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子必然成事,那么何灌怎么也不会陪着赵佶同殉的了。可是现在突然又峰回路转,死挺了的赵佶可能还有翻身机会!
一边是行事将他蒙在鼓里的太子一党,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何灌死在乱军当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灌心中如何能不怨愤?
一边是身边无人,只能将他托为心腹,同经患难的赵佶。经此事后,若赵佶仍然在位。大宋武臣第一人,甚而在西府领枢密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亲近信重,再难有几个人比得上。
事情一步步走到如今田地,对于何灌而言,这选择题也不难做了。这个时侯也得为赵佶打气撑腰,让他相信有足够大的机会,能脱离此间死地!
赵佶也下定了决心。
对他而言,这选择题同样也不难做。在面临就要失去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赵佶才知道有多么的舍不得这一切。没有机会,那只有束手等着别人摆布。但有机会,就算冒上一点风险,也在所不惜了。
更何况萧言与何灌两名功勋卓著,曾经战阵的名将都拍了胸脯。自家这个无用的三儿子都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这风险,也不甚大罢?
他当即拍腿起身:“将笔墨来!朕这就书手诏!萧卿,你选朕哪位心腹随你行事?”
萧言笑笑:“臣留十名甲士在这里保护圣人,何太尉勇武,留在此处,臣就能放心在外冲杀了。梁宫观威望素著,人所共知是圣人最信重大臣,与臣一同行事,却是再合适不过。”
赵佶点点头,看了一眼梁师成。梁师成也乖觉,忙不迭的起身行礼:“臣敢不为圣人尽心竭力,拼死平乱!”
赵佶嗯了一声,点点梁师成:“此去一切听萧显谟展布,不得稍有阻挠!若是显谟与朕说及你的不是处,朕绝容不了你!”
梁师成与萧言有隙,赵佶如何能不知道。这个时侯也只有敲打这个老奴来换取萧言的忠心了。就是萧言今夜摆布这梁师成,甚或故意让他送死。赵佶也能装看不见,这帐以后再算就是。
梁师成皱着一张老脸,嘴里象是含了满口的黄连,这个时侯除了唯唯听命,还能说什么?
这就是奴才与国士的区别了,承平时侯,奴才可以狐假虎威。但到危难,奴才是能舍弃的,定难却必须要靠国士!
怎么算来,孤军而灭一国的萧言,此时此刻都比他梁师成有用得多。
内宦将笔墨纸砚送来,赵佶草草一挥而就。毕竟是大书法家的底子,这个时侯心乱如麻之际,手诏上的字体仍然间架合宜,神充气盈,意在笔先。够识者揣摩玩味半辈子的。
内容也没什么,无非就是遣嘉王赵楷与萧言还有梁师成出而平乱,一切便宜行事,文武百官,都得听其号令,如朕亲临。
此刻无法用宝,赵佶想想,狠狠心咬破手指,按了个血淋淋的手印上去。
“朕书血诏,就全指望楷儿你与萧卿梁卿了!乱事但平,诸卿但有所求,朕无所不准。诸卿世代富贵传家,与国同休!”
说到动情处,赵佶又拿来几张纸,同样一挥而就。
“朕加萧卿为显谟阁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爵虞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荫三子。萧卿勉之!
何卿武阶已然到顶,朕着何卿领枢密使差遣。爵薛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荫三子,何卿勉之!
梁宫观爵许国公,食邑千二百户,实封七百户。准收义子以袭爵。梁卿勉之!
至于楷儿,朕立你为东宫!”
这就是赵佶今夜先许出的好处了。赵楷先欢喜得就要晕过去,他孜孜以求,不就是这个东宫地位么?
梁师成富贵已极,爵禄也还罢了。但是准收义子以袭爵却是难得的恩典。只要这爵位想传下去,世世代代就得将他当老祖宗享受香火。能传几代说不准,可是就是寻常人家,传个几代下来,祖宗牌位差不多也都能当劈柴烧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何灌领枢密使,一跃而比肩狄武襄。真正站在大宋武臣的巅峰了。至于现在辛辛苦苦正朝京师赶的李纲,赵佶现在管他去死。
至于萧言,他的官也升得惊心动魄的。短短几年,作为一个南归降人。居然有了直学士的馆职,差遣也为枢密副使。真正大宋重臣。什么国公食邑,更是锦上添花。有宋以来,就无此等异数!
赵佶紧要关头也果决得很,许出的好处,也足够让人动心!
萧言面上果然一副忠诚勤奋的模样:“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赵佶拿起手诏吹吹,几份封赠诏书,都交给了本人。这自然不是正式的下诏。不过是作为凭证,表明他赵佶不会赖帐。那份平乱手诏,他拿起来想了想,却递到了梁师成手中:“梁宫观,你的差遣就只是守着这诏书。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要多言多动,全听嘉王与萧卿行事,处处要奉他们号令,可明白了?”
拿到手诏,梁师成哪里还不明白赵佶对萧言隐然还有提防戒备之意。当下忙不迭的就答应了下来。
萧言在旁边一脸忠谨的样子,心下的冷笑声,也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就在这个时侯,萧言隐隐感到一双秋水明眸,就落在自己身上。自己还未曾抬头,就能感觉到这目光似乎有话对自己说。
萧言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就看见李师师站在角落。悄悄朝赵佶一指,又朝自己指指,朝这室内指指,微微摇摇头。
此前李师师甘心就死,无非是没有选择。现在救星来了,傻子还在这里陪着赵佶让他发泄心中刻毒呢。
萧言何等聪明的人物,顿时意会。微微点点头,轻声道:“圣人身边不要留什么闲杂人等了。今夜之事,大是蹊跷。只要何太尉守着圣人便好。”
赵佶一怔,回头看看李师师。又看看萧言,萧言神色不动。一副不过随口说一句的样子。
赵佶今日这么多好处都许下去了,哪里会在这点小事上违逆他要借重的萧言之意?况且他现在也没半点心思和李师师纠缠下去了。
当下摆摆手:“萧卿,你安排就是。”
萧言一摆手,顿时两名甲士上前。朝李师师示意,李师师也乖乖跟着他们而出。走到门外,李师师忍不住就吐了吐舌头。在这一刻,她完全就放松了自己,也再不用掩饰自己的真性情。这个樊笼,再也困不住她了!
她用尽全力强忍着,才没有回头去看萧言。她只相信,萧言还会回来,将她接出去。从此她的天地,就不在是马前街这个让她再也不愿念及的地方!
李师师去后,自有甲士将斗篷拿来,将梁师成裹个严实。梁师成微微发抖,这个时侯也再容不得他退缩。只能咬牙硬撑。
扎束停当之后,萧言赵楷梁师成,只带四名甲士。将剩下十人,全都留在此间。朝赵佶深施一礼之后,就走了出去。
赵楷临行一副不胜依依之态,而赵佶也泪眼相对,摆足了父慈子孝的模样。梁师成则拜倒,以头触地:“陛下,老臣去了。老臣但拼一死,也要护得圣人周全!”
赵佶亲手将他扶起,温言嘱咐:“也要念着自身安危,你们若有什么意外。朕指望谁去?平乱之事,不可勉强行事。但将朕救出去,也足够了。朕再与那逆子周旋罢…………”
安抚完梁师成,还想找萧言表演一番。萧言却按剑早就出了门,只给赵佶留下个背影。然后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萧言已然自顾自的下去了。
赵佶脸色一青,却再没说什么。挥手让赵楷梁师成也赶紧跟上。回头离萧言留下的甲士远一些,低声对何灌道:“此南来子,还可信么?”
何灌也轻声回应:“现下情势,不得不借重于他。太子得势,这南来子就是一个死字。为自家事,也不得不尽心竭力。事定之后,再由陛下摆布于他就是…………臣先将臣的几名亲卫,召上来就是。此南来子留下的甲士,还请陛下加意抚慰。”
赵佶拍拍何灌:“何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不负朕,朕也必不负你!大宋西府之事,当尽由何卿你展布。朕必支持你到底,成就你一番名臣事业!”
何灌却没有多少喜色,轻声自语:“还得等今夜之事,顺利渡过,才说得到其他啊………不过圣人但请宽心,只要臣在,就没人能犯于圣人面前!”
赵佶也有些茫然,走到窗前。在窗缝中,就看见萧言赵楷梁师成三人兜帽遮脸。在甲士护持下,出门而去。当先甲士不知道向迎着的乱军说了些什么,顿时就激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马上就让开一条通路,还将马过来,让他们骑上,飞也似的离开了马前街的人潮汇聚处。
萧言来去竟然如此自如,让人实在觉得诡黠到了万分。
可今夜之事,又有哪一点不奇怪了?
今夜最后的结果,又将会是什么?
这南来子,在今夜乱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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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楼下的一处侧面厢房当中。李师师为甲士请了进去。接着门户就已然闭上。只留下李师师一人在厢房当中。
李师师此刻也再不能维持着她一向云淡风清的模样。玉容泛起潮红,在厢房内走来走去。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她如潮一般翻涌的心绪。
这心绪到底是什么,李师师自己都不清楚。
不多一会儿,厢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两名甲士带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哪少女看见李师师无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飞也似的扑进来搂着李师师。
这少女自然就是玉钏儿了。在萧言和李师师之间穿针引线,未来的张显娘子出力可不算少。今夜变故,也将女孩子吓坏了。她还浑然不知道,自家未来郎君,正涂黄了脸,就在一墙之外,操弄着陈五婆这个提线木偶呢。
一名甲士朝着李师师微笑:“女史但请安坐,显谟早就布置好一切。再不至有什么意外的。但有俺们在,谁也动不得女史一根头发。”
李师师朝他们感激的一笑,轻轻的道:“我再不是什么女史,就是李师师而已…………显谟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罢?”
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吐露了一点关怀之情。
那貂帽都亲卫傲然一笑:“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当在显谟面前?就是楼上那皇帝,也不过如此!”
而在马前街北,萧言正策马疾疾而行。离着马前街的人潮渐渐远了。火光从背后投过来。将他们一行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突然前面火光亮起,却是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正是萧言留在此处的甲士主力。此刻人马都已经披甲完毕。在艮岳侧的空旷地方安静等候。
当先貂帽都亲卫迎住萧言的马,低声问道:“显谟,俺们该做什么?”
萧言轻轻推下貂帽,露出一双剑眉,现在这剑眉高高挑起,若有杀气。淡淡道:“乱了这么久,也该收场了…………随老子平乱去!”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89章 霹雳(十六)
在乱军卷起的喧嚣声浪席卷了整个汴梁城,而且已然到了最为高潮。从皇城而起的万岁欢呼,惊天动地的在夜空中回旋激荡之际。
另外一个相较而言,似乎微不足道的声音,又在汴梁城北悄悄卷动起来。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汴梁城的石板街道上。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与石板相击,溅出一片片的火星。
这火星明灭之间,就映出了近两百骑的身影。
这两百骑,全是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比起汴梁人寻常所见那些用来代步的坐骑,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战马,全都披甲。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这些具状所用甲叶,也奢侈的全用冷锻。叶片上同样也是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密布。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份量。比起原来西军辛苦建立的重骑兵所用马铠还要沉重。这些坐骑自然也比西军多用的河曲马雄俊高壮得多。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这些雄俊龙驹,负得重甲,还有长力,可以反复冲阵厮杀。女真所用那些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人最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萧言得平燕之后,缴获辽人军中剩下几乎全部的战马,再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又有所获。这么多战利品当中,也只选出了六七百匹可负冷锻马铠的神骏。除了在神武常胜军中的,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这些马铠,也是在宋采购镔铁,送到檀州一带搜集辽人制甲工匠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至少不差似大宋多少。
这些不惜工本打造出来的人用马用的瘊子甲,又辛辛苦苦的分运到汴梁。在安排送入汴梁,等到今夜,就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近两百匹神骏龙驹,马脸藏在外观颇为粗糙的面帘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鬃毛也未曾如何修剪,又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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