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使来来去去的焦躁奔走,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忙些什么。有的内使出来就无奈的朝大家摇摇头,示意太子那里还没动静。
太监虽然没有鸡鸡,却也是人,也有功利之心。太子正位,他们也就鸡犬升天。禁中之事,就换他们主持了。到外面提点宫观,甚而领军监军,按照资历宠信轮着来就是了。总比在东宫这里苦哈哈的守着好——圣人身边那些内使大珰,谁会给他们留点残汤剩水?
现在他们心思与满厅士大夫都是一样热切,却也使不上气力,跟着一起干着急。
等到后来,不知道哪个性子粗直一些的士大夫终于按捺不住,跳起来大声道:“欲成大事,如此畏首畏尾何成?现在时不我待,迟则生变!就是寒了东华门外数万将士之心,也是了不得的大事…………难道等这几万将士失望自散不成?到时候这局面就真不可收拾了!为江山社稷计,我辈当一起去拜求太子,请太子出面,权且安定人心,收拾局面。就是圣人在,此刻太子天与人归,也必然乐于退居太上之位,安享悠游荣养之福…………诸君,仗义死节极谏,就在今日,谁与吾同去?”
有人挑头,顿时大多数人都跳了起来。多少嗓门都亮开,全是同去两个字。大家挥拳攘袖,一副为国事不惜身的模样,就要入内环逼太子,让他忍着不孝骂名,忍痛早早将名分定下来。大家的富贵也就早早定下来了。
一群人才跳起来,就听见厅外脚步声疾响,一个大嗓门一路喊进来:“禀太子,城外禁军军将石崇义等七人为全军所推戴,特入皇城以劝太子正位。人已带至,请太子处断!”
这喊声又急又高,连外间呼啸都掩盖不下去。殿中所有人都被惊动,停下脚步,转头向殿门口看去。
就见一名东宫宿卫军将,也许还有个什么散指挥的衔头。挺胸凸肚的带着一干模样狼狈不堪的家伙大步走进来。
这名东宫宿卫军将,乱军才逼近皇城的时侯,吓得差点弃职潜逃。幸得耳朵好使,听见了扶保太子的口号声,这才勉强镇静下来,留在岗位上,听耿南仲的布置行事。
现下已然换了个模样,不知道私下里多少次庆幸自家幸亏没逃。要不然不仅成不了从龙功臣,给新君记恨上了,宿卫班直这差遣也保不住也么哥。
眼看太子已然是天与人归,今夜自己又尽忠职守。将来新君正位,刷新政治。自家这般大才,岂能还在宿卫当中混日子?总该有个横班,上四军也该有一个归自家管辖。这空额能吃到飞起,占役经营每年也是几万贯哗啦啦的朝府中滚。
想到这美好前景,这位东宫宿卫军将简直是走路带风,到哪儿都是一路小跑。这辈子都没这般生龙活虎过。
他走得快,却苦了跟着入内的石崇义一干人。他们以石崇义为首,总算是挤出了东华门外人堆。远远跑到西面凝晖门才觑到机会。
凝晖门以湖为濠,多年漫漶之下,门外已然是一片池塘浅滩。这门也几十年未曾开过了。几万乱军围皇城,也围不到这里来。难道让大家一个个站在水里?
石崇义他们淌水走到凝晖门下,扯着脖子不知道吼了多久。才有人从城墙上探头出来。却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班直,现在要逃不能,也没有上官下令。只好在城墙上喝风苦熬。
石崇义当下就在城墙下许下了好大赏格,只要将大家拉上城,少不得就是千贯的辛苦费。现下没钱,可以先打欠条按手印。这帐什么时侯都逃不了。
火光之下,班直也认出了其中那个年轻一些的军将。两人在某家瓦子也曾碰面招呼过。当下也就信了八成,讨价还价一番,以两千贯成交。
接着这班直就奔出去寻人,有好处动作就快。不多时就寻来几个帮手,再加上大绳竹筐。两个筐子放下来,分三次将七人拉上去。等石崇义草草写就欠条,按好手印,甚或将手上一个绿猫眼的戒指先取下来作为首付款。这才带他们直奔东华门而去。
到得东华门,石崇义他们一报名号来意。东华门上那名宿卫军将就马上带他们来见太子。心里面未尝没有抱怨。在东华门等那么许久了,怎么也没人说推举代表入内劝进?白白让自家等得心焦。从凝晖门饶这么个大圈过来,到时候分这功绩,都薄了三分。
他却没有想到,东华门外是多少人。石崇义他们又几个人?就算是其他人有心,几万人当中,一时间哪能推举个头绪出来?谁不想抢这劝进的头功?就是真推举定了,这军将也不见得敢放吊篮下去,不知道多少人想抢上城头,非得自乱起来不可。
这也亏石崇义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脑子清明。一下绕过东华门外这个盲区,在其他地方先越进了皇城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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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干人等,都看着一路小跑带喘,奔进来的石崇义几人。他们忙乱了一夜了,刚才又在凝晖门外水里泡了一阵。现在都是骨软筋酥。给那宿卫军将甩下一大截。那宿卫军将回头一看就无奈道:“几位爷爷,现在什么当口,还这样一步三摇的?你们围城的不急,俺这守城的都替你们急!早些将太子爷说动罢,俺就感激不尽也么哥了!”
石崇义呼斥带喘,好容易挨进殿内。入眼之处就看见一片目光扫过来。目光当中,全都是热中意味。不用说,自家这七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味,也和殿中人一样!
石崇义是识得太子那干瘦模样的,今夜眼神又是分外的锐利,一扫之下,就发现太子不在殿中!
不等其他人发问,石崇义就提起所剩不多的丹田之气,大声发问:“太子何在?数万将士在外鼓噪,俺们冒死入内陈情。却看诸君在此安坐,如此大事,诸君就视作等闲乎?这岂不是寒了多少军将,数万健儿一片诚心?”
殿中人本来都呆呆的看着进来的七个宝货。
一老一小两个胖子,这般天气满脸都是油汗,下半截湿透还在滴水。走一步浑身肥肉都在乱颤。剩下几人有老有小,衣服破破烂烂,撕一块挂一块,脸上有黑有白,花猫也似。有人干脆就没鞋子,两只脚冻得乌青。走一步龇牙咧嘴一下。
这几个人就是外间禁军军将推举出来的劝进代表?直娘贼的就是汴梁城的乞丐看起来也比他们济楚几分啊。
正有人准备动问是不是那宿卫军将为人欺哄了。当先那个老胖子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呵斥,却将人都镇住了。有人这个时侯认出了石崇义——毕竟老胖子也是场面上人,不是微末无名之辈。近些时日为何灌奔走往还,识得的人就更多了。当下指着他道:“遮没不是石…………”
石崇义劈口就截断了他:“某乃武威郡王之后!现为大宋,为数十万禁军健儿所请托,时势如此,太子早早正位以定国本,以安人心!诸君不必在此高坐了,太子何在,某等前去环拜哭求!”
这武威郡王之后的名目报得甚是有关窍。
所谓武威郡王,就是大宋开国时侯重将石守信。当年是赵匡胤义社十兄弟中人,追随赵匡胤南征北战有他,陈桥兵变配合行事有他。不折不扣的开国重臣。杯酒释兵权之后,也是位极人臣。死后追封武威郡王。
武威郡王这官位再高,也不是世袭的。这些代传下来,谁还鸟这个武威郡王之后的名头?石崇义在都门禁军当中也不过就是个中级军将,还属于那种比较没背景没后台的。全靠着长袖善舞才有如今地位。
先人遗泽将尽,所以石崇义才钻营万端,孜孜于恢复先祖地位。
不过今夜报出武威郡王之后的来头,却是大有深意。这代表大宋勋臣,也有从龙拥戴太子之心。加上外间军将士卒,满朝的文臣士大夫。岂不是天与人归的势头?
太子现在想必还在矫情当中,这么多名头摆出来,再来一个环拜哭求。还怕太子不出来勉为其难?
没想到这一脸憨厚的胖子武臣,居然有这般七窍玲珑心!
一众人当下都是点头,这兴头更高昂起来。不知不觉的就变成石崇义走在前头,不知道多少人黑压压的就朝着太子寝殿涌去。几名内臣也丝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在头前带路,跑得飞快。生怕去迟一步外间的军将就心寒散去了。
天予不取,反遭其咎!这个时侯岂是拼命表现纯孝的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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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扰攘之际,在太子寝殿当中,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正围着赵恒在那里低声苦劝。
所有人都在撺掇太子早早露面,顺水推舟,将这场事做下来。以大局为重。最后赵恒却掩面奔入了内殿。只有耿南仲亲厚,跟着追进来。他这个时侯分外借重宇文虚中的急智,顺手也将他扯了进来。
耿南仲这个时侯终于想通了,再不端着那个讲天理人心的道学夫子架势。
今夜事情已然做出来了,不管是谁挑起来的。必然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就算太子真的纯孝到那一步,死也不肯为黄袍加之。还将赵佶找出来协助他平定乱事,安定人心。事毕之后退居东宫继续闭门读书。
————赵佶就肯放过赵恒了么?
皇权至重之下,绝无亲情可言。青史斑斑,不绝于书!
既然嫌隙已为今夜乱事所种下,再也没有弥合的可能。那么就不如趁着现在圣人被隔绝在外,消息传递不出。几万乱军拥戴之心可用,早些将事情做下来,名分定下来也罢。
说句诛心点的话,就算耿南仲不念和赵恒这么些年的相处之情。冷眼旁观于赵恒将来为自家老子吃干抹净收拾掉。结于赵恒身边自家这一党的利益,却不能轻易舍弃。难道再来一个宣和党人碑,自家这一党中人又被禁锢几十年,祸及子孙?宇文虚中一句话说得好,这天下,不仅仅是赵家的,是与士大夫共!谁也不能轻易动了他们的富贵权位!
更不必说,耿南仲还想为一代名相,真正掌握朝中权柄。不然他在赵恒身边苦挨这么久,教导这么一个不甚聪明的太子,冷板凳都快磨穿了,为的什么?
今夜之事,到了此时。太子唯一要拿出的态度,就是四个字————我不要脸。
什么父慈子孝,什么三揖三让都不必提了。早些正位定名要紧。偏偏这个太子脸皮似乎还没厚到这一步,还拿捏着不肯迈出这最后一步!
太子掩面,坐在榻上,头深深的埋在手里,不肯抬头看上一眼。耿南仲弯着腰,低声下气的在那里解劝。
“殿下,国事至重。此时此刻,圣人不知在哪里蒙尘,汴梁生乱。太子不出来收拾局势,还能是谁?就是圣人事后,也再不至于责怪的。要知道名分至重,太子名分既定,人心既附。就是圣人,也会体谅太子的。将来殿下或领监国名义,或圣人为太上在后监督太子秉国。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现在汴梁一片扰攘,人心不定,关心国事非浅,还请殿下为国不再惜身,早早挺身而出,出任此艰巨罢!”
赵恒闷在那里,就是不吭声。半晌之后,从指缝中溢出了泪水。竟然哀哀的哭了:“孤如何能为此不忠不孝之事?孤就守在这殿内,等候圣人消息…………耿师傅,不必再劝孤了,不必再劝孤了…………”
耿南仲无奈起身,自从教导赵恒以来。他一直都很满意于赵恒日常表现出的端谨诚孝态度。这门功课,才是作为太子的必修课。在这上头造诣不深,结局惨淡的,可是非止一人。
不过今日,看到赵恒仿佛真的孝顺到了骨子里,耿南仲第一次很想抽他一顿。
他长叹一声直起腰来,对着在一侧一直冷眼旁观的宇文虚中道:“叔通兄,这却如何是好?你为何也不发一言?…………要不请太子妃来,解劝一二如何?”
这个时侯老头子自认已然无能为力,嘴都快说破了也劝不动这块木头。赵恒与太子妃恩爱,平日里也很听得进去枕头风,这个时侯是不是应该将太子妃请出来?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并未曾开口。
那边闷坐的赵恒又带着哭腔开口,一边说还一边抽噎:“…………今夜之事,耿师傅与宇文学士也说,不知道是何等有心机,有手腕,有决断之人在背后操弄。一下就卷起如许大的声势。两位也不知道其人到底是谁…………孤只知道,绝不是孤!此人如此厉害,岂能没有后手?孤若孟浪行事,不仅在圣人面前失了为臣为子的本份。还怕落入了其人算中。到时候孤又置身何地?孤又该如何处?…………孤但愿只为圣人一寻常皇子,谨守本份过此一生罢了。身后能得一贤王之名,就是意外之喜。圣人却将孤推到这风口浪尖的东宫之位,孤一向谨言慎行,唯恐招祸。却没想到,这祸端还会寻上门来,更有翻转汴梁的势头!为何就不能让孤在这东华门内,平平安安的善为圣人人子?”
耿南仲听不得了,沉声喝了回去:“殿下殿下,此时再守在东华门内,岂能保全地位?殿下与圣人之间,嫌隙已深,名分既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