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实在给这些军汉弄得太糟,久矣不操的村话都爆出口来。
所有人目光都向门外望去,不等温豹臣遣人出门打探,一名军将已经推开门口堵着的军汉大步走进来。看到何灌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顿时就趋前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下来:“太尉,南门外萧言居所火起,更有火光,向南薰门而来。如何处断,请太尉示下!”
来人何灌他们都认得,也是河东路带回来的心腹手下之一,正是值守南薰门的。今日几百人要从那里出发去萧言处行事,也和他打了招呼。所以他才早早上了南薰门值守,才发现了那里的动静————要是放在平日,这名军将也是回汴梁有几年了,周遭世风感染之下,哪里会在节日去城门处勤谨值守?饶是如此,这等人物已经算是都门禁军当中难得忠诚勤奋的了,王昭业之辈,对此嗤之以鼻。这哪里是在汴梁这天底下最繁华地方当官的,纯粹就如贩夫走卒辈一般自家找苦头吃。与之同列,简直丢身份。
何灌身子一震,顿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跳下阶来,一把提起那军将,大声问道:“你没看错?”
那军将顿时赌咒发誓:“要是看错,末将挖了自己这双眼睛去!太尉,这如何处?”
何灌跺足,原地转了一圈,突然又问:“你关了城门没有?”
那军将忙不迭的点头:“已然请王将主前来主持,城门已然是关上了。”
何灌吸口气平平胸中气息,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做得不错…………现在某给你手书,通知城门各处,赶紧关城!”
这番话其实说得已经有些逾分了。现在执掌三衙的,还是病得快死,不知道能不能拖过这两天的高俅。何灌不过是领步军司而已。虽然大家都视他现在为三衙第一人,但是其实他并没有号令全部都门禁军的权柄。而且还好不是调动军马,要是调动军马的话,还得通过枢密院——偏偏现在大宋枢密院又是瘫痪的。大宋这个时候政治之混乱,统治机构之运转不灵,今夜小小变故,就已然显露无遗!
何灌擅传号令让各处关城门,因为这位太尉向来跋扈刚强惯了,大家也就没提出什么异议来。要是知道今日行事梁师成还没点头,何灌就要让几百人出城去收拾萧言,只怕吓得顿时要作鸟兽散。
谁也不知道,此刻外表刚硬的何灌,内心已然是乱成一团。朝局这些时日变化太过诡黠,今夜才计议要早点对付萧言,他所在的地方就突然火起。这绝对不是巧合,隐隐约约当中,何灌已然觉得,今夜一定要出大事!
他招手让石崇义拿纸笔来,一边书写手令一边理清思绪。周遭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所有人心思都乱成一团。
今夜到底是怎么了?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石崇义宅邸外院当中,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现在却是一片死寂,只听见在场几百人粗重的喘息之声。
何灌写好手书,总算也理清一点头绪。将墨迹淋漓的手书递给眼巴巴等着的军将:“快去!不必回南薰门了,赶紧去各处城门,让他们赶紧关城!一个时辰之内传到各处的话,某家给你记功,保你超迁一转!”
武将不打仗升迁最难,九年才磨堪一次。为了省一次磨堪,不是世家出身的武将们杀人放火都是眼睛不眨一下的。这名军将眼睛顿时就红了,也不打话,抱拳行礼之后翻身就跑出院外,转眼就听见马蹄声疾疾响起,飞也似的跑走了。
何灌又转向温豹臣和石崇义:“某也给你们手书一通,让王昭业给你们暂时开门。还是带这些人出发,赶紧迎上去,看看那南来子所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探得消息及时回报,也算是你们大功一场!”
温豹臣和石崇义还有什么说得,点头领命就是。只是石崇义脸色煞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底下军汉们却是鼓噪一声,大家吃些辛苦走夜路倒不怕。现在要去的所在已然火起,天知道生了什么乱事,要大家去卖命。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鼓噪声一下就响得极大,何灌也不在意,只是狞笑一声,点点几个叫得最大声的。温豹臣等军将顿时窜上去,摩双肩拢两臂,两人服侍一个,一下按到在地。
何灌厉声道:“捆起来!此次不是军务,行不得军法。转头回来丢去沉河!当本将在汴梁几年,真心慈手软了不成?若是此去顺利,说不得回来还饶了他们性命。要不然,本将也不怕再朝汴河里面填几十条人命!你们只管试试,到底是本将大,还是你们人多厉害?”
不得不说何灌也自有其气场在,这一番发作顿时震住了场中军汉。军汉们忍气吞声,看着被捆好拖下去的袍泽,默然听命行事。温豹臣朝何灌打个躬,就等何灌将手书付下。
何灌满意一笑,又开始写给王昭业的手书。石崇义白着一张胖脸在旁边低声动问:“太尉,就这般处断就成了?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万一这南来子…………”
何灌冷笑一声:“某去寻隐相去,现在他的人在南来子所在处,是隐相的首尾!再同隐相去拜见圣人,这些事情非得捅到圣人那里去,才好有所预备!现在万一生乱,太多可以让人利用处,单单东宫和十王殿那两位,之间就能生出无数风波来!只要圣人心中有数,能镇静以对,乱不到哪里去!过了今夜,一一收拾背后的有心人就是,看看是谁有恁大胆子!”
何灌此刻,心思仍然清晰,准确的抓住了今夜事情的要害。只要镇静以对,不让现在千疮百孔的朝局为人利用,特别是那位圣人为人利用。这汴梁城承平已久,还能闹出多大的事情出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保持上情下达,让赵佶对一切心中有数。过了今夜,还是一切都在掌控当中!
可是何灌如何能料到,萧言设谋之险,用心之狠。而且…………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如若何灌能明白萧言现在到底是何等样的枭雄人物,就不知道,何灌是不是还选择与萧言为敌!
石崇义默然点头,事情已然如此,只有拼了老命,说不得跟着吃这趟辛苦了。难道此刻还能从船上跳下来?
转瞬之间何灌已经将手书一挥而就,交到一直等候的温豹臣手里。扫视院中一眼,招呼从人备马,匆匆出门,自顾自的跳上马去了。
温豹臣紧紧抓着何灌手书,朝着石崇义招呼一声:“石将主,这就去罢?”
石崇义勉强一笑,在从人伺候下先出去了。他也是骑不得马的,要备好车与大队同行。此刻这老胖子胸中到底转着什么样的念头,就是外人所难以猜测的了。
温豹臣大喝一声:“出发!谁要是偷奸耍滑,不听本将号令。太尉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丢几十个人沉河,算得什么事情?要是卖力,少不得你们多少有些好处!”
在一众何灌心腹元随亲卫的驱使下,这几百人终于沉默的出门了。东十字大街左近本来就是热闹的地方,往来行人,都看着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还以为石家又准备去操持什么大场面来着。上次石家在球市子接驾,府中来来去去,不知道忙乱了多久,场面比现在还要大些。今天却是掌灯了来这么一出,倒是有些古怪。
石行方石小胖子在后院的一角小楼之上,在几个美貌丫鬟的伺候下呆呆的看着自家涌出这么支队伍,神色复杂的也长叹一声:“爹爹啊爹爹,那萧显谟心有山川之险,谁知道他能生出什么事情来?最好的法子,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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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流错杂,这支古怪的队伍前行速度并不甚快。加上队伍中的军汉满心不情愿走这一遭,向前挪动的速度也就越发的龟步了。此刻在城中繁华热闹的所在,温豹臣等军将也不好拿出手段来,只好耐着性子陪着他们慢慢朝前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队伍还未曾过朱雀桥。
究其本心,温豹臣他们未必也是去想趟这趟混水。最好是别人探得消息先回报过来,自家就省了多少干系。
就在上下几乎是有志一同的慢慢朝前挪动的时候,从南面突然传来隐隐可闻的呼喊之声。转瞬之间,这呼喊声就淹没在周遭的市声当中,让人还以为听邪了耳朵。
车上石崇义却一掀车帘,钻了出来,呆呆的朝南看。
转瞬之间,呼喊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清晰可闻。明显就在不太远的地方,也许已然是在南薰门内了!
这些声音一旦响起就再不停歇,越来越大,最后混成一片。街上仍然在游逛的百姓也呆呆站定,向南而望。人人相顾失色。
石崇义腿一软跌坐回去,浑身忍不住就狂颤起来。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进了汴梁城!今夜到底还会再发生什么事情?
在这一刻,某个念头在石崇义胸中显得无比的清晰。所有这一切,一定都是这南来子弄出来的,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凭据,但可以肯定,一定就是他!
难道这个南来子真是来祸乱大宋的?
天有眼,天有眼!怎么就在大宋,降生了此等人物?平灭了一国,杀了几十万人,犹让这个南来子觉得不够满足?
温豹臣也在此刻长声大呼:“快些前行!谁要畏缩不前,俺砍了他的脑袋!现在行的就是军法了!”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78章 霹雳(五)
乱纷纷的几千人,二三十里地,仗着酒意和翻涌的血气,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走到了南薰门外。几千人一路走一路高呼:“扶保圣人,扶保太子,诛除奸邪,博入娘的一场富贵!”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其间操弄,还是这口号实在太长,到了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八个字。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
呼喊声中,几千人举起的火把如一座火山喷发也似,在汴梁城外卷起好大声势。
城外虽然虽然渐渐就是民居密集之处,可是百姓中老实哪里会管这等闲事。几千人生乱,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凑上去?
那些无业的,无根基的,却说不得要凑上去。每次生乱,都少不了混水摸鱼的人物。一人也扎束个火把,就混入了队伍当中。跟着一起胡喊乱叫,声势顿时就壮大了起来。
至于其他人等,也有居住在城外的小官吏,更有散处的禁军军将士卒。可是听着他们呼喊的口号,就知道这池水甚深。聪明一些就闭门继续躺在榻上装死。最后不管结果如何,反正卷在其中就是祸福难料,不沾这事情边,就算将来得不到什么好处,好歹平安可保。有些忠勤之心的就赶紧出门,想穿先传信报警去。
总算是有些人寻着牲口,赶在前面,偏偏南薰门又关上了。城上也没有一个够份量的军将主持,没人敢打开城门,就是想找人传递信息都不知道找谁去。城内百姓也发现了这般热闹,都猬集在城头和城下人答话,乱七八糟的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多口杂,这消息就愈发的说不明白。只是急得这些报信的人在城下乱转。
此门不通,就只有绕到其他城门去。偏偏何灌下令,传令军将也着实卖力,各处城门都次第关上。还是进不去。而就看见南面火光,已然逼近了南薰门所在。
现在整个汴梁城才被惊动,骚动从城门向汴梁城内开始蔓延。可是汴梁城实在太大,夜间又向来是金吾不禁,有些骚动也不那么显眼。花朝之节各级官吏都自寻耍乐处,一时间想找到能切实负责的人都难以寻及——而且以大宋官吏职事差遣之混乱重叠,因为赵佶这些年折腾,加倍的又乱上加乱,这个时候找到几个真正能负责的人都不容易!
至于城外那些驻军,大宋开国以后这么些年下来。汴梁已然没有全军整然城住军营,随时听号令就能调出来行事的军马了。不仅军将,就连士卒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处有如百姓,有差遣到时候去当值就是。军将就是想召集军马去平定乱事,一时间都抓不着人马。
而且未奉枢密号令,谁敢擅自调兵?这等军伍鼓噪之事,军将们向来也是有多远躲多远。等到闹完了再出来收拾残局。谁不开眼才自家搅合进去呢。
至于底下士卒,能不跟着参与闹事就算谨守本份,其他的根本就不必指望。
在这个夜里,已然步入末世而不自知的大宋。就在一场突如起来的乱事当中,显出了这个统治体系的全部弱点,迟钝,散漫,无人负责,也无法负责,基本上是无法正常运转起来。人心也不见得如何归附了。
这样的统治体系,怎么能不在真实历史上短短几年后的浩劫当中,几乎是毫无还手能力的就为胡骑一击便倒,最后让一个文明沉沦在空前血海当中?
不经惊雷闪电,怎么能将这在末世当中昏昏欲睡的文明惊醒?
霹雳一声,就将在今夜炸响。
而卷起这霹雳的人,就是一个有着二十一世纪的人生经历,却为千年前的风霜杀戮将心肠磨砺成枭雄模样的一个年轻人。
整个汴梁城,此刻都在随着他苦心积虑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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