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军汉面面相觑:“是殿下身边宿卫?”
一名亲卫笑道:“大事得成,俺们还窝着做什么?殿下遣俺们前来,求拜圣人。求圣人下诏,暂畀殿下监国之权,以清君侧,以安汴梁民心。现在殿下正在万军当中,就等着这诏书行事。俺们就来走这么一遭。多亏撞上自家人,要不然万一给当成奸贼拿了,岂不是活天冤枉?”
几人手一一翻,都亮出了铜制腰牌。在火光下耀眼生光。就是太子身边东宫宿卫班直的腰牌记认。这个时侯大宋实在没有什么保密意识,班直宿卫,各军军汉,挂着腰牌三街六市的瞎晃。得来样式容易,萧言也花了大功夫仿制得一模一样。
就算有什么不象的地方,此时此刻,已然是就要太子正位的大势,谁还会去想那么多?
两名貂帽都亲卫已然看到了在后面长身而立,兜帽遮面。微笑并不说话的萧言。心下也是激动。显谟终于来了,这汴梁乱事,显谟终于出来收场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萧言亲卫,不少都混在围马前街的乱军当中。通过陈五婆分派,都是领队之人。围马前街后,他们也不争竞功劳,反而带着些军汉四下巡视。其他人此刻都忙着挤向前恨不得在胁迫圣人事上表现得越积极越好,有人让出位置是巴不得的事情,谁还来管他们?
四下巡视,焦急等候了这么久,总算是撞上了萧显谟闪亮登场!
两名亲卫顿时分头行事,一个去报于陈五婆,一个就殷勤引萧言一行人前行。萧言和赵楷都是不能抛头露面的,深深藏在斗篷之下。为貂帽都亲卫紧紧护持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一行人的到来,太子遣人前来的消息不胫而走。闹了半晌,太子终于露面,摆出当仁不让的架势,这自然对于围逼赵佶的乱军而言是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了。欢呼声先从外围响起,接着就向着四下乱军所在处蔓延,接着就轰响成一团,直入云霄!
萧言一行人在乱军当中站定,多少乱军挤挤挨挨的在周遭看热闹。七嘴八舌的问皇城那里的动静。皇城那边万岁之声也一声高过一声,直传到这里来。更是让此间热烈气氛火上浇油一般。无数军汉都笑逐颜开,只道是大富贵到手了。几名露面的貂帽都亲卫也满面堆笑,只情敷衍。
对于几个戴着兜帽死都不露面的人物,军汉们也不以为意,人群中见识多一些的军将更是就当没看见。
毕竟是代表太子来逼迫圣人的。肯定是什么有份量的大臣。这等事情,多少还要些脸面,藏着掖着也是平常。要是非要看个究竟,让来人记恨了,就是殿下记恨了。逼宫禅代之际,多少阴微之事,是不能见光的。这等事情,装看不见最好。沾上了就是麻烦。
不过扰攘了不多功夫,就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波分浪裂一般让出一条道路出来。陈五婆满脸大汗,也未曾骑马,就在一群人簇拥下急急赶过来。姜黄脸的张显紧紧贴在他的身侧。虽然化了妆,却也能看出张显这个时侯也激动万分。
扰攘了一整夜,显谟终于出面收拾局势了!
陈五婆急步赶到面前,目光在诸人面前一扫。再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身后不则声的张显。终于恭谨一礼到地:“可是殿下遣人前来?”
一名亲卫含笑答复:“正是殿下遣俺们前来,求见圣人。还请陈将军放开一条通路。讨得圣人诏书,安定汴梁局势之后。诸位厚赏,当在意中。”
陈五婆已然认出了为亲卫簇拥的萧言身形,在这一瞬间,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
为什么不干脆就做下去,扶保太子为这大宋之主?这场功绩,岂是轻易的?
可转瞬之间陈五婆就明白了过来。
若不是萧言,岂能卷起这样一场变乱出来?上到帝君,下到几十万禁军,都在这位萧显谟手中舞动。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和他做对?只怕自家稍稍露出不对,身后张显和那些扈卫,就先要了自家性命!
自己不过是个在东水关吃酒赌钱度日的潦倒汉子。若不是萧显谟识人,自己只有一辈子沉沦了。好男儿也该货卖识家,萧显谟如此豪杰,自家只要忠心效力,还怕将来不在他手里使出来?就算扶保太子得成,自己不比那么多禁军军将,有根基,有背景,有手腕,在太子面前也说得上话,能捞到点残羹剩饭,就算是太子厚道了。
自己在赵家人手里,在这些禁军军将手里,吃得亏还算少了么?
今夜变乱突起,这些禁军军将还未曾反应过来。而且行事也不敢过份踊跃,还在观望风色。一旦事定,出来争功夺权,却是一个个都穷凶极恶!自家一帮落拓前军汉,在这上头,无论如何不是他们对手!
想要真正出头,想要报以前遭际不平,想要拱卫禁军有个公道,只能在萧显谟手里!
无数念头转过之后,陈五婆终于收敛心神,再度深深行礼到地:“敢不从殿下吩咐?俺这就遣人让出道路,请贵使入内面见圣人…………”
张显在他身后,这个时侯就提气高呼:“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多少军汉,这个时侯兴奋如狂,跟着振臂高呼:“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纵然还有人觉得这些使者来得古怪,可陈五婆都马上放行。且军心如此,还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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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楼之内,两名内使满头冷汗,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一段白绫,逼近了静静站在那里的李师师。
赵佶脸色铁青,坐在榻上,只是盯着内宦行事。
何灌扭过头去,梁师成却在旁呵斥:“麻利些,连这点差使都做不好了么?”
李师师却看也不看逼近的内宦,也不看坐在不远处的赵佶。玉容上一片宁定神色。轻轻转头向外,眼神投向了悠远所在。
终于能从这个皇帝身边解脱了啊…………
对于这个皇帝,自己从来未曾看错。龙袍之下,也只是这样一个卑污自私刻毒的小人而已。
而那个眼神锐利,总是略带憔悴,就这样撞进自己心底的男子,自己又看错没有?
错也罢,对也罢。现在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自己在这污浊尘世转了一遭,但愿来世干干净净的罢。
赵佶终于忍不住看了李师师一眼,这个时侯,李师师仍然风姿脱俗,站在那里,更有出尘般的冰清玉洁之态。比起往昔含笑迎人,更足动人心魄。
自家身为皇帝,却终要失却这个女子了…………也许自家就从来未曾得到过她!
不知道什么情绪,让赵佶突然开口:“师师,只要你说今夜之事,不是有人主使。朕便放过你…………今夜就算朕大位不保,也不失太上。以后就将你迎入禁中,你我终老一生如何?朕就等你一句话!”
李师师终于收回目光,扫了赵佶一眼。
这一眼就差点让赵佶跳起来,眼神中轻蔑之态,明显到了极处。自家这个皇帝,在眼前这个女子心目中,什么也不是!
从头到尾,什么也不是!
以前自家还有皇位,今夜之后,只怕皇位都没有了。在世人眼中,自家这个道君皇帝,这个自命圣主,又算是什么?
赵佶终于爆发了,全部惊吓,惶恐,害怕,怨毒,都向着一个弱女子倾泻。他跳起来拼命挥手,尖声大叫:“快些行事,快些行事!朕再不想看到她!将这贱婢拖出去勒死!”
两名内宦为赵佶的怒火吓得面色苍白,赶上前就要抓李师师。李师师却朝后退了一步,淡淡的道:“我自就死便是,别用你们脏手碰我。我虽沦落风尘,心底却比你们干净一万倍。”
李师师最后向外看了一眼,在心底悠悠一叹:“等不到你了啊…………好多话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敢出口…………也罢,等来生罢。等我干干净净的时侯,再寻你。”
然后她就举足,轻盈的向外行去。室中每个人都为李师师此刻的姿容所慑,无一人有半点动作。
就在这个时侯,外间呼声一下又高昂起来。声声入耳:“太子遣使,面见圣人,求内禅诏书!”
赵佶对着弱女子的全部威风杀气,在这呼声中就完全粉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软倒榻上。
这个逆子,终于动手了么?然后是什么?加个太上名义,幽闭深宫?或者干脆就在乱军当中,行更不堪之事?
何灌猛的将窗户推开,就看见外间人山人海已然分出一条道路来。十几人穿行其间。来到小楼门前。不知道楼下院中哪个宿卫班直,或者皇城使臣,甚至就是赵佶身边的内宦。已然打定主意要改换门庭了,已然将大门敞开。院中之人,全都俯首贴耳的拜伏于侧,等着太子遣来使臣入内。
李师师目光,也转向了外面。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这些披着斗篷的人物当中一个虽然潜藏形迹,却仍然掩盖不了英挺气质的身影。
她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终于缓缓漾开了笑容。明媚大眼当中不争气的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怎么偏偏就这个时侯赶来?就是不肯让我心无挂碍的离开么?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88章 霹雳(十五)
万军当中,火光之下,一行人缓缓而前,直入院内,眼看就要登楼。
当先几人,已经摘下了斗篷,露出了浑身重甲。这重甲全是厚重森寒的瘊子甲,真正的军国重器。如此甲士,让人看着都觉得胆寒!
金明池争标时侯,也曾见过禁军军将披甲。可是现在的禁军军将,谁还有这闲心,披着一身重几十斤的盔甲侍立几个时辰?身体也实在顶不住啊。
现在禁军军将仪式所用甲胄,都是有讲究的。和后世女孩子一样,追求的是轻薄透漏。
所谓轻字,全身加起来就七八斤的份量顶天。
所谓薄字,那甲叶片都是特制的,充分表现出了宋代能工巧匠的精湛手艺。比起正常甲叶叶片薄了一半还多。
所谓透字,原来甲叶重,往往要钉缀在熟牛皮上,再用皮绳编缀。再里面是丝绸为衬。丝绸织物虽然轻薄却是坚韧,羽箭破甲入肉,往往反不能撕裂丝绸,带着一起扎进去。到时候容易将箭头扯出来。丝绸之内,再是熟麻内衬。这样一层层的包裹严实,才能临阵厮杀。才称得上防护完全。可禁军军将特制甲胄因为甲叶是份量极轻的艺术品,直接就可以钉坠在绫罗绸缎上,身上战裙,风一吹都飘得起来,深得透字三味。
所谓漏,就是披甲不完全。一领可经战阵的甲胄。护心护肩护臂护腿,再加上兜鍪面甲,颈当遮项。铁手套铁鞋,铁袴护小腿。要将一个人遮得跟铁罐头也似。等闲箭射不进,枪扎不透。这才是披甲真意。不然为何甲胄要列为军国重器?可禁军军将能将护心护臂护腿戴完全就算了事,最后扣一顶兜鍪。浑身上下四处漏风,真要临阵,不要多时就能变成刺猬。
这般披甲,虽然彩画鲜明,绫罗点缀。却没有半点迫人杀气。
但是今夜直入而来的甲士,披着的却是真正军国重器。是随时可以上阵厮杀,在万军当中冲撞几个来回的瘊子甲!净重就是几十斤。上面满满都是冷锻之后留下的瘊子,狰狞可怖。披甲之士,穿着这一身铁还是走动自如。个个腰间佩剑,与甲叶碰撞,发出清洌的金属相交之声。只这走动,就是杀气四溢而出!
单单是这扮相,就吓尿了不少楼中之人。
太子真的是做好大开杀戒的准备了,不然怎的暗中招揽准备了这么多甲士?
这气质就与都门中那些富贵军将迥然不同,身上血腥味道满满的都快溢出来。身边有这些人,太子居心,还用问么?
梁师成呆呆看了少顷,就听见格格乱响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自家牙齿打颤的声音。往日依托着赵佶作威作福,以禁中隐相自居。文臣士大夫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必说这些只能供驱使辈的武夫走卒了。现下梁师成才知道,真逢大变,自己在这些武夫军汉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别人要屠他这个老奴,就如屠一犬!
害怕之余,就是惶恐。他的威风权势完全都是依托着赵佶的。太子今夜即位之后。哪里还有他的好处?虽然自家始终未曾与太子,与旧党清流扯破面皮。有的时侯还略略有点亲善之意表露。可毕竟始终不在一条船上,他同样也曾和嘉王勾勾搭搭,在易储事上出过一点气力。这事情太子如何容得了他?
就算不追究他的罪责,现今地位也不必想了。能免官返乡,就是上佳。可内宦不比外官。别人有家族,有亲眷。内宦却是不祥之人,薰灼之时自然有人趋奉,失却权位之后却是鬼都不上门,只能凄凉终老。在安享了这么些年大宋最顶级的威风权势之后,那种凄凉景况,叫人如何能够承受?
现在太子逼宫上门,自己是摇尾乞怜,还是横竖就这么回事了,干脆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姿态?
梁师成在那里胡思乱想,何灌也是心乱如麻。
他不用说是和太子身边人走得极近的,差不多就可算是一党。不过赵佶也没有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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