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顾一下左右。周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将他们几个挤得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火把熊熊,虽然大家给架出来的时侯穿得单薄,这个时侯却也不觉得太冷。人是如此密集,两只驴子都被挤得动弹不得,像发脾气撂蹶子也动不了。更被火光惊着,几乎是缩成一团,只是时而有气无力的哀鸣一声。
呼喊声仍然铺天盖地的响动,撞击在皇城城墙上,似乎连厚重的皇城城墙都在颤抖。若不是几个人被人潮挤得贴得如此近,就连互相说话都听不见!
声势如此,今夜已然无法善了。要过这一关,必须要将此事促成。而且既然被裹挟其中,再也无法退出,那么就干脆争取在其间获取最大的好处!
石崇义沉声发问:“你们谁还能掌握住军马?”
几个人都是摇头:“给匆匆架出来,要不是见机得快,没有硬抗。打死在自家宅邸里头都是论不定的事情。俺们就是用来当一个幌子。带队之中,或者就是往日军汉里面奢遮人物,或者就是什么东宫宿卫。俺们保命就算不错,哪里还谈得到发号施令?”
还有人指着在汴梁城四下腾起的烟焰:“不少军将宅邸现在都成直娘贼的火焰山了!今夜那些军汉都跟疯魔了也似,俺们这些往日军将,却是遭了一劫!”
石崇义冷笑一声,举头望望。不远处火光映照之下,就是将他架出来的那队军汉当中领队之人。几人骑在马上,火光将他们身影照得分明。
其中有两个是看磨坊的军汉,还有两个就是号称东宫宿卫的。都是满面风霜杀伐之色的矫捷汉子。下手狠,行事果断。多亏得他们,再加上太子身边宿卫这个招牌。还能勉强约束住队伍,听他们号令行事。
“什么鸟东宫宿卫…………若真是太子身边之人,现下这东华门早就打开了!却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遣来的手下啊…………这个模样,当是长在军中。难道是西军老种…………直娘贼,管不了了,先顾全自家要紧!”
石崇义心思转动,却没说出来。今夜之事,后面定然有一个手段绝顶的人物操弄。自家这一干人,甚而圣人和太子,整个汴梁城,都在随着他的筹划舞蹈!
这等人物是靠不上的,先不说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他如此心机手腕,如此对待禁军将门团体。凑上去也是被利用,最后也是祸福难测。
今夜之事,唯一出路。就是赶紧凑到太子身边,成为他信重的人物。再一力促成太子内禅登基之事!
不管幕后操弄的人有何等样的心机手段,现在生乱这些军汉,却是只认太子一个。只要能顺利的将太子架出来,将这声势,将这卷动汴梁的力量掌握在太子手里。则自家紧靠着太子,不仅再无危险,而且还能有绝大的好处!
外间骚乱激荡当中,石崇义心思却转得飞快。大声开口:“既然现在俺们号令不得军马,那就只有赶紧去太子身边为一劝进之人。这劝进之事,赶在前面和落在后面,大不相同!各位要俺拿出个计较来,俺的计较就是这个!”
几人盯着石崇义,人人心里疑惑。
劝进,还要怎么劝进?这几万人围着皇城,难道还不是劝进么?大家现在是无一兵一卒可以掌握,还一副狼狈模样。既无力量又无本事,还想在这几万人,在带领这么多乱兵的人中抢到前面不成?
石崇义沉声点醒他们:“东宫纯孝,现在还未曾开东华门!这事情再拖不下去了,要是圣人那里有什么变故。俺们就是一个死字!现在要是能到太子身边,劝动太子开东华门,迎大军入内,当即内禅即位,则汴梁大事定矣。俺们这些人,岂不是排在前面的功臣?不仅身家可保,将来就是进横班,领西府,出则节度入则重臣,还不是等闲事?诸位,俺们面前,也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
几人给石崇义说得心热,那个年轻些的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今夜之事,谁都知道怎么样也无法平安渡过了。大家给裹挟其中,进还有条生路,退则万劫不复。这条心,早就是横下来了。唯一苦恼的就是,大家不过是个招牌幌子,混无半点力量。就算事成,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说不得还要给往日欺压惯了的军汉翻身骑到自家头上,这个如何吃得住?
难道就在这城墙下和那些军汉一起声嘶力竭的大喊,最后还是让别人来决定自家命运?
这几个军将,都是不甘心的。看到石崇义身影才拼命挤过来,看这老胖子有什么计较。而这老胖子也不负众望,果然想出条出路!
几人激动少顷,转眼又是丧气:“俺们几人赤手空拳,如何进这皇城?”
石崇义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几万人全都涌在东华门左近,这么大一座皇城。总有某处城门人少点。这城墙上宿卫班直,这些军汉识不得,俺却识得!俺倾身家,也买他们放俺们几个入内。总要挤到太子身边,做排在前面的从龙劝进功臣!几位,贱躯颇重,行动不便。还要拜托几位,护着俺先挤出这人山人海的所在!”
话都说得如此分明,这几名军将顿时就如看到唯一生路一般。那年轻一些的军将顿时摩拳擦掌,拿出吃奶气力当先就往外挤。其余几人紧紧护卫者石家父子,在人潮中艰难向外蠕动。
现在东华门外,几万人满心思都在这城门处。都激动得不知所以,谁还顾得到他们几个?
只是在不远处,两名号称东宫宿卫的汉子看到这老小两个胖子和几名军将的动静。其中一人拍拍袍泽肩膀,朝着那个方向指指。
被拍一人看了一眼,沉声道:“盯着俺们身边几个领头人物就好。这几个贼厮鸟,不必去管。”
两人对谈一句,就不再说话。望望四下火光,无边无际的人海。忍不住就向东而望。
“显谟如此手段,这汴梁,真被他翻动了。现下显谟又在如何行事?一切顺利的话,今夜之后,显谟怕不就是这大宋最有权势人之一了?俺们从燕地余生,跟随显谟,不过一年光景,谁能想到,竟然也有今日?”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85章 霹雳(十二)
马前街左近,夜色当中,同样是火海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将这汴梁城东的繁盛地方,挤得水泄不通。
在朱雀桥南,起事军马或者还有骚扰。但是一过朱雀桥,起事人马自然就收敛许多。过了朱雀桥就真正是在天子脚下了。大家是来得这场定策拥立富贵的。大利在前,谁还顾得着骚扰抢掠左近?
更不知道有多少正欲立威,确立自家在这起事人马当中地位的领头人物,这个时侯也不会心慈手软放过劫掠生事之人。
这几乎十万的生乱军汉,如果说在入南薰门的时侯还是完全的乌合之众,那么在此刻,已然显露出一点有目标在的乱军气象了。
在马前街左近,汴梁城东这最为繁盛热闹的地方。陈五婆这支军马为核心的上万乱军。虽然在这里猬集得人山人海,却是秋毫无犯。市井当中,半点未曾受到骚扰。
其中原因,一则是这真的是到圣人面前了。大家都是长久在大宋治下的底层军汉。想及这闹到圣人面前逼宫,心中未免都是凛凛惕惕。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二则就是萧言在陈五婆左近投放的力量最多,貂帽都亲卫只怕派了有二十人,现在多是领队之人。连同陈五婆一干人也卖气力,现在又有威信,约束得极严。谁都老老实实的听他们号令行事。
三则就是汴梁城东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耍乐的所在。就是身上再乏钱文,也能买上三两个焦捶,在正店门外讨一碗枯草茶水,台阶上坐了。一边吃喝一边还能扬起脸呆呆的听着楼上小娘唱曲,也没人会朝外驱赶他们。在这里生事,大家都是汴梁本乡本土的人,如何抹得开这脸?大家是来行国家大事,得拥立定策之功的,可不是匪类。那些全没心肝的如魏虎儿他们几个,现在尸首可是摆在南薰门口!
今夜事成,大家得了富贵权位,还想到这里衣锦还乡一番。也进正店坐坐,喝着玉堂春,吃着鱼脍,叫上瓦子里面几个出色女娘好好高乐一番。在这里生事的话,岂不一切都成了泡影?
正因为如此,上万人将东十字大街到马前街堵得满满的,还不住有人朝着这里涌来。却没一人朝四下密集的店面当中涌过去。还有好事的少年军汉冲着旁边瓦子捏着嗓门儿高叫。
“诸位姐姐不必担心,俺们是来求圣人,看美人,诛除奸邪,拥立太子的!谁要犯着姐姐们,来世变个王八!”
“…………这场富贵泼天也似,俺也少不得有个官身,禁中赏赐搬出来,俺得千八百贯也只是寻常。俺今年三十,孤身一人,精力强壮,本钱也还来得。哪位姐姐早早结个善缘,俺回头就来迎姐姐为正房,穿大红裙子,八抬花轿进门,压妆的金锞子,一两一个!有心的姐姐,丢下个有名字的记认来罢…………”
街道之上,上万人闹得沸反盈天。似乎要将东十字大街整个掀翻过来。
陈五婆就在这一片喧闹当中,总算带队涌到马前街李师师所在的那个宅院前面。到了这里大家反而安静了,举着火把面面相觑,最后就看向骑在瘸马上在诸人簇拥下挤过来的陈五婆脸上。
陈五婆也满脸都是油汗,一路过来精力体力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东水关外那顿饭早化在了肠子某个角落。不过他没觉得丝毫疲累。亢奋得似乎随时能吼出来。
今夜如此声势,事情算是做成了!自家虽然是萧显谟的提线木偶,但是也算冲在最前面的大功臣。这富贵,还少得了么?拱卫禁军那些冤屈之事,到时候不用萧显谟出手了。自己连同这些必然要得官的弟兄们,也就翻过来了,那时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自家在东水关外搬抬重物,吃酒赌钱,只等着老病之后累死在码头上。岂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今天?在大宋都城,天子脚下,还以领头人的姿态,行定策拥立事?
众人目光落在陈五婆脸上,而陈五婆目光却落在面前那个小院之上。
火海人潮当中,这个小院,却是安安静静。大门紧闭,墙头也看不到人影。火光将一角小楼照亮,这小楼的窗户也全都关着。周遭一片沸反盈天的模样,被这么多激动的军汉包围住的所在,却一点人气都看不出来。
抚有万方,君临大宋。自号为道君皇帝,掌握这个帝国垂二十年。在这些底层军汉心目中直为天上人物的圣人,就在这个仿佛杳无人迹的小院当中么?
是不是就在这小楼上,透过窗缝,正看着俺陈五婆?
陈五婆心下不自觉的开始忐忑起来,到了此时,竟然有点想退缩。他回头看了看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张显一眼,一副姜黄面孔的张显重重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张显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意味,轻轻控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张显如此,顿时给了陈五婆一点底气。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吐沫。柔柔肚子提气,举手示意周遭稍稍安静一下。猛然提气大喝:“圣人在上,大家一众军汉冒死陈情。现奸邪信进当道,民不聊生。就是俺们军汉,也活不下去了!奸邪信用南归之人夺俺军汉口中食,搜刮财货,以为己用。俺们这八万前拱卫禁军,也因为这奸邪之辈,现在还冤沉海底!现这奸邪之辈,更要动手加害太子,动摇国本。如此下去,大宋将伊于胡底?俺们这些军汉,拜于圣人面前,请圣人内禅于太子,圣君即位,拨乱反正,则俺们这些军汉还有一条活路,大宋百姓,也还有一条活路!”
这番话,自然是萧言早就准备好,遣人事前一字一句的教传给陈五婆的。他本来是个粗人,这番话记得着实辛苦。生乱之后,率领大队人马在汴梁行事,搅得到处生烟起火,陈五婆还在肚子里面反复念叨,生怕错漏了。
圣人面前陈情,率先行拥立之事。这是多少代也不会有的风光,丢了脸却是要为天下人笑的!
一开始陈五婆还有些情虚,说得结结巴巴。后来看着周遭喧闹之人渐渐住口,全都向这里望过来,聚精会神的听他开口。成为此刻大宋焦点人物的陈五婆,竟然越说越顺,最后几个字,几乎就是吼出来的,内禅这两个最大逆不道的字,也顺顺当当的吐出来。在今夜汴梁,这两个字就足以振聋发聩!也彻底给这场变乱定了性,他们不是乱军,而是行拥立,固国本的大宋忠臣!
周遭万人,沉默少顷,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圣人内禅!传位太子!圣人内禅,传位太子!”
呼喊声是如此之大,每个人似乎都要将胸腔撕裂一般。好像在下一刻,这个已然死寂无声的宅院院墙,就要被这呼啸声撞倒一般!
周遭紧闭门窗的民居,此刻也悄悄有人打开窗户,在窗缝当中,偷眼向外看。
乱兵满城,围逼圣人。皇城那里也是火把组成的海洋,在高处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乱军涌在东华门左近,正在呼喊着太子出而领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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