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见机得快,从自家逃出来。或者就是干脆在外间饮宴,根本就不在府中。
逃过被挟持的命运之后,这些人也各各都寻门路自救。有的人就想抓兵,先将本部拉出来。观望风色再说。谁知道变乱大作之后,都门禁军已然成为乱事主力,禁军军汉多是声气相连。有人参与了,自然更多的人都涌了出来。最后几乎成了都门禁军的狂欢。
都门禁军,军将自然过得滋润万分。具体到军汉头上,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吃掉的空额,也分不到他们头上。几乎所有军汉都被占役,日日为军将操劳。虽然无饥馁之忧,可是怨气也积累不少了。一旦有释放出来的机会,如何参与其间?
而且兵变最怕闹不起来,一旦闹起来,除了挑头之人,其他就是法不责众了。最后朝廷还得加意抚慰。更不必说这次兵变据说是要保太子即位,这是定策拥立的功劳。这场富贵,大家多多少少要分润一些。此时不参与其间,还等到什么时侯?
这些逃出来的军将,一个自家军汉都抓不到。还差点被挟持。圣人不见踪影,皇城被堵得水泄不通。文武百官全都紧紧闭着门户等着观望风色,或者就是单纯保家不被变乱波及。这些军将都跟没头苍蝇也似,最后只能撞倒高俅这里来。
不管什么时侯,找上司总是没错。不管这上司是不是病得快要死。
却没想到,一到高俅家里,就看见阖府忙乱成一团,连守家都没什么人有心思去做。原来变乱一起,惊动了已然昏昏沉沉几日的高俅。这位病骨支离的三衙管军当真是对赵佶忠心耿耿,还要强撑着起身去保圣人,平定乱事。
不过这也是高俅的回光返照了,转眼间就又栽倒,进气少,出气多了。高俅唯一的儿子高强忙不迭的寻人来灌药救治,谁还顾得上外间这场鸟乱?
这些军将看不是路,就想散了。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带领人马来看住高俅府邸。
不少禁军军将被裹挟出来参与乱事之后,到了这般地步,看到卷起的声势,知道脱身不得,也只有干脆做到底了。只要太子接位,大家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就算太子顾全孝道,稍稍责罚一下,转眼也就升了回去。而且大家现在看明白了,有军在手,居然可以操弄国本之事!只要牢牢抓着手中军马,还怕什么责罚不成?到时候朝廷加意抚慰还怕来不及呢。
既然要行事,就要做得周全一些。一些禁军军将在皇城拥立太子,还有人就要看住可能坏事之人。高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三衙管军的身份,很有一些旧部。据说今夜挑头起事的东水关乱军,就是他麾下心腹常嗣昭的管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老太尉出来坏了大事。
等赶到此处,发现高俅却已不起。领头军将忍不住也有些唏嘘,顾念老太尉体面,也只是遣人四下监视罢了。并没有进去搅扰。
而那些被堵在高俅府邸的禁军军将,也上前与同僚套起了近乎。话里话外,就是打探这场乱事的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内情,成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那军将也是被裹挟出来的,到现在靴子还只穿了一只。哪里知道什么鸟内情?这个时侯也只有尽力说得天花乱坠,多拉一个人参与这场乱事,声势就壮大一分。将成事的可能性说到十足十。
一众衣衫不整的大宋禁军军将正在说得入港的时侯,高俅宅邸突然响起了哭声。接着就是哀声大作,整个宅邸都陷入了悲伤凄惶当中。
在这个满城皆乱的时侯,高府最大的支柱高俅高太尉,竟然在这个时侯去了!
一众军将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就叹息一声:“老太尉还是没挺过去。”
另一人嗤笑一声:“挺过去又怎的?高太尉是圣人心腹,看到如今局面,再被气死一次?”
有人却是持重:“圣人和东宫之间,还是论不定的事情。实在是看不准啊…………”
就在高府哭声哀哀的时侯,皇城方向一直持续的呼喊声又骤然高昂起来。万岁的欢呼声,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万岁之声,一时间正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喊出。就如霹雳惊雷,在汴梁城头滚动!
一众军将人人色变,最后不知道是谁长叹:“圣人,恐怕真要内禅了…………主持今夜之事之人,好手段,好心计,好胆色!”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84章 霹雳(十一)
皇城之外,火光绵延如海。
无数张面孔仰望皇城,人人都陷入了疯魔也似。
大宋开国以来,兵变有之,定策国本之事有之。而以兵变参与定国本之事,这却从来无之!
参与这场兵变的禁军军汉自不必说,这个时侯对着皇城城墙挥舞着火把,一个个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人人激动得面孔扭曲,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吼的是什么也万全不在意了。现在每个人心中就一个念头,快点将太子爷哄出来,宣布接位,然后对他们这些拥立功臣颁下赏赍。这场泼天的富贵就到手了!
而那些被硬架出来参与兵变的禁军军将,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了勉强————难道他们现在还有退路?
一个个或在马上,或在人群当中,和军汉们一起对着城墙上呼喊跳跃。嗓子里面血都快挣出来了。
还有些军将却是更明白一些,换句话说这个时侯脑子更清楚一点。知道光是在这里吼叫没用。太子为人柔懦端谨。不是个有决断的人,身边最信重的那位耿南仲,不过是个道学夫子,也没有急变当中纵横手段。
现在圣人那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按照他们对太子,还有太子身边人的了解。现在就算有贼心,也必然顾虑良多,而且对外面这等声势未尝没有害怕之意。仓促间很难下决心。现在必须要狠狠推上一把!
今夜之事,不拼命做下去是不成的了。现在已然是大家拥立太子,逼宫圣人之势。要是最终虎头蛇尾,让圣人过了这一关。收拾局面,定了人心。则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没有好下场!
军汉们也就罢了,本来就是苦哈哈的。而且今夜哄起了只怕有十万人的规模。法不责众是一定的。最了不起就是革退禁军名粮,说不准朝廷还不敢这般做,怕再激起兵变,反而要加意抚慰一番,多拿个把月的军饷口粮之类。
至于他们这些军将,就截然不同了。要是能得军汉拥戴,牢牢把握住军权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这些被架出来的军将,哪个是得军心的?当时稍一不从命,当即就是灭门之祸。圣人反手过来收拾他们再便宜不过。说不定还能安抚一下禁军军汉的军心。
他们可是武臣,不比文臣士大夫。砍起脑袋没什么手软。天知道圣人今夜积累了多大怨愤,万一太子这里不能成事,大家流放边远军州编管,都成奢望!
无论如何,也得趁热打铁,赶紧将太子扶上去,让圣人老老实实去当个太上皇。兵荒马乱的,就是圣人出了什么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大家这才算是安心!
而且事成之后,好歹也算是拥立之功了。应有的富贵不必说。而且今夜之事,就是一个绝大变局。将来武臣势力,那些大头巾就再难压制了。大宋百余年来格局,看来就要一变,自家这些武臣,经营好了,未尝不会有五代那些镇将的威风!
以后都门禁军,要是能将拥立事变成自家的生意。这个大宋最吃重的政治势力,舍他们这些禁军军将之外,还有谁人?这百余年来在文臣大头巾面前唯唯诺诺的怨气,总算有机会能撒出去了。几代富贵权位薰灼,也是在荷包里面摆着。
只要将今夜这拥立大事做成了!
几名心思灵活些的军将这个时侯总算凑在一起。人群火把当中,大家对望一眼。互相先尴尬的笑笑。
这几名军将以石崇义石老胖子为首,身边还有儿子石行方伺候。
今夜兵变挟持军将,石家之富,都门闻名,自然没跑得了。
先是在朱雀桥溃散的禁军军汉冲回来,说着是辛苦了一场,吃了多少惊吓,要讨赏。实则干脆就在院子里面动手打算抢。不多时真正兵变军马又赶过来。进来就寻石崇义,让他参与这场兵变,不然就是破家之祸。
石崇义家中役使的,多是禁军军汉。这个时侯谁还为他出力,全都跟着乱军起哄。就是有些不在军籍的家奴,谁还敢在这个时侯冲出来和他们硬抗,全都躲得不见了踪影。甚或还有人带路,将朝后院溜的石崇义揪了出来。
这个时侯还有人欲趁乱打劫的,却给领队之人,号称太子东宫宿卫出身的抓起来,就在石家砍了脑袋。
石崇义虽然号称是军将,却是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真刀真枪的杀人。当下差点就晕过去。这个时侯再有算计,再有手腕,也完全施展不出来。也没有半点要为赵佶效忠到底的硬气,当下连声答应跟着参与兵变,扶保太子接位,诛除圣人身边奸邪小人。
石崇义当下就被架了出来,他那被禁足的儿子石行方却是有孝心,闻乱不仅没有躲藏,反而来寻爹爹。石行方不大不小也有个宣正郎的身份,也是武职。石衙内识得的人也不少。父子两个,顿时就一起被拥了出来。
石崇义毕竟比一般人心思灵动得多,临幸还不忘遣人取钱钞来,涌进他家的,围着他宅邸的近千变乱军汉,人人都领了一贯赏。看起来是带队模样的,更是几十贯百来贯的塞过去。这些军汉得了好处,倒也感激。不仅全都撤出来,还帮他闭紧了门户,留了几十号人在门口守卫,证明这是从义军将,不得骚扰。
石崇义和石行方两个被架在队伍里面,因为那几千贯赏钱撒出来,也没吃什么苦头。还寻了牲口给两人代步。父子两个都是胖子,马骑不来。寻了两头拉磨的驴子。这拉磨的牲口不是当脚力用的,对缰绳没什么反应。父子两个侧坐在驴子上,一路上尽跟这牲口怄气了。
今夜闹到现在,往日锦衣玉食的石家父子,现在都是衣衫不整,脸上黑一道花一道。已然是狼狈万分的模样,再看看几个凑过来的军将,他们比石崇义还要不堪。
有人穿着一件中单,明显是从床上被拉起来的。这中单还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皮肉。天色尚寒,冻得都发青了。有人肿着眼泡,脸上乌青几块。这说不得是被架出来的时侯应对不当,狠狠吃了几下生活才算老实。
还有一人衣衫倒是穿整齐了,可脚上鞋袜俱无,光着两个脚丫,一路还没马代步,走得满脚是血。
这些人都是往日设一席万钱,犹言无下箸处。三瓦两舍之中,一掷千金只为争风斗气之辈。今夜却用这般面目再会。千言万语,除了化为尴尬的一笑,还能做什么?
一名五十开外的禁军军将拉着石崇义的手就不放了:“果然是老哥哥你!俺在人群当中瞧见,还怕不真。声音大,招呼不得,拼命挤过来。总算没白辛苦一场。老哥哥你向来是有计较的,今夜到底如何才能收场?俺只听老哥哥你的!”
另外一名军将年轻些,这个时侯红着眼睛发狠:“石家伯伯,今夜这些军汉突然就冲进来,将小侄架出来。小侄先父见背得早,袭了这个武职,叔伯们关顾,也得了差遣。不过年余的功夫,好处没见到什么,却遭了这平白之祸!先父早就对小侄说过,石家伯伯是心思最清明的一个,见机也快。小侄全凭石家伯伯拿主意,小侄和石衙内兄弟一般,就是伯父子侄,求伯父关顾小侄一二!”
还有一人却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俺就这么被架出来了哇…………那帮军汉,在俺宅邸里面看见什么便拿什么。家中女娘幸得跑进佛堂,家院主持又是汴梁闻名的大德比丘尼。这才免了骚扰。现下俺家已然算是破了啊!今夜要是真做成事了,俺们是拥立功臣,说不得还有回本的指望,要是不成事。破家不必说,就是这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俺到底是如何前生不善,突然撞上这么一桩事情?往日礼佛近道,修桥补路,俺就算不是最大方的,总还算是支应过的,怎么老天就不开开眼?”
石崇义铁青着脸,轻声喝了一句:“这个时侯说抱怨的话还有什么用?现在俺们都被逼到了绝路上!”
拼命凑过来的,都是素来佩服石崇义心思灵,计较快的。这胖子虽然面上憨厚,却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大家都是蒙了头,都是过来想听石崇义拿出个应对方法的。石崇义一发话,大家都不再哭闹,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石崇义在驴背上扭动几下,儿子石行方忙不迭的先跳下来,将他扶下来。石崇义感动的拍拍自家儿子肩膀。
危难之际,还是这个和自家长得最像的儿子跟随。其他几个风流伶俐,长得像他们老娘的子弟,早就不见了踪影。今夜能平安过去,将来挣出来再大的家当,也只是这个儿子的。其他几人,不扫地出门,就算是便宜!
他回顾一下左右。周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将他们几个挤得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火把熊熊,虽然大家给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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