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人立不定脚,一名在武州投军,不属于孟暖所部却也不是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汉本来在城墙上步步朝南门城关推进,这个时候看见女真鞑子漫上来。心惊胆裂之下将手中长矛掷下,掉头就跑。
“应州破了!”
此刻有人带头,顿时就牵动军心,陆续有人如他一般弃械而逃。纵然神武常胜军出身的军将大声呼喝,招呼麾下力战。可是就算他们也站不定脚了,还能济得上什么用场?
一名女真甲士跃上南门城关,火光烈烈当中,持着狼尾矗旗,迎着寒风摆动,宣示着又一座险塞屈服在女真铁蹄之下。
城上城下,女真甲士俱都振臂欢呼,士气如虹!
就在这个时候,一箭又破空而来。那名持旗甲士是女真军中出名勇士,身强力壮,足足裹了三层重甲,哪怕在二十步内用歩弓抵射,也射不穿他身上甲胄。可这一箭却准准的从他张开的大口中没入,从脑后凸出来。不知道多少道目光就呆呆的看着这名女真甲士头下脚上,带着狼尾矗旗,从城墙上一头栽了下来!
满街烟火弥漫当中,数十骑突然而出。当先之人,正是郭蓉,她咬着一缕秀发,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阵中。身边亲卫长枪大戟竭力护持。如此冲力,顿时就让正趁胜直进的女真甲士反而站不住脚了!
在郭蓉身边,还有一向没什么话的汤怀。
作为军将,汤怀绝对是不合格的那一个。话少得近乎自闭,也没什么统御手段。指挥谋略,更是乏善可陈。就是萧言也不敢重用他为神武常胜军中领兵将领,只是将其放在外面基业当中。
可是这个时候,他就展现出他全部的价值和风采。
一箭射倒持旗之士,然后马上挂着的八个满满的撒袋中的羽箭,飞也似的抽出认弦疾射。发箭之快,几乎在空中连成一线。只有一张手松弦,必然有一女真甲士中箭。十箭倒有五六箭准准的命中面门。单人独骑一弓,就射得涌出女真甲士乱成一团!
萧言麾下虽有无数狼虎之士,但汤四郎神射,可称无双无对!
在汤怀的疾射之下,郭蓉等趁势而进。杀得刚才还气势如虹的女真军马步步后退,再立不住脚。
激战当中,不知道是哪名女真甲士一刀砍断了郭蓉座骑马蹄,就看见郭蓉一头栽了下来。战阵当中,顿时响起巨大的呼喊声。郭蓉麾下,拼死要来援护。而女真甲士如何不知道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最为重要的辽人蜀国公主?也拼命来抢她。
就在混乱当中,郭蓉一跃而起,长刀已然打飞。只凭一把短刀就合身而上,抵着一名女真甲士的颈项狠狠戳了进去。顺势就夺过他手中铁锏,双手合持,扫了一圈。迫得逼近女真甲士稍稍却步。
火光当中,郭蓉束发金环也已打落,秀发为寒风高高吹起。她扫视一圈,扬声大呼:“我为女儿,犹自死战。君等男儿,如何不前?将应州抢回来,将鞑子杀干净!”
清亮的少女呼喊声中,郭蓉已然再度扑上,与粗壮的女真甲士斗在一处。在她身后,多少军将士卒同声大呼,舍死忘生而前。而在城墙上的残军,同样鼓起勇气,翻身而上。
一名军将一刀就砍下一名逃兵人头,瞋目大喝:“俺楚勇昭,七尺男儿,今日杀鞑而死!”
厉吼声中,他已经撞入面前女真甲士人群当中!
数百残破之军,顿时就将兵力占优,蓄锐而来的女真军马杀得狼狈不堪。已然不仅仅是立足不定了,而是第一次出现了女真甲士丢下手中兵刃,不管不顾的就朝着来路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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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术可与完颜希尹,此刻都在城门洞中。
虽然银术可向来以悍将闻名,在宗翰军中与娄室齐名。当年和娄室在辽人军中冲杀过九个来回。就是娄室,临阵厮杀,也殊不弱。
可是女真军兴至此,他们这等级别的重将,已然难得上阵厮杀一展血勇了。上次燕地银术可负伤,也是为了宗翰儿子设合马以身犯险,轻兵而入,才负创而归的。
今日趁夜掩袭应州,两人就坐镇在城门洞中,督率麾下儿郎,趁此大好机会,尽快抢下应州来。
城门洞中虽然血腥气浓厚得近乎凝固,可两人浑然不觉,立在那里,看着一队队的女真甲士涌上去。战况进展顺利,两人甚而还谈笑了几句,以为应州就在囊中了。两人还感慨了几句应州守军战力强悍,想必是辽人余烬仅剩精锐了,不仅忠勇,而且能战。居然带给女真儿郎如此大的损伤!
可郭蓉率领亲卫与选锋一部杀出,所向无前,汤怀神射,更是可称惊心动魄。在郭蓉鼓动之下,应州守军居然鼓起余勇,将占据优势的女真甲士逐退!
银术可还有在燕地轻敌致败的经历,完颜娄室却追随宗翰一路凯歌,何曾见过这等局面?
看到有一名女真甲士弃械转身而逃,完颜娄室居然呆住了,讷讷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银可术却重重的朝地上唾了一口,骂了一句:“入娘的,这支辽人军马,瞧着恁般眼熟!”
接着就拔刀,朝后一招手,顿时随侍亲卫跟着他涌出城门洞。那弃械而逃的女真甲士晕头转向的逃近银可术,顿时就被一刀砍下头颅。
银可术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冲杀在前的郭蓉身影。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呼斥一声,带着身边亲卫就抵了上去!
银可术威信,在这支女真军中非同小可。他一亲自出马,人人相顾失色。
此刻女真军法酷烈已极,完颜设合马战死,他那亲卫谋克残余,全都为宗翰处死。要是银术可没在这里,这几个谋克,谁也别想活出去!
败退的女真甲士站定脚步,咬紧牙关又迎了上去。双方再度狠狠碰撞,应州这场死战,持续到现在,对于双方而言,都已经酷烈到了极处!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34章 夜血(七)
火势翻卷,应州城塞在黑暗当中被映照得通明,黑烟翻腾,劫灰四散,将周遭雪地都染得漆黑。
在这样一个千山鸟尽,万径人绝的奇寒天气,在这样一个中原繁华富庶之地从来不会念及的苦寒荒僻的边州,在这个夜里。就成为无数人舍死忘生而战,不知道一夜下来,会吞噬掉多少条活生生人命的所在!
汴梁轻软富丽,夜来一杯屠苏赏雪。可曾想到有多少大宋男儿,不得朝命,充以辽人身份,在这里与大宋将来生死大敌死斗?
两支身披重甲的剽悍步战之士,乍一碰撞,连适才震天的厮杀呐喊声都是一滞,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一瞬间。接着就是各种呼喊厮杀呐喊惨呼之声加倍的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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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并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
原因并不复杂,这种身在阵中,不得辗转腾挪,不得闪避退让,只能进行最为残酷的一命换一命的短兵相接战事。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的训练,不得已为之。
两军会战,强弱悬殊不必说了。要是势均力敌,一场会战打起来并不容易。双方首先要做的是稳固营盘,护住自己的补给线。有粮食吃,稳住阵脚了。再考虑寻敌破绽击之。
可以用的手段因地制宜,骑兵多就是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骑兵精锐活动范围可以扩大,那就考虑切断对方粮道。总而言之就是尽量限制对方的主动。
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在寻隙而击。
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只要还有选择,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等待更好的机会。
真正两军主力拿出来,对阵而战拼人命,那是双方都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组织动员能力远不如后世。流寇裹挟不必说。武装编制起来上万甚或几万战兵,再辅以多少辅兵民夫,配备足够的车马军资器械。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场硬碰硬的会战下来就是上千几千条的人命,以农业社会所能达到的组织度,如此损失,整个军队就是元气大伤,轻易恢复不过来。人命毕竟是人命,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军队。以为打仗就是拼人命的,那是庸帅。士心也不会依附。
反而是到了近代民族国家乃至后世工业化时代,随着社会组织度的提高,在人力资源没有耗尽之前可以组织起源源不断的军队补充。这种拼人命的战争场面,才成为战争主流,在两次世界大战当中尤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一部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充斥其间的两军之战动不动就是深沟高垒,动不动就是相持,最后一方粮尽而退。真正硬碰硬的会战,也就是那么几场。而且往往是各自拼死了几千条人命,引兵而退,各自舔伤口去。
汉唐以降,乃至于宋。开国时候,对辽硬碰硬打了几场会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最后澶渊之盟了事。对西夏战事,也有几场规模不如宋辽战事的会战。宋人虽败,西夏何尝不是用倾国之力,打完之后也元气大伤。宋人对西夏从此就是组织起沿边大纵深防御体系,就是进攻也是步步为营,或者沿着横山拔点,一步步的蚕食。或者就是在西夏影响力薄弱的河湟之地这种战略侧翼冒险。打着的就是不轻易会战,以国力压倒对方的主意。
一场硬碰硬的会战打起来就是如此之难,具体到一场会战的进行过程当中。双方迎上去肉搏厮杀,更是难上加难。更常见的还是双方互相试探对方弱点,尽可能发挥弓弩的远程杀伤力。以骑兵扰乱对手,调动对手,在发现对方弱点破绽之后,再投入精锐击之,争取一举溃敌。
双方精锐披甲之士列阵而进,狠狠对撞,一命换一命的厮杀。靠着拼人命将对方打到崩溃。这样的战争场面,哪怕一百场中,都难得有上一场!
而在今夜应州城塞之中,虽然规模较小。但是自女真军马突入城中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的厮杀场面,双方披甲精锐之士,呼啸着对冲而上,在狭窄的正面,近乎一命换一命的血腥厮杀。双方甲士,都在飞快消耗,而都在咬牙死战,在双方主帅的率领下,死光一批又涌上一批。如此血腥残酷,几十年来未见。不要说侧身其间了,远远观之,都觉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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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暖藏身在城门洞中,看着一队队的女真甲士从身边涌过,呐喊着投入厮杀场中。血腥气已然浓得让人喘息不过来。兵刃破甲入肉之声连成一片,再混以双方甲士咒骂声惨叫声,传过来在城门洞中回荡轰响。几名侥幸未死随着孟暖伏在尸堆里一动不动的心腹手下,饶是一向凶悍,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庆幸自家没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中。
他们刚才的夺门死斗,比起现在的厮杀,已然不足论。昨日几千生口扑城的残酷场面,就更如儿戏!
女真兵马之强,甲士之勇,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如此广袤一个大辽,摧枯拉朽一般破灭在他们马蹄之下。而这位辽人公主身边死士,竟然也不遑多让。可辽人当中还有如此强军,怎么会让耶律延禧被擒献俘上京,而蜀国公主流落到应州这等荒僻所在?
不知不觉当中,城门洞中已然没有女真军马经过。扑城精锐,竟然全部都投入到战场当中。孟暖身子终于一动,招呼麾下:“走!”
几名心腹听见,讷讷答话:“去哪里?”
孟暖咬牙不语。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面的震慑之下,他下意识的就想说不管去哪里,只要离这些凶神越远越好,离这样的血腥死战越远越好!
可是一番苦心经营之下,只率寥寥几名属下,如丧家之犬一般保命而逃,他又如何甘心?
在他本来算中,苦心孤诣的这般表演谋划之下,应州城塞必然不保。只要撑到女真军马突入城中,就可以拿下此处了。要是更顺利一些,说不定不等女真军马入城,只要城门失守应州守军就该崩溃了————毕竟随时女真铁骑都会突入城中!
辽人公主,虽然时常披甲巡城,做英武女儿状。毕竟也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个时候或者在衙署当中等死,或者就为几名心腹护持逃命。不管应州城中还是城外,他孟暖都比女真军马熟悉百倍。相信有足够把握能先寻到这辽人公主。一把抢过来,带着心腹远远遁走。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男儿大丈夫横行天地间,何苦为女真人卖命,为女真人驱使,如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数千生口一般苦苦挣命?北地天下大乱,其他地方,未必寻不到如应州一般的基业!而再得一处基业,他必不让这家当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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