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一刀郭蓉已经使出了最后气力,现在手脚俱软,望出去满眼都是金星。就是想退身子也动不了,一下就被那女真甲士捏住了喉咙。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声羽箭破空之声,这下汤怀却是失手,当的一声正中兜鍪。火光下看得分明,这一支羽箭也是箭镞又长有利的破甲锥。放在之前,哪怕是兜鍪也能钻进去一半,现在却是溅起一点火星,这支羽箭就弹跳起来,未曾射入。
此刻汤怀,也已经力竭了!
就要死了么?
可我还想见到那个姓萧的家伙!看着他对自己笑,看着他垂首踱步沉思,看着他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难局面,仍然咬牙不屈的模样,想再看到他始终笔直的脊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稍弯。
我只想再见到他!
郭蓉猛的伸手,一下就抓住了那支弹跳而起的羽箭!
那女真甲士被这一箭射得向后一仰,脖子差点都要扭断。才抬起头来,就看见一支奸细箭镞在眼前放大,借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箭簇深深插入眼中,直到将他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郭蓉挣脱开去,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咳出一口血来。
后面持矛女真甲士继续逼上来,长矛猛刺。跌倒的旁牌手和丢到长矛的亲卫扑上去,以身弊住。长矛狠狠刺入他们身体,两名亲卫抓住长矛与那女真甲士一边拼命争夺,一边回头对着跪倒在地的郭蓉大吼:“快走!”
阵列之后,汤怀挥着血淋淋的左手,也对着郭蓉所在方向瞋目大喝:“退龙首寨!要亲眼看着显谟为儿郎们报仇!”
郭蓉抬首就看见两名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的亲卫,长矛已经刺入他们小腹,肠子已经从创口溢出来。两名亲卫却恍若不觉,瞪着眼睛与女真甲士争夺兵刃。
我要再见到那姓萧的,我已经无愧与他,他的这些儿郎也无愧与他。下面就是亲眼看着这姓萧的如何为此间报仇!
他也一定能报此仇!
气力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郭蓉身上,她一下跃起,头也不回,就朝后退去。血夜火光当中,郭蓉大呼:“走!快走!退龙首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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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看到郭蓉脱险,完颜希尹居然松了一口气。对他而言,死的反正是银术可的谋克,他也没甚好心痛的。临阵厮杀,哪里有不死人的?
得一辽人公主献于宗翰,却是了不得的功绩。大头虽然是银术可的,可他今日亲自临阵,而且还持刃厮杀过了。怎么也能分润个几分罢?
眼看得东西两路军就要各据地盘,但为军将,也各有封建。现在可不比才起兵时候大家死中求活不及其余了,一分功绩,就是一分将来富贵。
说实在的,完颜希尹现在对厮杀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倒是对缴获的辽人精美器物,美婢俏童,甚而南人书籍文册,兴致更高一些。还在从俘虏的文士学南人的那些文字学问。要不是宗翰要亲征,他才懒得离开西京大同府。宗翰要打仗,他怎么也得表现得积极一些。银术可拼命,他在旁边分润功劳,再便宜不过。今夜亲自上阵,已经算是加倍的忠勇勤奋,十分为女真大业出力了。
银术可麾下死多少女真儿郎,都不算是太要紧的事情。只要应州能拿下来,只要能生擒这辽人公主!
银术可在他身边,却突然吼了一声:“不是辽人,直娘贼的不是辽人!到底是什么军马!”
完颜希尹倒是被银术可这一喝吓了一大跳,转头望去。就看见银术可神色激切,额角青筋高高跳起,目中那择人欲噬的凶光,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一喝之后,银可术再不停留在城墙上,带领亲卫就下城而去,就听见他的号令之声震得城墙似乎都在抖动:“拿下这鸟婆娘!杀光这些鸟军马!”
城墙上只留完颜希尹在那里纳闷。这银术可,倒像是撞见什么仇人了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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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当中,应州火光,就在远处。
七八名从城墙上逃脱下来军汉,头也不敢回的在雪地里逃命。离那修罗场远一步是一步。今夜厮杀,着实让人胆裂!绕过这里,逃入龙首寨后层层山峦当中,今夜这条命就算是活下来了。直娘贼,如何前生不善,撞上今夜这场厮杀!
黑暗当中,突然有几条人影跳出来。兵刃森寒,直朝他们逼过来。那七八名逃兵腿一软就跪在雪地里。
直娘贼,连外间都围得这般死,真不想应州城中留一条活命了?
黑影突然开口:“何狗儿?黄胡子?张驴?”
几人一怔,听这声音,莫不是孟将主身边心腹?孟将主在此间?
迷迷糊糊当中,几人就将这七八名逃兵扯入一个小树林当中。影影绰绰之间,就看见孟暖长大的身影按刀走过来。
几人顿时拜倒施礼:“孟将主,天幸你还活着!”
孟暖哼了一声:“想逃到哪里去?除了身上衣甲,没牲口代步,没干粮果腹。如此天寒地冻,想在山地冻死不成?”
几人差点要哭出来:“有孟将主在,总能带俺们走一条活路。”
孟暖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头顶险绝高峻处龙首寨的灯火。轻声开口,似乎就是自语。
“…………这贼老天,想要活路,只有拿命去抢。这个世道,活路哪里是轻巧就有的?”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36章 夜血(九)
数十甲士,簇拥着郭蓉在应州城塞中由南向北,且战且退。
火光已然从城墙上蔓延下来,将半个应州点燃,呜呜响动的凄厉寒风助长着火势,烟卷火燎,更让这场景增加了几分惨烈。
粗野的女真语呼叫,紧紧追着这一支不大的队伍,今夜血战,女真人也打红眼睛了。他们追随宗翰组西路军若风卷残云,辽人皇帝都在万分狼狈当中为之所擒,被擒时喝脏水食馊食。虽然临阵未免有所死伤,可具体到每一战都颇为轻微,敌人损伤更是十倍百倍与女真伤亡。
可今夜一战,这守军在变起肘腋之际还硬碰硬的与女真军狠打了一场,一战就填进去几百女真健儿的性命,兴军以来,还从来未曾有过!
如此可恶的敌人,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为将来女真大军铁蹄之前其他敌人戒!
女真追兵不断突上,呼号呐喊着要将他们后撤的队形冲散。步射之士只要还拉得动弓,就不断的射出羽箭。
而这几十名向北后撤甲士,这个时候也没有只管丢盔弃甲,撒腿狂奔。仍然集结成尽可能严整的队列,旁牌手在后遮护,长矛从旁牌当中逼出,射手在后同样不时发箭,步步向北而撤。
一边撤退,一边还同样点燃沿途建筑,隔断女真军马超越追击之途。
应州城塞本来就不大,方圆不过里许。小而坚固的城塞,由外向内攻本来就千难万难。这个时候破了城,城塞中道路狭窄,四下烟火升腾,就是想趁胜追击,直娘贼的也恁般难!
最可恨的,这支军马不时还在撤退当中主动突出,接应同样陷入苦战的小股自家军马。还得手了好几次。这样的敌人,焉能不让一向骄横惯了的女真儿郎恨到了骨子里头?
不要说银术可现在就在后督战,没有银术可在,女真军马也不断的扑上去,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辽人公主与她仅存的败残军马退上北面龙首寨!
可女真甲士一次次涌上去仍然被打退之后,也终于发现和他们死战了一夜的对手绝不是凭着他们的悍勇就能压倒之后,终于清醒一些。大队披着重甲的甲士喘着粗气带着满身创痕血迹退下来。而射手逼上前去,操强弓,搭长箭。在烟焰卷动中并没有不管不顾的逼上去,而是稳稳的用羽箭追射,试图用箭雨打乱这些顽强敌人的后退阵列,累积对他们的压力,迫使他们自己在不断后退过程中自行阵列崩溃。到时候再用大队蓄养了气力的甲士扑上去,狠狠追杀扫荡,将那个辽人公主在军中擒下,献于银术可和完颜希尹的面前!
女真重甲之士战阵当中十荡十决,一往无前,可并不代表女真人就忘了他们在白山黑水山林当中射猎追击的本事!
一个个女真射手跟着敌人后退的脚步缓缓潜进,不顾四下卷动的火势将他们身上也烤的滚烫,眯着眼睛尽力避免烟气的干扰,也不疾射,只是寻着敌人用盾牌组成的阵列空隙,嗖的一箭射出。不管结果如何,就退下来,自然有射手替代上前,再搭箭射出。
而更多的重甲之士在他们身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竭力恢复精力体力。不多的水袋都传到他们手中。有人咕嘟咕嘟的大口喝水,还有人干脆将水浇在身上头上。火势一烤,滋滋的就化成白烟。四下里风助火势,噼噼啪啪的烧成一片,整个应州有如一团燃到最旺处的篝火,将高高悬在不远处头顶的龙首寨映照得摇摇欲坠。
喊杀声虽然低了一些,可是沸腾的人声,羽箭离弦之声,呜呜卷动的风声,爆裂的火势卷动之声,仍然混杂成一团,昭示着今夜应州这场厮杀,还远远未曾到结束的时候!
银术可与完颜希尹并未曾上前亲身厮杀,就跟在大队之后,步步上前。火势之下,两人也是满脸油汗,唇弊舌焦,今夜这场厮杀,实在是打得太久太苦了。
完颜希尹打量了一眼对手现在离直通上龙首寨道路的距离,又看看在面前猬集的大队甲士。只觉得又渴又累又是焦躁,转头就问了一句银术可:“这帮辽狗,将整个城都烧他娘的了,俺们绕也绕不到他们前头去。现在又退得稳,能追上去么?”
银术可摇摇头:“说不好,这支军马,实在甚硬,现在还能稳住脚步。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留下。”
完颜希尹嘿了一声:“银术可,今夜你的谋克伤损实在不轻。俺知道你心痛儿郎,不想硬逼了。既如此,就放他们上那鸟寨子便是。不过容纳百十人个寨子,济得甚鸟事?这应州也拿下来了,留兵一个谋克,就稳稳的看住他们了,后续大军通行也是无碍的。今夜厮杀如此辛苦,还是遣儿郎去救火,留多点地方,大军通行,还有个歇脚处,难道烧光了还是睡雪地里不成?一个辽人公主,有甚了不起的?宗翰帐中美人多了,也不差那一个,围死这鸟寨子,还怕她飞到天上去了?”
完颜希尹这番话说得也是正论。想应州之所以是要隘,就是因为整个防御体系构成,又本身地位要紧,恰恰卡住了西京大同府南下云内的要道。这个防御体系能屯兵,能储粮,能随时威胁这条交通要道。要看住这样一支大有威胁的军马,非得牵制大量兵力不可。
现下应州城塞已经是囊中之物,守军大半或死或降。就算仅剩下一个天险龙首寨能屯个百十军马,又有什么用?留守几百军马就足够了,对于南下大军而言,这点兵力无足挂齿。
对于那个什么辽人公主,只要看住她在龙首寨,什么时候擒获,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接应宗翰大军南下,这也是他为宗翰打前锋最要紧的任务!
他说这番话还对银术可有些卖好的意思,为了一个辽人公主,少伤损点银术可的心腹谋克。有什么责任,他既然说了这番话,自然也就陪银术可分担一点。
今夜这场袭城战事,在银术可一力坚持下才进行,最后得手。从此大军南下通路打开。这自然是大功。宗翰眼见得还是看重银术可之极,自己拉拉关系卖卖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想到完颜希尹这番好心,完全付之流水。银术可只是摇头:“说什么也要擒下这甚鸟辽人公主!…………也许不是辽人公主,宗翰南下之前,俺必须弄清楚这支盘踞云内军马的虚实!”
完颜希尹吓了一跳,正好一点火星溅到他脸上。他猛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大声道:“不是辽人,会是什么人?难道是宋人不成?”
银术可狞笑一声,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支在火焰中缓缓退向龙首寨方向的队伍。
“擒下他们,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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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州城塞,三面城墙。北面依托龙首寨所在孤峰。城中溃败兵马,此刻都退向了北面。龙首寨中也只有几张床弩射程可以援应败兵,现在也在不断发射。
郭蓉这支军马,虽然还在维持着缓缓退后的阵列。可阵中每个人,都觉得越来越是疲累,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再也支撑不住。
队伍后面正当女真军马兵锋,现在是十几面长盾并排。而十几杆长矛就夹在在长盾的缝隙之间。只要有甲士扑前,就狠狠的刺出去。
在这支小小军马的头顶,也顶着各色各样的盾牌。防御从头顶抛射过来的羽箭。
龟壳一般的阵列当中,就扈卫着郭蓉等人,还或拉或扶或拽着的轻重伤员。不少人已然丢干净了器械兵刃,捏着拳头也藏在队列当中,默不作声的随着队伍缓缓向后蠕动。
火势越来越大,热浪逼来,队伍中每个人身上血迹都被烤干,口中只觉得要生烟。越走腿脚越是沉重,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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