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现在却是一文不给,三千石全搬出去!就算是在河东路运使处能领出来,他这个开寨门的管事也是死定了的。
当下也就在寨墙上跳脚:“刘将主,须知道这个世上是有王法的!俺们家主,也是东华门外唱出的。不是你区区一个大使臣就能得罪!俺在这里好言相劝,拿几十石能过身就成。这地位来之不易,何苦丢掉?你要想破寨,俺便等着死。到时候还怕你不来?”
刘保忠看他腮帮子咬得跟铁一样紧,也不废话,冷笑一声打马掉头便走。几名一直在旁边畏畏缩缩看着的庄丁,赶紧扶着软下来的管事,七嘴八舌的发问:“这怎么处?”
那管事只觉得浑身都是软的,满头大汗跟瀑布一样朝下淌,咬着牙齿发话:“等天黑下来,派人去繁峙县,去太原府,将这里事情捅出去!看这丘八敢不敢动俺们陈家的庄园!”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43章 北风漫卷(五之上)
夜色渐渐的沉下来。
在陈家庄园之外,星星点点的篝火升腾起来,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滹沱河的冰面反射着篝火的光芒,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陈家庄园之内,庄客当中,只要是个男子,都打发上了院墙,裹得厚厚的呆呆看着眼前一切。
从管事以降,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欣赏眼前这所谓的美景,只是心寒的发觉。到了夜间,增加的篝火堆却越来越多。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又在赶了过来,聚集在庄园之外。
四野里的佃户聚居的村落,也升起了火头。家家互保,紧张的注视着这漫山遍野的篝火。流民越聚越多,已经让每个人都害怕之极。这么多半饥半饱的流民在寒风中聚集,稍有不对,就是一场大乱。这成千上万的人,转眼之间就能将周遭所有一切淹没!
陈家庄园管事这个时候也裹上了几层厚厚的皮衣,暂时充当甲胄使用。腰里也配了一口刀。搬了张胡床在寨墙上面坐定了,周围虽然升起了炭炉取暖,还是忍不住在胡床上瑟瑟发抖,上牙下牙磕得格格作响。也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怕。
外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疾响,所有人汗毛都一下竖起来了。一个半老头子庄客,更是怪叫一声,丢下手中长矛,从寨墙上就朝内跳。碰的一声摔在地上。谁也没心情管他是不是摔得个半死,全都紧张的望向马蹄声来处。一个拿着牛角弓的庄客,手一软,嗖的一箭就射出去了。又偏又软,夜里寒风一吹,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去。
那管事一下跳起,嗓门儿都变调了:“不要放箭!”
底下也传来应和的声音,拖长了在那里叫:“不要放箭…………”
寨墙上人都是一愣,这声音好熟!却不是庄中胆子最大,身手最好的那两个庄客的声音?
转瞬之间,来骑就一直奔到了寨墙上灯火照亮的范围之内。却是五六骑甲士,还牵着两匹马,马上担着两条捆住手屁股朝天的庄客,脸都给颠绿了。却正是天黑下来之后,派往繁峙县和太原府的庄中之人!
马上甲士意态自若,得心应手的操控着坐骑停步。虽然披甲,却空手未拿军刃。正是神武常胜军中矫捷军汉。一个剑眉星目小军官模样的人冲着寨墙上笑骂:“都说河东边地民风彪悍,不差似俺们燕地陕西诸路什么,这一箭却射得好村!这厮鸟,弓箭如何是这样使得?改日有暇,俺来调教你几手!”
周遭人都眼巴巴的看着那管事,管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信使都被人截住了。大雪封路,四下音问不通。就算有人前来,想必也被神武常胜军赶走。现在陈家庄园左近,算是给牢牢封死了!绝望之下,这上牙敲击下牙的声音,在这寒夜里就显得加倍的响亮了。
那小军官示意一下,几名军士跳下马来,将那两个庄客解下,破麻袋也似的扔到寨濠外面,还将两匹马拴好。小军官又笑道:“外间那么多流民,少不得有心狠想生事之辈。群集在此,俺们说不得只有辛苦一些巡视弹压。却撞上了这两位贵价…………只是本事差些。惊动了流民,两个都从马上被掀下来了,要不是俺们喝止。人估计就埋到了雪堆里,马也就进了流民肚子。俺们救得一次,不见得能赶得及第二次了。贵庄当中,自己斟酌罢!”
说完之后,这小军官呼哨一声,翻身上马,举止剽悍轻捷已极。虽然看起来甚是年轻,只怕二十都未曾足岁。这气度已经有百战勇将之资了。
庄上人都暗自咂舌,这神武常胜军中,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将模样兵头将尾的年轻军汉,看起来都骁勇万分。这支军马,当真是一支无敌强军!和这支军马硬撑下去,能得什么好?庄中管事一年千贯的出息,可以在这里硬撑到底。俺们这些庄客,就算在田间地头对佃户能耍点威风,周年到头,也不过就是十来贯到腰。何苦陪着硬撑?
一名好事庄客是久走远路,为庄中来往贩粮收马护卫的。人有些四海的场面,当下就动了结交之心,忍不住喊了一声:“这位军爷,上下怎么称呼?”
那小军官马上回身,纯用双脚就将坐骑纵控自如:“俺是相州杨再兴!庄中粮食,是陈家的,让他去河东路运使那里报账就是。俺们没粮,可杀不得鞑子,就不得这么多百姓!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就是!”
后世流传千古的无敌武将之一杨再兴,这个时候不过才十九岁。伐燕战事时他十六就应募河北敢战士。没捞着什么仗打,也没捞着什么功绩。伐燕战事结束之后,神武常胜军南旋,河北敢战士遣散。在得知敢战士中出身的岳飞王贵汤怀张显牛皋等人出头之后,也有不少人去神武常胜军中投奔。岳飞主持,拣其中精悍得用的一些充实在军中。杨再兴就是其中之一。
但凡勇将,一有机会,便能脱颖而出。杨再兴随神武常胜军操练,打熬筋骨,训练马术。进益之快,殆有天授。神武常胜军是新军,没那么多旧事物积淀。这个时候有本事就能在军中出头,北上河东之际,已经在左厢第一军前营当中领了一个十将的职位,连自己一共管着五骑。连萧言都没注意到,神武常胜军中,有这么一个未来勇将在。
此时此刻,杨再兴正是锐气方张。
(杨再兴是哪里人有几个说法,有说江西不过祖籍是河南相州的,有说就是河南人,甚而还有说湖南的。不过曹成在汝南为寇,杨再兴就已经为其部下。一个江西人跑到汝南去,似乎有点那个。本书就将其安排为相州出身,应募敢战士,流散之后入神武常胜军。在历史上,敢战士出身的流寇极多,女真入侵,就成了河北各地风起云涌的义军主体,为宗泽所收拢使用,出了相当多的风云人物。杨再兴为敢战士出身,就算是合理演义吧——奥斯卡按)
那管事早没注意到身边庄客与杨再兴兜搭,只是坐在胡床上喃喃自语:“这怎么处,这却怎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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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寒风当中,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一堆堆篝火次第熄灭。昨夜围坐取暖的那些流民缓缓起身活动已经被冻僵的筋骨。
此次为神武常胜军驱而至此,好歹还选的是流民中看起来结实一些的。太过不成的,或者留在雁门关左近,或者就安排计站南下。去代州大营那里。
再加上这两天肚里有食,多少糊弄个六七成饱。已经比他们在北地苦挨的时候吃得多些了。乱世当中人生命力也顽强一些,一夜下来,靠着生火取暖,居然也熬过来没有冻倒几个。
这么多流民,进退还算是听号令,也未曾四下靠着人多掳掠,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就是有神武常胜军的精锐甲士在左近弹压。二则就是队伍当中领头之人,或者为在雁门关当了几个月夫役的精壮汉子,或者干脆就是神武常胜军新募的云内诸州出身的黑军。大红胖袄一脱和往日乡亲在一起,自然到了万分,没有半点碍眼之处。
南下的老弱妇孺居多,这些精壮汉子自然就掌握了领导权。进退之间,都暗自奉着神武常胜军的号令。所以才看起来这般老实,没有成为地方的祸患。
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这些流民四下张望。讶异的发现一直离着他们不远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增加到了差不多一个指挥的人马。却退远了一些,拦在了流民大队和周遭佃户聚居的村落之间。原来挡在他们和庄园堡寨之间的甲士,也让开了路。
大队流民之间,顿时就有些骚动起来。虽然这些时日一直有些食物分发下来。但是天寒在外,要吃得更多才能抵挡身边寒气。来时发的那些干粮,昨夜已经吃光了。眼前庄园,领头之人早就告知,怕不有几座粮食山。得了这些,大家这个冬天说什么就熬过去了!
攻寨死人大家是不怕什么的,冬季乏粮,坞壁之间还不是自相攻杀。他们这些老弱,一人发根木棍都能跟着蚁附爬寨墙,至不济也能站脚呐喊。性命在这边地乱世,直得什么?
正在人群有些骚动的时候,精壮多一些的流民队伍当中已经鼓噪起来:“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一声呼喊,四下应和。流民们都是都从散处的四下篝火堆旁跳起来。跟着扯着嗓子呐喊。手里有根棍子的就挥舞起来。没棍子的就四下拣石头。
那些精壮汉子居多的人群当中,还有人将出了长矛短刀。还有几架不知道什么时候绑好的梯子。
用以攻破壁垒,这点装备,连蚁附都谈不上。不过眼前庄园,高不及丈。壕沟也浅,毕竟是大宋境内,再怎样的坞壁堡寨也不会经营得城高池深。最要紧的是这么个庄园,能持兵而战的庄客,不过百十人。三头六臂也遮护不过来。昨天陆续赶来,现在还在不断沿着滹沱河行来加入的流民,已经何止三四千人!就是搭人梯朝里面灌,也灌进这个庄园了。
丢上几百条性命,就连这些流民自己,也毫不在意!
人群骚动开始向四下蔓延,吼声越来越大。那些精壮之辈已经迈步向前,大群流民不成队形的踉踉跄跄跟上。一开始这些呼喊还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声音:“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此刻在寨墙之上,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如纸。那管事更是连胡床也坐不住了,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劲。还是两名庄客将他拉起。这管事就靠在他们身上。只觉尿都快要出来了。往年庄园不是没有遭逢闹事,或者租佃纷争,或者山寇经过。了不起就是几百人的规模。人在庄中,想着繁峙县近在咫尺,只觉得如泰山之安。
佃户们闹事,也不至于到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也惧怕朝廷官威。流寇们更是为财,舍命最难。几十吊钱,几石粮食一腔羊说不定就打发了。
几千红了眼睛的饥民接地连天,漫山遍野的逼上来。老弱抓了块石头就挣扎而前。一副几千人不惜在这里拼了性命的模样。这种寒到人骨子里面的感觉,却是从来未曾遭遇过!
河东路虽然号称边地,民风素悍。但是和云内诸州之人,这两年日日在生死当中挣扎却还是有天差地远的分别。此间争斗,或者为财,或者为气。云内诸州流民,争的却是这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从寨墙上向外望去,甚而都能看见那些佃户聚居的村落。村落外面,数百甲士或在马上,或在马下冷眼旁观。身上甲胄齐全,手中兵刃锋利。眼睛好使的还能看见这些甲士撒袋中箭支尾羽在风中一颤一颤。催马而来,不要一刻这些马上甲士就能催散了这几千流民。但是他们却一动不动。
村落当中,那些佃户百姓也明白过来今日是陈家庄园倒霉,他们却是万安没事,都在那里看热闹,屋顶上都挤满了人。河东路土地兼并太过——或者说现在大宋土地兼并太过。大宋腹心之地百姓还能靠着此时繁盛的商业讨生活,过得还算凑合。
河东边地除了贩茶贩马贩盐,走到兵荒马乱的地方赌命的苦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商业?百姓们都靠在土里刨食。滹沱河谷的水浇地都是陈家的。要佃下来不仅是要交一半的租子,还得吃这管事的威福。这管事现在脚软得跟什么也似,平日里欺男霸女也不止一遭了。
不种陈家的地就得去种坡地,挑水就累得个臭死。石多土薄,还有官府升科。熬下来更是不堪。大家只有忍着继续佃陈家的田种。贩马贩粮贩盐还得自备粮食去应役当脚力。吃了大苦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小钱边子都瞧不见几个。看今日这管事要倒霉,佃户们虽然知道不厚道,忍不住都有点幸灾乐祸。
就算是念及乡里情分,不想让被外人欺了去。这个时候如此声势,谁还想不要性命搅合进去?
幸得这些军爷将大家遮护得安全,夜里都宿在村外,不曾有半分骚扰勒索。也算是大家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时候踏实看热闹就是。
村外一处略高的地势之上,刘保忠在亲卫簇拥之下,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一切。半晌之后才摇摇头:“要不是朝廷薄待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