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乙字堡守将一边看着这里射过去的箭雨仿佛落入海中的水滴一般卷不起浪花,一边发狠敲着垛口:“这姓孟的,就想献堡,直娘贼的那么多守城军械,为何不用?囚攮的,不要让俺在阵上碰见这厮,那时不是他,便是俺!”
而应州城塞上,郭蓉也捏紧了拳头,不住回头问在身后的中军官倪杰:“选锋是不是要出击了?”
倪杰每一次都是大声回答:“孟暖这厮居心叵测!城头守具为何不用?这些驱之上阵的百姓如何能直迫甲字堡前?”
当女真步战甲士就要越过壕沟,郭蓉再次急促发问:“选锋再不出击,女真鞑子就要打开甲字堡了!”
倪杰也红了眼睛:“不能让俺们弟兄为孟暖这厮诱出去!城上城下一夹,俺们这些精锐就全部葬送了,还守个鸟的城!”
一向在郭蓉面前循谨的倪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言辞了,几乎是直着嗓门在郭蓉面前吼。
郭蓉怔了一下,狠狠一跺脚:“甲字堡一天就丢了不成?”
倪杰大声道:“还不是因为孟暖这贼配军?现下虽然去了甲字堡,没了这内贼,倒也干净!俺们死守应州城塞就是了!”
郭蓉周遭诸将,无一人说话。
人人心里都清楚,甲字堡一日就下,岂是轻描淡写的?城中本来就军心不甚稳固,不管是不是孟暖主动开城,可战况若此,军心只怕就更加动摇了,将来守城加倍艰难。天知道能不能撑到南面守军接应上来!
谁让孟暖这厮如此深沉可怕,人人猜忌他,却仍动不得他的手。还得将他平平安安的送到离女真鞑子最近的地方,方便他献堡投降!
边鄙之地,如何也能碰见此般人物?早知道当时就该不管不顾,一刀将他砍了反倒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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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女真军马上下意气高昂,应州城塞内外个个五中俱焚之际。甲字堡头,突然一声沉重鼓声敲响,这鼓声并不算大。可是应州城头郭蓉,城外矗旗下的银术可与完颜希尹,都听得分明,心下都是一震!
转瞬之间,就见甲字堡上,冒出了数十人影,当先先是百十个灰瓶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灰瓶在人群当中碎开,白烟弥漫,落得人身上头上满满都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守军两两以滑车拉起头号大锅,将烧得沸腾的金汁倾斜下来。
滚烫沸腾的金汁带着难闻味道浇在身上,顿时就激起了一阵不类人声的惨叫!哪怕身披甲胄,也挡不住这遇缝就钻的金汁,只要沾到,就连皮带肉的都烫下来!更兼前面扔了那么多灰瓶下来,生石灰遇水就沸,堡墙下顿时就升腾起大团大团的白烟,如同开了锅也似。不知道多少百姓生口,给沸腾的生石灰烧得手舞足蹈,惨叫着四下乱跑。有些身上生石灰落得多些,为金汁一浇,霎那间就被活生生的烤熟!
原来几十架长梯上密布的蚁附攻城百姓,噼里啪啦的不断坠下。城下猬集的人潮也一下就乱了,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钻。不知道朝哪里跑才好。就算还有人想呼喝指挥稳定住人心,可是惨叫声彻地连天的响起,还哪里有人听得见?
城上守军犹自没有收手,接着又是将黑乎乎装满火油的瓦罐扔了出来。这些都是大宋军中器物,是神武常胜军中拨出来的。粘稠的火油随着瓦罐碎裂淌得到处都是,十几支火箭落下,堡墙下顿时升腾起一团火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被点燃,惨叫着四下乱走乱奔。撞着了其他人,就将其他人也点燃。有些人想在地上打滚,将身上火焰熄灭,可是这火油燃起火势如此厉害,岂是轻易就扑得熄的?滚了几下,就抽搐着渐渐不动,烧得蜷缩成一团。
数千命大挣扎到甲字堡前的生口百姓,短短一瞬间,就不知道倒下了多少!残余百姓生口,已然完全崩溃了,在他们心中,再没有什么女真鞑子的严酷号令,再没有什么挣扎求生的念头,所有所想,就是离开这修罗场远一些!
甲字堡下,原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蚁巢遇水一般,四下呼号奔走逃散,只留下甲字堡下熊熊火光,滚滚黑烟,累累尸首,还有烧焦的尸臭!
乙字堡上,本来指着甲字堡放下破口大骂的守将愕然住口,呆呆看着眼前场景,半晌之后才喃喃自语:“这姓孟的,直娘贼下手恁狠!”
应州城塞之上,郭蓉等人也全都怔住。难道大家又看错了这个姓孟的?
郭蓉回头又问了一句倪杰:“此刻选锋出击么?”
倪杰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讷讷道:“不必了罢,这般场面,女真鞑子今日还敢攻甲字堡么?”
而在两面黑色矗旗之下,刚才还面带笑意的完颜希尹此刻脸色铁青。银术可所向有功,自然不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可是一个个小小堡寨就是如此顽固难攻,对于女真军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要知道宗翰还在等着应州这条通路被打通!自己既然为宗翰遣到这里为先锋与银术可会合,自然责任也要一起担了。应州打不下,宗翰面前须过不得。
可是甲字堡那个姓孟的守将出手实在太狠。本来可以轻易打退这几千生口迫城。却偏偏将他们放到最近,这般沉得住气。最后这一下至少收走了千把条人命!
这般惨烈场景,完颜希尹看来,都微微有点胆寒。
在他身边,却响起了银术可冷冷的声音:“擂鼓,催斛律谋克上前抢这堡寨!”
第二卷 汴梁误 第226章 孟暖(四)
甲字堡前,火光烟雾腾天,焦臭的味道一阵阵飘来。如此这般惨烈的杀戮景象,就是女真人起兵以来,沿途攻略辽人名城要隘,都轻易难得见到。
辽人守城水平,本来就相较宋人要粗疏一些。辽人虽然战斗力不断堕落,但是还是坚持临阵做野战的传统,在守城上没花多少心思。
女真起兵之初兵少,辽人打的就是一鼓荡平的主意,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做野外会战,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迫来,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婴城死守的防御战。
更不用说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而在甲字堡前,其实是以宋军为骨干,装备了大量宋军才有的守御器械的郭蓉所部。加上孟暖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一下就将甲字堡前变成了积尸之地。让女真军马见识到了真面目的攻城战到底有多残酷!
可银术可仍然面色如铁,勒马矗旗之下,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完颜希尹看了银术可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脸色难看的并未开口。
虽然完颜希尹领军作战本事,一向都在银术可与完颜娄室等出名重将之下。可此时此刻女真大将当中,又有谁当真是酒囊饭袋?
他一眼也能看出当前战场局势。
现下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同样也遮蔽住了甲字堡上守军视线。而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下。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随之,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还有成功的机会。这个时候让披重甲的步战士再在敌人弓弩下朝后退,付出的死伤也轻不了,不如去博他娘的一搏!
而且守军不知道为什么,整体的守备节奏也乱了。甲字堡前打得跟一锅粥也似,除了乙字堡用弓弩侧射支援外。应州城塞此刻还没有抽调军马反击。正常来说,在攻城军马一波大溃之后,城中选锋就要出击,防止敌军并不远退,建立起离城更近的出发基地。而且还要将遗弃在战场上的攻城器械焚烧摧毁,免得再为敌所用。
人并不是铁打的,临阵之际不觉得,一场激烈的战事打下来。不少披甲战士消耗极大。守军亦有伤损,得马上补充堡中守军,消耗的军械,还得将伤员运出来——外围小堡实在太小,外有强敌,内再有伤员在身边辗转呻吟哀嚎,对军心士气影响颇大。
所以外围堡寨坚持下来,必须要得到城中军马随时援应。可不知道应州城塞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没有在这个有利时机前来援应!这个机会放在眼前,岂能就让其轻轻滑过了?
而且攻城之战,一旦决定扑城,就要趁锐。以肉躯与土木金铁攻打,几进几退之后,军心马上就颓丧下来,再难振作——城破之前,攻方和守方的伤亡比例实在是太悬殊了。一次攻不下来,就只能长围,再准备更多的攻城器械,恢复军心士气,筹集更多的军资,再图破城——或者就干脆围得守军粮尽没法再守拉倒。
一旦开始扑城,既然还有破城的机会,就不能轻易放过!
完颜希尹看了一眼战场局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银术可,听着中军震耳欲聋的擂鼓声。替银术可想想,今日驱生口扑城,多半是因为那个姓孟的据守甲字堡,这姓孟的曾与银术可潜通消息,以生口性命去试探一下,先拿下甲字堡那是再好不过。
却没想到,这姓孟的却如此心狠手辣,杀得太惨。甲字堡前酷烈景象,就是让他们这些宿将都微微有些心旌摇动。此刻若退,一向所向无前的女真军马也要稍形顿挫了。军心一堕,再攻应州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时候——现下宗翰在等着,又哪里耽搁得起?
趁着应州城塞援军不知道为什么不至,守军防御节奏有些脱节。而女真军马两个谋克也靠着消耗生口性命迫近了这直娘贼的小堡寨,不如就再赌攻一次!
这银术可,始终能敏锐的把握住战场上微小机会,而且决断极快。怪不得虽然自己和宗翰血缘上更近,宗翰却始终更爱重这小族出身的家伙!
想到此处,完颜希尹忍不住心里就冒出个念头,入娘的再败一阵,看你这厮如何在宗翰面前交待?
完颜希尹在这里转着自家念头,银术可却身形端凝,死死的看着眼前战场,全副心神都贯注其中,贯注在那数百借着烟焰掩护,直扑甲字堡的女真甲士身上!
甲字堡下,女真谋克斛律是个矮壮汉子。虽然不高,可横里极宽。身上套着两层重甲,每一步前行都象是能钉进地里一般。他在面甲下粗重的喘息着,不时发出短促的呼喝,催促身边甲士趁着烟焰尚浓赶紧迫近城下。
而女真步战甲士,也如斛律一般大口喘息,拿出了披甲之后的最快速度,深一步浅一步的跟上大队。
在他们身边,女真轻骑已然纷纷下马,从两边高速越过。身上只着半甲,人人手中都是操着强弓,手里抓着三支箭,嘴里还咬着一支。转眼就赶到了前面。
此刻在壕沟左近,数百苍头弹压还勉强稳住阵脚,拼命在朝着甲字堡上放箭。从侧面射来的箭雨扫过来,不时有人身子歪一歪,就落入了壕沟中密密叠起的尸堆上,让通过的道路更稳固了些。
女真甲士迫来,这些苍头弹压更不敢退,守住通路。在烟雾中红着眼睛以最快速度发射手中羽箭,也不管到底射着什么了。还有人弃弓跳下壕沟,稳住用土木尸首临时建起的通路。
率领这些轻骑的女真谋克纳海最先跳过去,回头大声呼喝:“斛律,你是娘们儿么?这般慢腾腾的?你不上俺便上了!”
纳海手下从他身边越过,站定下来,顿时就是一轮速射,将手指夹着,口中叼着的羽箭朝着甲字堡头急速射出去。纳海一边射一边大喊:“斛律,俺送一套娘儿衣衫给你!你就在俺帐中为亚海珍罢!”
斛律在面甲下大吼一声,有若野兽。猛的又加快了脚步,一下就越过壕沟,在他身后。女真步战重甲之士纷纷而进,经过纳海身边,斛律推开面甲朝他狞笑一下。然后就拣一个还未曾推倒的长梯,直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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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字堡上,一场称得上是屠杀的守御战之后。腾天烟焰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孟暖持着长刀,走来走去,不时鼓动几句。
虽然基本上是单方面的屠杀,但是射了那么多箭,发了如许多弩。还掷下去那么多沉重灰瓶油罐,大锅的金汁浇下去。人人都累得够呛。听着驱而攻城的生口惨叫着逃散,有人疲惫得几乎站也站不直了。
不少人这个时候就在烟焰当中尽力向应州城塞方向望去,以为总该听到援军到来的动静了。
看了少顷只见应州城塞闭门如故,忍不住就有人破口大骂:“入娘的这般杂种,竟然就等着俺们死不成?俺们还卖个什么命?就闪着俺们在这鸟大的堡寨里面等死不成?”
一人发声,人人应和。纵然这数十守军都是孟暖心腹,孟暖走到天边他们也死死跟着的。可此刻满腹的怨气怎么也忍不住了。
有人就开始鼓动孟暖:“将主,俺们还在这里撑个甚鸟劲?送死有份,应州现下也不是俺们基业了!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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