掯人!”
田穹满腹心思,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如许多的好儿郎,如许多的英杰,更有那带领如许英杰的萧燕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怕什么女真鞑子成千上万?还怕什么龙首寨上,被女真鞑子围了无数重?
龙首寨上,神武常胜军旗帜,在朔风之中猎猎舞动。
寨墙之上,值守军士焦急的走来走去,目光只是落在远处。
寨中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响,就见郭蓉一身戎装,带着几人飞也似的赶上寨墙。那值守瞭望的军士也来不及行礼了,只是朝脚下远处一支:“公主,你看!”
郭蓉容色又清减了一点,腰间鸾带杀得越发的细,容颜也越发的清艳。
她也不打话,扶着寨墙,尽力探出身子向远处观望。
就见纷纷小雪当中,一队女真骑士从远处山道逶迤而来,这些骑士坐骑马尾上,绑着几十名衣衫破烂的鞑子辅兵模样的人物在雪地中拖出一条条深深的痕迹,那些鞑子辅兵有的还能动弹两下,有的却已经杳无声息。
更有几十名辅兵赶着驮马,驮马背后拉着几块赶制出来的木排,排上层层叠叠,都是光溜溜的尸首。
脚下营寨当中,更多女真鞑子乱纷纷的出营迎了上去。两家远远的就开始对吼作答,语气里面,满是悲愤暴怒之意。
一直紧紧跟在郭蓉身边的十三突然一指那些尸首:“脑袋后面有尾巴,是女真鞑子!”
郭蓉在这儿,只能勉强看清木排上是堆尸体而已。十三这家伙却连这些尸体脑后的金钱鼠尾都看得清楚。
不过十三这等妖孽的表现,郭蓉早就熟知了,现在连惊讶都懒得。
一名军将猛的击掌,怒吼一声好:“俺们的援兵来了!和女真鞑子的哨探撞上,先杀了他们个鸟干净。好歹是帮俺们报了点仇!”
一句话顿时说得包括郭蓉在内都忍不住喜动颜色。
没有其他解释,这些女真鞑子的尸身,只能表明一件事情,就是援兵来了!
可是这援兵是多少?知不知道龙首寨这里情形?应州城塞左近,足有女真精锐四五千骑,是一支不可侮的力量,更不用说还随时会有西京大同府的女真鞑子主力到来!
如何才能和外来的援军联络得上?告知这里虚实?并且还要告诉援军,我郭蓉还好好的,在这里撑得住,不要贸贸然的来救我!
大半年风霜,郭蓉考虑问题,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种少女心态。勉强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主将。她正皱眉凝神,就听见旁边传来活动筋骨的声音,奇怪的转头一看,就见十三在做着各种动作热身,全身关节啪啪作响。
郭蓉奇怪:“十三,你干嘛?”
十三一脸的不在乎:“在寨子里面好些天了,看身子僵没僵,等会儿下山去找援军去。”
语气平淡,说的汉话也仍然是那么七零八落。不过语气当中,围着龙首寨的四五千女真精锐,在这个奚人小牧奴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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