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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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归- 第6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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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本来就不大,可以住的公房不算太多。除了这些甲士之外的上千步卒,就在街道当中支起了军帐,缩在里面抗冻。人人操着北面的口音骂骂咧咧,却没人敢真个擅入民居。要知道在第一天可是砍了七八个不听号令之人的脑袋,在各处街口现在还悬挂着!

河东路过兵的记忆已经是很久远之前了,可是对军马是个什么样子并不算陌生,历代都是口口相传。河东路也算是陕西诸路的一个后方支应所在,有的时候陕西诸路有大的战事,当地民夫不足,都要从河东路征发。更不必说河东路本身火山军岢岚军那里也一直都有些小规模战事,河东路也有不少百姓见识过打仗是个什么样子的。

大军过处,只是强买强卖已经算是纪律森严,到处骚扰也是常见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象北面乱世那般直拿人的性命当成草芥。可一旦过兵都是四下骚然。

照理来说,这等北来贼寇,号称是契丹鞑子余孽,比起大宋军马更要作践地方十倍。在当夜的慌乱之后,繁峙县中不少人家都做好准备。房门牢牢堵住,家中精壮操持起各色各样的家伙,枕戈待旦。女子也怀里揣着刀子剪子,一旦有不忍言的事情发生就拼了性命。

河东地方民风素悍,虽然有组织的抵抗难以做到,但是不让那些鞑子轻易作践,不过就是牙一咬的事情!

可是几天下来,破城的所谓奉天倡义复辽军却是安安静静。虽然不断有兵马调进调出,繁忙万分,却是将城中百姓都忘记了也似。百姓们心下稍稍放松,就开始有些好奇。也敢在墙头上探头探脑了。不过还是却无一个哪怕最寒微之辈,愿意主动去县衙门那里辽人余孽统帅处投效,去献什么扫平河东诸路之策,去借着这异族势力,先在这县城当中当几日的土皇帝再说。

作为没有组织起来的百姓,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一步。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轻易拼了这条性命。鞑子要是骑到头上,也有多少人不愿意甘心就戮!

可在真实历史上,真到几年之后女真南下,杀戮满中原,这些平日里安份忍耐的百姓们就愤然而起,在各地掀起了抵抗鞑虏的怒潮。中原之地,义师何止数十万?

不过这一切因为民族劫难而激起的血性,却在当政诸公,在赵宋官家的苟且之下。先是宗泽吐血呼过河而亡,然后就是岳飞十二道金牌,风波亭上天日昭昭。接着蒙古继起,江南四川汉家儿女仍然誓死而抗,节节血战。奈赵宋太后官家早早请降,奈北面游牧民族正值他们气运巅峰之际何!

崖山日落,浮尸满海。汉风唐韵,至此而绝。闽地客家女儿,至今犹发上佩剑,就是在纪念这千载以前铺天盖地的黑暗。

萧言此举的手段在道德上纵然有太多值得指责的地方,可是他的本心却始终未变。就是想维系住这异族杀上门,哪怕边地偏鄙之地,也没有一人去当什么他妈的带路党。从汉唐以来,一路延绵传下的这个文明的全部骄傲和血性!

墙头上百姓们好奇的探头探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墙外值守了半夜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复辽军汉子忍不住就招呼:“墙上的,墙上的!莫缩回去,俺们商量一下?”

墙头的宋人百姓岁数和他差不多,闻言停住身形,一脸警惕的问:“什么事情?莫想进俺们院子!俺家都是打铁的,家中族人连同学徒,七八条精壮汉子。锄头粪叉,拼也拼死你们几个。更莫想裹挟俺们从你们家军马,俺们可是宋人!”

墙头下复辽军汉子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却要俺们敢进你家院子,才谈得上拼命罢!每日里那些操着燕地口音的甲士往来,黑着脸瞪着眼就是盯着俺们,谁还敢多迈一步?不过说实在的,俺们也是云内汉民,过得也是苦日子。掏心窝子话,要是上头约束不紧,随大流俺说不准也就进了什么民居,得些好处也是论不定的事情。现在既然这般,倒是松了一口气,算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一睁眼就看到死人!要是日子能一直这么长远下去,俺就死心塌地,在这复辽军里头卖命了。”

墙上宋人百姓来了谈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既然是汉人,契丹鞑子都亡国了,怎么还替他们卖命?哪里不能过日子?”

两人对谈之间,军帐当中又钻出几条睡眼惺忪的汉子,呆着脸听墙上下的对话。这个时候,一个脸色难看的粗壮汉子沉着脸骂一声就插楼:“直娘贼,汉民又怎的了?当初不要俺们,将俺们给辽人,百余年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苦熬活着就是。现在辽人亡国,既然说云内诸州都是大宋故地,怎么没人过来接收,管俺们一管?大冬天的没吃没喝,要吃的就只有拼命去抢。这个复辽军管俺们肚子,让俺们能睡个踏实觉,不为他们卖命,又为谁卖命去?乱世里头,就命最不值钱!”

另外一个一脸苦色的汉子也讷讷的插口:“你们宋地百姓,别以为这安稳日子就能长久!早些做准备罢,女真鞑子可悍!早迟他们就要南下,俺们轻轻松松就打破了这县城。也不知道大宋官儿怎么想的,辽国亡在前头,这边地还一点戒备都没有!见过女真鞑子杀人没有?席卷过后,一片白地,男子杀了,女儿家捆了手跟在马后头走,走不动就拖死了,谁来管你?要是俺是你等,要么准备打,要么就赶紧朝南走。这条性命还能保得长远一点!”

墙头那宋人百姓本来还想替自家大宋分辨两句,结果想想这繁峙县城毫无抵抗就被袭破,顿时就有些气短。最后还是勉强硬着嘴反驳:“俺们繁峙是繁峙,周遭还有那么多州县。雁门三关还有什么北上的神武常胜军,要不了几日,就来收复这里了…………你们这军马还算识趣,到时候脱了身上衣甲,躲起来就是。俺们去说些好话,看能不能保全你们性命………”

那脸色难看的粗壮汉子嘿了一声,冷笑道:“还指望什么周遭州县?要知道俺们军马陆续调进来,已经四下出动了!周遭州县就算未曾打破,也被围住。至于什么鸟神武常胜军,据说给你们大宋官儿断了粮,没粮还打什么鸟仗?雁门三关,也被俺们军马围着了。向代州方向的军马也派出去,只怕都快要逼近代州了!这里只怕没人来收什么鸟复了,而且俺们势大,又打着大辽旗号,必然是要惊动女真鞑子的。到时候女真南下再卷进来…………上下,俺在这里相劝一句,准备好逃命罢!不要多久,这里人命就还没一块蒸饼值钱!”

墙上宋人百姓瞪大了眼睛,震惊得差点从墙头上摔下去。

周遭州县或者被围,或者袭破。雁门三关和代州大营驻军断粮毫无战意。所有一切让这宋人百姓很难理解。既然遣神武常胜军北上卫戍边地了,为什么还要断他们粮食?没有粮食,让军马怎么打仗?难道那些官儿就不知道北面已经乱成一团,他们边地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命么?

河东边地这一带,已非大宋所有。哪怕就是这没什么智识的大宋一个普通百姓,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也似。这是近百年来,大宋所从未发生的事情!

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最先和宋人百姓搭话的那个军汉,看歪楼已经歪得不象样子了。挥舞着手忙不迭的将话题拉回来:“老哥哥,莫说这些,现在还不是安生无事?俺的确是有事相求…………俺们这里吃是尽有的,只是想烧些热水艰难。大冷天气,干嚼下去实在有些吃不消。俺们不进院子,能不能烧些热水将出来?费了柴草,俺们用粮食赔补你们就是。你看这使得么?”

墙上宋人百姓哼了一声:“在屋子里面关了几日了,柴社也不开张。谁家里备着柴堆草堆?你们当在这里,谁又敢出门?”

那军汉还想说两句好话,就听见马蹄声响传来。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却是燕地那里的口音:“你们是哪一指挥的?岂不知六臣将军严令,不得骚扰百姓?报上名字来!”

几个军汉象被电了一下也似,忙不迭的跳开,一个个站得笔直。还是最先和宋人百姓搭话的那军汉堆笑解释:“田将军,俺们怎敢?就是烧水艰难,想求主人家烧些热水罢了。俺们自会用粮食赔补。俺们是何等人,敢违抗六臣将军号令?”

来骑约有七八骑,当先一人顶盔贯甲,正是最先跟随郭蓉北上的那个燕地出身的貂帽都亲卫田穹。他的口音是燕地那里的,再难有什么破绽。所以就随之而入宋境了。现在俨然也是在新扩出来的军马中领一指挥。那个小奚奴十三,也是衣甲整齐,一副亲卫模样,紧紧的跟在田穹身边。

在这七八骑后面,还赶着几辆大车,车上满满的装载着粮食和柴草,沉重的碾过街上冰雪。

田穹在马上扫了一眼,几名军汉就不吭声的退开去了。十三轻捷的跳下马,走到院墙边上,操着他七零八落的汉话问道:“缺吃的么?缺烧的么?这里有,自家来搬。放心,俺们不跟进去。”

墙上宋人百姓目光转动,看了眼前这支古怪的军马一眼,摇摇头:“不吃你们的,不喝你们的,也不烧你们的。要是有人心,放俺们向南走!总得让那些官儿知道,自家地方都落在别人手里了!还断军马的粮,哪个囚攮的才想出这般断子绝孙的主意?”

田穹摆摆手:“要走请便,带些粮食,省得路上饿倒。天气可寒得很…………”

那宋人百姓继续摇头,却再不说话了。跳下墙头,去和自家人商议南走之事了。

小奚奴十三摸摸头,疑惑的嘟囔两句,回身一拍马鞍,就轻快的跳上坐骑。一行人越过几个发呆的军汉,继续朝前去了。

走了几步,十三才凑得离田穹近些:“大人,俺们行事好生古怪。放在以前,有兵马在手,谁对人还这般客气?俺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是那个什么‘先摸’的号令么?”

田穹瞪了十三一眼,低声道:“在这里别提显谟两字!”说完这句话,就沉沉的再不开口。十三看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田穹虽然是个军汉,没多少见识。却也多少明白一件事情,萧言是真的苦心孤诣,在保住神武常胜军,还在拼命扩张这支军马的实力。往常在貂帽都随侍萧言身边之时,也经常听到他对貂帽都说,要备来日大战,到时候他仍然是他们的统帅,一样会站在他们前头!

为此,萧言在大宋周遭,哪怕搅得翻天覆地也在所不惜。也尽其所能,尽量少损伤大宋子民。

他真是在想着保全这个大宋啊…………

什么文明,什么气运。这显谟口中经常会冒出来的话,就这么重要?显谟是南归之人,怎么就将这个大宋看得这般重?

再想得深一些,就超过田穹的能力了。最后他也只能吁一口气。暗自祝祷,但愿俺们在这里的作为,能帮到显谟,能真正震动这个大宋,让他们知道,少神武常胜军不得,少萧显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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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大营在东北方向设立的流民营地,这个时候,比起往常又更热闹了起来。

从云内诸州驱来的流民,其实已经接收得差不多了。足有三四万人,沿着滹沱河谷延伸出去老远。一排排地窝子密密麻麻的遍布在冰天雪地当中。

在这营地当中,随时有一两千军马在维持秩序,分发粮草。摊子虽然铺得大,但是还是勉力维系住了局面,让这几万流民勉强容身下来。苦苦的准备挨过这个冬天。

在代州左近,韩世忠借粮之举没有象雁门关左近那般大张旗鼓,只是筹到了五六千石粮食就算作罢。实际论起来,这五六千石粮草,加上原来那点底子,一个月都未必挨得过去。

代州大营军将,未尝不是心下忐忑,不时向韩世忠进言。既然做了,已经担了坏名声。干脆就继续做下去,将左近能借的粮食都入娘的借来。反正说什么也要将这个冬天挨过去!

韩世忠却只是不应,还在前些时日密密离开大营,朝北面走了一遭。

眼看粮食越来越少,军中诸将心底也越来越虚。想着是不是直娘贼的真要对吴敏那厮认输,将神武常胜军拉到太原府那里任他宰割去。韩将主和汴梁萧显谟,怎么此刻还没拿出一个确切说法!

这一切担心顾虑,在韩世忠回来没有两三天,就变得烟消云散。

从北面缘边州县那里,陆陆续续开始有大宋自家的难民逃避兵火而来。求避风处,求热食之外,还围着营地中维持秩序的神武常胜军军马哭声震天。

辽人余孽与女真军马南下,雁门三关神武常胜军被困。繁峙县已经被袭破,其他州县四下也出现大队敌人军马,或者围城,或者呼哨往来。整个河东边地,已经近于沦陷!

还好这些南下鞑子军马也许急着破城,并不曾在四乡杀戮掳掠。大家才有隙南逃挣扎出这条性命。既然大宋军马屯在这代州大营,就求快快北上,收复他们的乡土!

不知道所谓辽人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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