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就是大宋现下另一个权力中枢,政事堂了。
原来赵佶即位之后,大宋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政事堂也再没了以前那种威权。可是现在,大宋君权却一时萎缩到了极处。政事堂由蔡京主持,掌握大宋全部庶政,大事小事只要不动萧言的军权,在汴梁几乎可以不一言而决,心情好就到赵楷那里走个过场,心情不好蔡京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哪怕是蔡京以前最为薰灼的时候,权势也不及现在一成。
政事堂外,满满当当的都是文臣璞头在到处晃动。不知道多少官员在等着或求见,或禀事,或接批复公文,或请示什么事情。放在以前,这些士大夫们纵然不高声谈笑,也会低声往还,熙熙攘攘得有如集市。可是此刻在政事堂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肃穆如对大宾,只等着蔡京的召唤。
若说此刻汴梁武臣辈在萧言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么文臣士大夫官僚团体,在蔡京面前也差相仿佛。蔡京权势之重,在几起几落之后,都以为他已是过气等死人物,没想到却在一场谁也没有料到的惊变之后,达到巅峰!
虽然对萧言这个新兴权臣,蔡京表现得甚为克制,暂时也是以安抚合作为主——上次萧言发一次疯,折腾进去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多少文臣士大夫辈,砍了上百名传承多年的将门世家中人脑袋。现下萧言掌握的实力更强,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破绽露出来,惹急了让他再发一次疯,至少汴梁中人,谁也承受不起。
可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蔡京就没什么客气的了。虽然不曾杀人,也未曾远窜几人到岭南烟瘴之地,在萧言手中还保下不少文臣的性命。可是提拔心腹无数,清洗异己,夺官去职也是无数。政治上的问题往往就是人事问题,蔡京在这上头做得是至矣尽矣,没有半点顾忌处。当初得罪他的人,直接就是追夺出身文字,留你一条性命回家为黔首村夫罢。但凡是还想为官为宦,舍不得这么一个士大夫身份的,如何能不在蔡京面前俯首贴耳,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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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恭谨等候之际,就见一名紫袍文臣带着几名元随,昂然直向政事堂而来。看到这名紫袍文臣,在外等候的文臣璞头顿时如被风吹折一般,矮下去一片。
这紫袍文臣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端的是好卖相。正是蔡京长子蔡攸。他一副志满意得模样,朝前直行,对身左身右,那些躬身行礼的青袍绿袍文臣,视若未见。
几个身份还算够的人趋前向蔡攸招呼,口口声声都是小蔡相公。而蔡攸只是摆手:“要事在身,不能稍停,恕罪,恕罪。”
嘴里面还算客气,可作派却是连回礼都懒得,就从趋前之人身边擦过。就差用鼻孔来看人了。
等小蔡相公走过,人人对望,心中都是腹诽:“沐猴而冠!等你那个老而不死的爹爹去后,凭你本事手段,还能风光几天?只怕给人吞得连骨头都剩不得!”
说起来这小蔡相公,的确不为汴梁中人待见。操守不必说了,向来是号称专业卖队友。其实操守什么也不算大事,但在官场,节操往往就是浮云了。既有能力又能守住节操,都是可上史书立传的名臣,上下几千年,凤毛麟角而已。只要有本事,也能如鱼得水。
可是小蔡相公偏偏是既无节操,又无本事。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只有办砸的份儿。但是架不住小蔡相公就是有个好爹。本来是准备安置在枢密院中为都承旨,二月二惊变之后,枢密院是萧言地盘,插手不进。老爹为文臣班首,权势数十年未有,小蔡相公心气也顿时就高起来,就盯上了政事堂大参的位置。
蔡京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自家这个儿子,放在身边为副手,只有将自家再度连累。给他其他尊荣清闲的位置,小蔡相公又不屑于干。只好以翰林学士名义先挂一个检正政事堂公事差遣的名义,先敷衍一下再说。到底如何检正政事堂公事,谁也不去管他。
虽然不得大参,可小蔡相公这段时日还是颇为滋润。多少在二月二惊变中落马或者被牵连的人物,总要钻营门路,或者保住出身文字,或者保住差遣,或者干脆就卖身投靠,改换门庭。这门路往往最后就走到小蔡相公这里来,诸人捧着,大笔的钱财收着,美姬俏婢伺候着,一时间蔡攸连争取大参位置的心思都丢下去不少。
他在汴梁这般呼风唤雨,一言可使人生,一言又可捺人入地。蔡京也不大来拘管他。要让家族百年,必须要建立起足够的班底。现在正是拼命招揽人的时候,蔡攸愿意出这个气力,正是为父分忧。至于收取了多少好处,都是小节。而且不都是蔡家的家业?
政事堂外当值扈卫之人,当然识得蔡攸,恭恭谨谨将他迎入。蔡京三日一入值,今日正逢时候。主持国家最高政务的公事堂中,放上一张胡床。蔡京就靠在胡床上闭目听着几位参知政事恭谨的回禀各项事宜。居然还有美婢在场伺候着蔡京,或者为他捏腿,或者为他捧参汤,唾壶食盒等等应用器物都一应俱全。莺莺燕燕就在一众紫袍高官眼前环绕。而这些国家副相们就视若未见,红粉都如骷髅,操守可比大德高僧。
几人正商议一些新君即位事宜,很是争论了一番。蔡攸进来正听见蔡京闭着眼睛一锤定音的做结论。
“…………这改元再拖不得了,几个年号相较。还是靖康好些。前几年或者江南菜魔作乱,或者用十几万大军平辽,更有皇城之变。着实是不太平,某也老了,但求天下平靖无事,靖康这个年号再合适不过,也算是讨个好口采罢,便是它了。”
几名参知政事顿时大声领命,高屐和蔡京亲近一些,又问了一句:“郊祭之事,恩相看该当如何?”
蔡京嗯了一声:“规模小些罢,郊祭就得用多少军兵一路警跸。燕郡王那里某自然会和他去说,竭力支应就是。燕郡王处诸事也是繁多,抽个二三千兵用来警跸也就差不多了。文武百官,七品以下的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在家默祷就是。至于郊祭之赏…………这个却是为难,先将开春治河的那笔财货挪用一下罢。所有犒赏,京官钞九成,外官钞五成。大家共体时艰罢。”
高屐点头答应,心里面却在嘀咕。自从近年财政日窘,郊祭赏赐一直都是钞五。外官此次分毫未减,倒是京官给扣了个干净。老公相拉拢外官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京官就是有意见,难道还能在蔡京和萧言这两个强人手底下翻得出什么浪花出来?
如今世道,以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汴梁,现下京官反倒不如外官了。这却到什么地方说理去?
蔡京这番话全都说出来就是定下来的语气,提都没提一句现下正在延福宫中的赵楷。政事堂诸公也都不以为意。赵楷的确是太过没有存在感了一些,身为君王,也没有半点私人的班底。所有权势都给蔡京萧言两人吃干抹净。而且将来若是有什么变故,赵楷还能不能高居九重都难说得很。在座诸人,对赵楷没什么忠心好奉上的。
高屐才领命完毕,就听见脚步声响,转头一看正是蔡攸。能不经通传就直入政事堂的,也就是这位蔡家大少爷了。
高屐甚是客气,还对蔡攸招呼一声:“居安此来何事?”
其余大参也不敢怠慢,岁数大的都颤巍巍站起来,比不得高屐与蔡攸的交情,纷纷都道:“蔡学士少见。”
蔡攸大剌剌的还了一个礼,就趋到自家爹爹胡床之前,做出一副耳语姿态,却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爹爹,有要紧事情,还请爹爹屏退诸人,儿再向爹爹细细回禀。”
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有的谨慎一些的,就准备先向蔡京告退。这位岁数已然不小的蔡家衙内,小人得志模样看得人郁闷,还不如避道为上。
蔡京一直都闭着眼睛,这个时候才缓缓睁眼:“在座都是朝廷干城,身份也远过于你。与为父托以腹心,有何事不可对诸君言?狂妄!”
蔡攸给老爹噎了一下,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起身道:“河东来了军报,直入萧言营中。儿已打探明白,却是那萧言遣军入云内诸州,将女真大军招来了!他的家底在河东不稳,天知道会不会给女真大军打得元气大伤,这南来子凭仗就是他的河东军马,这如何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番话一出,政事堂中顿时空气就绷紧了。
蔡攸打探得这消息不奇怪,此等大事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可保。萧言新练都门神武常胜军,也远远谈不上铁板一块,少不得有人两面下注。蔡攸是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的,巴巴来献宝也是再正常不过。可是要紧的是这消息背后该牵连多少风雨!
汴梁朝局才初初稳定下来,萧言那里又出了此等足可动摇他根本的大事。这位燕郡王敌人可谓遍布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对他动手。可这燕郡王的獠牙也是足够锋利,大家都领教过的。一旦反击,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腥风血雨?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蔡京脸上,看他会说什么。
蔡攸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拍掌大声而言:“萧言自家的事情,自家了去。河东有变,他不是练了新军么?打发他领兵去救自己家当去!名正言顺的事情,他还能说什么不成?汴梁本就不是他能安居的地方,准是乐得顺水推舟,去河东为一藩镇。只要这南来子离了汴梁,总有办法慢慢摆布他!看他能支撑多久?要是不肯走,他的家当在云内河东折干净了,他就算守在汴梁,又有什么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天要亡这南来子!”
蔡京突然重重一拍胡床:“住了!燕郡王国家重臣,岂是你能轻易议论的?轻狂颠倒,莫此为甚!这检正公事的差遣,你也不必再任了,回府闭门思过罢。不得某的号令,不许出府一步!”
蔡攸顿时一怔:“爹爹…………”
蔡京摆摆手,自然有他的元随上前,将还摸不清状况的蔡攸请出去。蔡攸不住回头,现在还想不明白自家今日到底做错在哪里了。
等蔡攸给请出去,蔡京才是苦笑一声:“犬子这个岁数还是不成器,老夫岁数高大。这蔡家将来祸事不浅啊…………”
几位参知政事都站不住脚,纷纷起身,顿时就是一片善颂善祷,差点将蔡攸夸成了一朵花。
蔡京又闭起了眼睛,摆摆手示意几人坐下。诸人看着蔡京,都不敢说话。半晌之后,蔡京才淡淡开口:“此事不必提了,由燕郡王自决。本来就是西府之任…………谁若私下鼓噪生事,对燕郡王有什么不利,老夫这里就过不去!你们可听明白了?”
诸人对望一眼,起身行礼:“敢不奉恩相之命?”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46章 都中(四)
月朗星稀,萧言别业府邸花厅之中,又设上了一桌酒宴。因为萧言的习惯,这酒宴并不是分席的规制。而是一张大桌面,中间热腾腾的放了一个古董羹,水陆八珍丰盛,还有几瓮好酒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虽然入夜寒风甚烈,可花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花厅内萧言方腾左聊寄三人都穿得单薄,各自升冠,一副脱略形迹的模样。
这花厅当中,也就他们三人而已,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情都得动手自己来,不过也正因为此,说话也方便许多,或谈或笑,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花厅之外,貂帽都披甲亲卫,如一尊尊雕塑,立在暗黑当中,卫护着这位在汴梁权倾天下,也怨满天下的大宋燕王。
方腾伸筷夹了一块炙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嚼了咽下。再尽了一盅酒,开口笑道:“在西府中这些时日总算是摸清了京畿诸路驻泊禁军的底子,那些兵藉册簿交相错杂,陈陈相因。要不是大王收纳了几个将门出身的地理鬼,又震慑得他们胆寒,只能尽心竭力,就是神仙也弄不清这里头的门道。”
萧言对喝酒没多大兴趣,来到这个时代,原来当小记者练出来的酒量几乎丢了个干净————身处这个位置,萧言已经下意识的反感自己的理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失去控制。他可以心软,可以有时冲动。但是这些都是自己主动所谓,却不能因为其他任何因素而左右。
面前一盏酒,他只不过浅浅饮了一半。听到方腾这番话,饶有兴味的问了一句:“都门禁军,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了,明白不了糊涂了,还去查清楚那些底子做什么?”
方腾一笑:“燕王威凌京畿,震慑汴梁。全仗兵锋耳!外有河东路神武常胜军,内有新练之军。西军坐守陕西诸路,永宁军势单力薄。当道诸公无可用之军,然则燕王才以浅薄根基,与汴梁士大夫辈分庭抗礼,拥新君奉太上,都门莫敢谁何。京畿驻泊禁军传承百余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未曾清理的兵马在?卧榻之侧,若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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