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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穹所在之处,就是一个小丘上。在他身后丘底一个避风所在,就是他麾下这二三十精锐轻骑临时设营过夜的地方。
几十匹马,拴在枯树上,马身下都垫了辛苦搜罗来的枯草。拴马枯树上拉一条绳子出来,一面整幅的牛皮朝上一担,就是个斜坡形状的单人小帐幕。舒适自然是谈不上了,可是好在也能稍稍挡风避寒,而且和自己的座骑都在一起,随时能知道它们的动静,冷了饿了,一翻身起来就能照料得到。万一遇敌,上马隔断绳子就能打仗。
昨夜一场小雪,帐幕上都白茫茫的堆积了不少。几十匹马嚼着枯草,不时低低的打着响鼻。有些军士已经起身,活动一下冻僵的筋骨,就开始打开料袋喂马。摘下披在马身上过夜用的毡子,准备牵着先遛一圈,活活战马血气筋骨。
昨夜篝火闷着的火头又引燃了,几个骑士遛马回来就在烧水煮茶。炊烟淡淡升起,和寒冷晨风刮起的雪尘混在一起,稍稍离远一些,就分辨不出来了。
田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踏雪之声,他回头一看,就是一名部下提着一罐热茶送过来,远远的就招呼:“都头,什么时候起的?请早寒风一吹,肠子都要鸟冻成一团,喝碗热得暖和一下也罢。”
田穹嘿的一声站了起来,肩上身上的雪粉簌簌就朝下落。那部下看到,乍舌道:“都头,遮没不是一夜都没睡?就算俺们厮杀汉能熬苦,也不是这般熬法,还要性命不要?”
田穹摇摇头:“倒也睡了个把时辰,夜里哨探洒出去警戒探路,心里头总是放不下,就起身来等他们回来…………俺身子粗,哪有那么金贵,少闭眼睛一会儿,难道就能屈死不成?”
说着他就接过那罐热茶,也不用碗,就使着木勺舀了一大勺出来,倒进口里。热热的茶水加盐加酪再混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煮成粘乎乎的一团,喝下肚就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当下就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
他那麾下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又开口:“十三那小子,手脚伶俐,弓马娴熟——就是俺们军中,他这等人物本事都不算多。不管遇上什么,十三定然都是逢凶化吉的,都头你又何必担心他?”
田穹笑笑,未曾言声。放下木勺擦了把嘴,摇头道:“味道总是不对,一路北来,未曾看到多少女真鞑子,看来都向北面赶去了。在朔州虚晃一枪,将俺们大军调开了,立刻就转而向北,女真鞑子这兵用得实在活!”
他那麾下撇嘴摇头:“活又济得鸟用?听北面下来的弟兄说,应州城塞坚固得很,不比三关差似哪里去。有千人驻守,几万人也打不下来。女真鞑子没多少粮草,屯在那里。就算抗饿抗冻,能撑多久?大军上来,用精拳头也收拾干净他们了…………十三在应州城塞内,更是万安。都头要是心里还是放不下,这次到应州亲眼觑见,就知道俺不是说的虚话…………都头,俺再多嘴一句。既然这么惦记十三,这次事了,认了他当儿子就是。俺们刀头舔血的厮杀汉,生死什么的都平常。要是娶个媳妇儿生个儿子赶不上,有十三在,总有个抱盆打幡的不是?”
田穹当下就给他一巴掌:“你这鸟嘴,也这般盐酱口,你要乐意,到时让你这囚攮的给俺抱盆打幡!直娘贼,想从你这狗嘴里听到一句好话,难丝登天!”
笑骂之中,田穹却将忧心藏在心底。
他也算是老行伍了,地位也略略高些,知道的内情也多点。北面下来弟兄带来消息,除了应州城塞固若金汤之外,却还说应州有数百新附之军,数百降军,自家老底子嫡系,不过三成!
正常来说,对于应州这等坚城,几千女真军马通过在朔州佯动争取的这些时间不足以拿下如此坚城。
可是要是城内生什么变故呢?要知道王贵王将主遣自家北上联络应州的时候,当面交待完军令,反复念叨的就是应州城内可不要生什么变故!
自家这区区几十骑,能不能及时赶到应州?就算赶到了应州,这点力量,又能派上多大用场?
河东大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北上?
萧显谟现在变成了大宋的燕王,荣华富贵俱全,权倾汴梁。难道就忘了俺们这些与他一起厮杀出来的粗汉么?
这些话,也只有藏在心底,再不能说出口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就见他那麾下突然跳起一指北面:“回来了,直娘贼的回来了!当先的遮没不就是梁猴子?那厮在马背上,腰总塌着,尖嘴猴腮,活脱脱就是一毛猴!”
田穹猛的转头,就见远处雪线间几个黑影跳跃而来,自家弟兄身形都是看得惯熟。远远就能分辨出来,正是夜间遣出去哨探的几骑。
当下田穹就下了小丘翻上一匹座骑,双腿一夹催马飞也似的迎了上去。不多时候两边就遇上。几名夜间出去哨探的骑士脸色冻得又青又白,累得在马背上腰都直不起来了。当先那个颇有三分猴形,瘦瘦小小花名唤作梁猴的军士哆嗦着冻僵的嘴半天都招呼不了田穹一声。
田穹递过一袋烈酒,梁猴抖着手喝下去一大口才好一些,开口招呼:“都头,俺们回来了!”
田穹与他们并辔回转,问道:“如何?”
梁猴想笑,脸冻硬了没笑得出来:“倒是瞅见通路上有女真鞑子夜巡哨探,直娘贼的倒是将这北面通路卡得恁死!不过就凭这些鸟鞑子,还抓不着俺们…………这几个月云内道路俺们也摸熟不少,趁夜潜越过去,俺们这几十人,女真鞑子鸟毛都捞不着一根!”
田穹笑着拍他肩膀:“好,好!赶紧回去踏实睡上半日,日头一落,俺们就走他娘。”
梁猴迟疑一下,忍不住又开口:“都头,女真鞑子摆出这个架势,遮没不是真要打下应州?不然按照女真鞑子本事,不应该自家望死路里头钻啊…………这几千女真鞑子,俺也不是堕自家威风,云内军马新军太多,济不得事,俺们是吃不下来的,非得指望河东大军不可!河东大军到底什么时候能上来?”
田穹默然一下,笑骂道:“俺差遣就是一个都头,官身也是八品下的一个什么鸟官儿。如何能知道军国大事?只管杀进应州,摸清那里情形回报就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按照俺在显谟身边听来他老人家惯常说的话,俺闲得蛋疼么?”
梁猴不吭声了,在马背上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田穹却忍不住来了心思。
河东大军,这个时候先锋也该到了罢?领军将主该是谁?按照岳无敌身先士卒的性子,逃不了就是岳将主罢?要是他领军而来,整个云内,都要士气大振!
要是萧显谟——现在应该叫燕王了,他再能亲身而至。全军上下,岂不是对着铺天盖地的鞑子都能红着眼睛扑上去!
想到这里,田穹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但愿还赶得及,应州不要生什么变故。要是应州不保,那这次战事的麻烦可就大了!
十三,你小子也别有事。俺还指望你将来为俺抱盆打幡来着!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49章 朔风寒(二)
王贵现在驻节之地,并不在武州治所原辽国顺义军节度使军衙内。而是放在已然荒废数年的招远县旁的一个坚固坞壁当中。
本来这些时日,云内一应屯驻军马与地方豪强所在坞壁都是人心惶惶,凄清冷淡的景象。原因无他,女真兵锋的威力,北方之人体会得最为深切!
但是现在王贵驻节的这个坞壁,却是一副热闹景象。坞壁上人头涌涌,寨门大开,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模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除了往来之人或者披甲或者持刀都为军健之外,宛然就是太平时节赶集的景象。
所有一切变化的发生,都是因为河东军马先锋已然北来,直抵武州!
坞壁之外,大队大队的人马散放着。精悍战士约有千余,每人再配双马,就几乎将坞壁外的空地全都占满了。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之声。
这些战马,都由云内驻军在照料,云内驻军,哪怕是本地新募之人都是照料牲口的好手。这个时候更加了十倍的精心。大堆储藏在堡寨中的干草一捆捆运出来打散,再毫不吝惜加上人都不舍得放开吃的精盐豆料,再切短铡碎理干净,装入料袋挂在马耳朵上喂这些北来辛苦的牲口。
马尾上结的冰坨在水桶里面化开,马蹄子有人修磨整理蹄铁。每匹马都卸了肚带鞍鞯,再搭上毡毯保暖。比伺候人还要精心一些。
坞壁之内还有大桶大桶的热汤为人担出来,腌菜冻肉在汤里加得足实。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箩筐里全是一叠叠的面饼,上面盖着皮子保暖,掀开皮子抓两张都觉得烫手。
一路北来的神武常胜军前锋穿着厚厚的皮衣,满面都是被寒风割出来的细碎小口子。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就去领吃食,不时遇到当日选出北上的熟人还聊上两句。
坞壁内外,称得上是人声鼎沸。人潮当中,堡寨中住户也给迁出来,人人抱着背着一两张皮子,就等着军将带领他们去荒废的招远县中暂时安置,而腾出来的地方先让北来的弟兄们暖暖和和的安顿几日去去乏。
人声当中,免不了就多了些婆娘哭娃娃叫的声音,让此间显得是越发的热闹。
岳飞甄六臣所领先锋,昼夜兼程,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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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供应吃食的地方,主持军将忙得皮帽子都摘下来了,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在大声呼喝火头们将更多吃食送过来。北来军马这几日吃的都是冷食,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准数,下马缓了一阵之后,个个吃起来都是狼吞虎咽,简直都有些供应不及。四下都是一片稀里呼噜大声喝汤的声音。
正在这军将忙乱的时候,就听见有一人招呼:“向瘤子,你这厮还没死?直娘贼的果然祸害都是命长!”
那军将愕然转头,他也不过就二十许岁,胡须都有些稀稀拉拉的,额角一颗瘤子分明,没有辜负他这个花名。看到招呼之人,顿时满面笑意奔过来,一把揽住来人:“杨小郎,俺命大得很,箭矢遇见都要转弯,倒是你看见石头都要踢三脚的脾气,没被岳无敌行了军法倒是奇怪…………怎生你也来了?”
招呼这向瘤子的人正是岳飞麾下小将杨再兴,虽然未曾披甲,一身皮袍也给他穿出了肩宽腰窄的英武气象。面目英气勃勃,正是男儿最为奋发有为的岁数。
他和向瘤子是乡里人,同时投入神武常胜军中。因为向瘤子以前跟着北地行商觅过生活,打得云内诸州乡谈,所以被选入北上军中。杨再兴却是个好大军厮杀,催马破阵的。对到云内打那些地方土酋没什么鸟兴趣,所以就留在了三关,每日练武走马,打熬气力。
现下两人分隔半年相见,分外亲热。
杨再兴给了向瘤子一拳笑道:“俺怎么不能来?原来这地方没鸟意兴,女真鞑子来了,就大不同。俺倒是想碰碰,看这些女真鞑子能有几分火候…………不要说岳无敌麾下了,就是整个神武常胜军中,比驰马,比扎抢,比技艺,比胆色,能有几人盖过俺?俺要是不被挑为选锋,这老天爷都瞎了眼睛!”
他满脸自傲的夸赞自家两句,又斜着眼睛看向瘤子:“分开时候俺们都是十将,现在俺也还是十将,吃着使臣的饷(北宋末军中使臣不是宋初的小使臣大使臣,皆为正经有品级武臣。按照现在的军制,差不多就是士官的阶级——奥斯卡按),你这厮倒是发达了,一下使唤这么多鸟人。领着这些土兵,有味道么?”
向瘤子叹了口气:“自家弟兄,不说虚话。现下权势是大些,北上军马,扩了四五倍还不止。俺也算是个都头,手底下使唤着百十个厮鸟。可是新募之军,哪里能和俺们老神武常胜军比较?留在本乡本土守着坞壁堡寨,勉强还能站住脚跟。想拉出去野战,一个个都软似泥。杨小郎你有没有门路,蜇摸到哪位将主面前,将俺调回老神武常胜军干净。俺记着你这个人情,将来俺们并肩厮杀,岂不痛快?”
杨再兴正伸手去抓面饼,他身高八尺,一双手也大,正是能握紧抢,马上纵横击刺的好凭仗。现在用来抢吃食也是一双利器,左一把右一把足足抓了八张面饼在手里。听到向瘤子诉苦,回头斜了他一眼,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现在没鸟功夫,俺们还要北上。”
向瘤子反应也快:“去应州?”
杨再兴点点头:“也不是什么秘密,此次北来,应州正是要紧处。保住那里,女真鞑子就是关门打狗的下场,俺也混十几顶貂帽耍耍。你要厮赶不上,俺分你一顶。俺瞧着你们也不必辛苦准备俺们的歇宿,左右不过耽搁一夜的功夫,还得兼程北进。你安心在这里呆着,俺杀完女真鞑子,再寻你吃酒。”
向瘤子看看全部动员起来的坞壁,再看看四下仍然白雪皑皑的景象,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天气,昼夜兼程过来。人马都吃了好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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