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咬嘴唇,又强调一句:“我马上带兵,去将三州次第打下来!”
甄六臣立时色变。
萧言虽然复书同意打下云内女真没有摆兵镇守的诸州。当时有个前提,就是岳飞在雁门一带经营出眉目,至少缘边防御体系粗备。而且郭蓉和甄六臣所统领的军马,也要整练出一个模样来。
现在岳飞那里,还在拼命赶工,还未曾传信说一切都已齐备。自家麾下所领军马,骨干就是那不足百名貂帽都亲卫,神武常胜军抽调出的二三百精锐。檀州赶来的人马,还没歇过乏来呢。这些时日聚拢扩充各处坞壁堡寨的精壮二三千人,不过才粗粗的分了伍,未曾如何整练,只有几百骑组成的斥候,才勉强堪用——对于部伍进退要求不甚严格,更多看重弓马娴熟的军中骑兵斥候,这些北地出身的汉子,的确比从大宋募来的兵要得用许多,几乎是拉出来就能派点用场。
虽然云内诸州没有女真鞑子兵马驻守,可是此等乱世,能据州治的豪强,也称得上强悍两个字了。比起这边地的小坞壁堡寨,却是两回事!而且占据这些州治,不用说对大宋有震动,当时对大同府的女真鞑子,同样也有震动!
在萧言同意的计划当中,并不介意引一部分女真鞑子军马卷入这乱局当中。说不得还让这场乱局更逼真,更足以让汴梁中人动容一些。可这所有一切,都是要做好准备才成!岂能就让郭蓉这样轻兵直入,贸然的挑起战端?
甄六臣断然摆手:“大小姐,这说什么俺也不会同意。就在这里静候岳韩两位将主发动的消息。你要是心急,就早点将军马整练出个模样…………反正此刻就是不能轻动!”
郭蓉淡淡一笑:“六臣叔,论起操练军马,我怎么比得过你?而且我也不傻,这支杂凑起来的兵马,一两个月时间再怎么操练,真遇上女真鞑子也是不成的。只能在将来配合神武常胜军敲敲边鼓,这场混战之后存活下来的强悍之辈,才会被选中成立新军…………
…………我们既然在这里卷起乱事,强壮从军,家人老弱驱往河东。我们带来的这些甲坚兵利的军将压制之下,他们也只能从命…………既然利用了他们,总是尽量让他们家人子弟多活下来几个!这般做了,才能让他们多效些死力。厮杀磨练出来,还不是那个萧言将来的实力?”
郭蓉一边说一边缓缓摇头,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在萧言身边,也听他对身边心腹说过,他这般拼命,这般在汴梁拳打脚踢。就是为了让将来大宋百姓少遭遇一些劫难,还有一些文明啊气运啊民族啊之类的词儿,我也听不懂。瞧着他身边那些心腹亲卫,也不大听得懂,只不过是他说的,就信到骨子里…………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做得太过。在燕地卷起乱事,在河东卷起乱事,都是用人命来堆。一次两次三次下来,将来却叫人怎么相信,他也在乎大宋百姓的性命?我这番心思,说到他那里,想必他也是会同意的…………要成大事,有的时候必须要行非常手段,我从爹爹那里早就知道了。可是在这其间,能多活一些人命,就多活一些罢!”
郭蓉这般娓娓道来,甄六臣和王贵呆呆听着。都无辞可对。在乱世太久了,人命的确就不当一回事了。可面前这个清丽单纯的女孩子,说出她的坚持。却能敲击到心底。
郭蓉振作一下精神,最后再给出一个理由:“要是能早点拿下云内诸州,早点震动大宋。对那姓萧的,也是一件好事。都说他在汴梁支撑得辛苦,我们早点动起来,总不是一件坏事罢?而且拿下云内诸州,就算早些将女真鞑子引下来,我们经营得也早一些来着,回旋余地更大一些,一来一回,算是扯平。也可以早些磨练一些麾下军马,六臣叔,你总不愿意瞧着这几千你带出来的人马,万一碰上女真鞑子,一下就被打垮罢?”
不管什么事情,从哪个角度,都能找出理由的。郭蓉要早点进军云内诸州,找出的理由可称正当。可是要从相反方向,同样能找出七八条正确的理由。到底如何抉择,不过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望楼上甄六臣和王贵都明白,无非就是女孩子想尽力多活一些人命而已。
乱事是他们卷起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午夜梦回,甄六臣未尝没有想及燕地当日变乱的尸山血海。既然在利用他们,那至少尽力多给他们一些活路罢…………
郭蓉摘下抹额,将被风吹得散乱的秀发整理一下,再将抹额在头上扎紧,俏脸容颜上露出一丝浅笑:“六臣叔,我决定了,今日就出兵,早打些粮食回来,就能多活些人命。你随不随我去?”
在这一刻,郭蓉将萧言心思,已经想得分明。
当初北上,交代的只是在河东边地,云内诸州打出辽人蜀国公主及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做出存在的表示。并没有要甄六臣和郭蓉在这里经营出基业出来。这一方面固然有萧言担心郭蓉安危。另一方面却是此间具体情况,萧言并不是多么了解。一切要等到切实在此地活动,弄清虚实之后,才好决断。
云内诸州空虚,郭蓉和甄六臣轻松在此卷起声势。郭蓉心软,不想完全靠着劫掠在此间活动。就想经营起基业出来,一则可以在这乱世略保此间百姓平安。二则就是既然我为你萧言在这里建立基业扩充实力了,你总得运粮食军资上来支撑罢?本姑娘总不能给你白打工。有粮食运进来,这个冬天,此间百姓估计能好过许多。
萧言顺水推舟的就同意了他们的决断,而且进一步借题发挥。扩充军队,直至打下云内诸州州治,彻底震动汴梁。另一方面将云内诸州百姓驱往河东,在神武常胜军配合下造成河东路风声鹤唳的局面,更一步加深汴梁诸公的惶恐。要是再能引一部分女真鞑子南下,那就是更妙,反正现在西京大同府女真兵马并不甚多,这场乱事规模不至于到失却他控制的地步。
这般谋划,已经到了十分。
郭蓉发现,因为自己要在此建立基业的盘算,却给云内诸州百姓带来了更大的灾难。此间百姓青壮从军,老弱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向南。这一个冬天,不知道因为自己,要多死多少人!
对于萧言如此决断行事,郭蓉并不觉得有什么厌恶的。要成枭雄事业,有的时候必须要足够忍心。到了他那般地位,道德准则已经和一般人不一样了。郭蓉是燕地大豪女儿,在这上头,从小就见得惯了。要是萧言仍然是个心软优柔的家伙,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可是萧言做得太忍的,她就要来弥补。萧言要是在这充满血腥的权势道路上走得太远,她就要以自己的行动,让他还保有一些人心。谁让这个眉目清亮,有时候锋锐逼人,有时候却又笑得可恶的家伙,是她将来的男人…………
或者换一个角度而言,萧言的枭雄岁月,也能包容她的一些任性,一些心软罢?谁让她已经不计较她和他之间的杀父之仇。已经决定将来一切平靖之后,安心在家给他生儿子?
扎束完头发,还是那副利落的马尾模样。郭蓉朝甄六臣点点头,就大步向望楼下走去。甄六臣迟疑一下,狠狠一跺脚:“王兄,这里你暂时坐镇一下,汤四郎来,就让他先领全军。回头俺再向他磕头招赔!另外再传信岳韩两位将主,大小姐和俺去打朔武应诸州了!他们要是能多接济一些粮食上来,大小姐也许还能收敛一些!王兄王兄,万事拜托!”
说罢,他也就匆匆而下。只留下王贵呆在望楼上面,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郭家娘子,是个有脾气的,显谟啊显谟,将来家宅当中,还不知道你镇不镇得住…………”
第二卷 汴梁误 第142章 北风漫卷(四)
雁门山铁里岭上,雁门关堡寨的寨墙之上。
比起前番韩世忠来时,雁门关堡寨更成个模样了。寨墙主体已经全部完工,条石一直砌到了寨墙顶部,现在正在修治凸出于寨墙外的马面。大堆大堆的建筑材料,就堆叠在外,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民夫又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喊着号子在拼命的拉着大木上山。
在山脚还增设了一处骑寨,以为岭上雁门关堡寨依托。要是敌人来攻,主力指向骑寨。则雁门关步军出击,以弓弩支援骑寨。若主力指向岭上雁门关,则骑寨屯驻的骑兵出击,抄击敌人侧背。
一个关隘的防御体系,还不止如此而已。从骑寨直到雁门关石堡。沿途还要依着山势节节设立小寨,互相之间能以弓弩相接,可为援应。岭上主堡屯粮屯械,还有重兵,作为最后的依靠。
这整个防御体系建立起来,雁门关才能称之为关。在规划中总计要屯步骑加起来接近二千之数。作为整个三关防御体系的最重要的锁钥,只要卡住这里,敌人再怎么强,也不能从这个方向深入河东路。
现在单单是作为修治重点的雁门关,整个工程也不过才完成了一半左右。更不必说完成度更低的宁武关和偏关了。
此刻在寨墙之上,岳飞站得笔直,看着山下山道之中逶迤而来的大批云内诸州难民。大雪纷纷而落,难民长龙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在慢慢的朝前挪动。在山下一个开阔一些的地方,原来正是施工民夫的住所,一排排全是开挖出来的地窝子。现在更开出了不少新的地窝子。正在那里赶工的民夫扶着锄梠,都愣愣的看着新来的这大批难民。
原来为这些民夫提供食物的一排棚子,现在灶上都升起了火。白烟腾空,水开了哗啦啦作响的声音连成一片。在士卒的监护下,难民机械的走到食棚前面,领点热水热汤,再加一点冰冷的干粮,一个个就地坐下狼吞虎咽的就朝肚子里面塞。
前几日难民到来,还有军中司马挑选强壮作为参与施工的民夫。这几天也免了。来的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只是能白吃饭的。按照计划,应该是供一顿饭之后,就安排他们到地窝子里面挤一宿。第二天继续沿着已经冻上的滹沱河河道朝代州大营方向走。
不过这个计划也很快就做改变,岳飞下令,从北而来的难民大队,在这里将养两天。好歹吃两顿饱饭,稍稍有些气力,再驱之向南。直到震动整个河东。
这群难民到来,不知道哪个在这里已经干了几个月的民夫发现自家亲眷,喊一声就冲过去抱住。哭喊声顿时响起来,周遭难民不过看了一眼,就麻木的绕开,继续朝提供饭食的棚子走去。
生逢乱世,又在兵火交加之地。什么辽人女真人说不出是什么部族的人来来去去。这个皇帝那个贵戚甚么公主旗号穿梭。妻离子散是常事,就算运道好重逢了,谁又能保将来?
一名军中司马匆匆而来,走到呆呆站着的岳飞身后,低声禀报:“将主。今日比起预料,要多发出三十石粮米,现在军中所储,已经不足六百石…………请将主示下,代州大营何时有粮米输送过来?属下也好早点安排计点入库收纳…………”
说到这里还好好的,最后这军中司马却忍不住多加了一句:“现在俺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粮米!将主,多留每日到来的难民一日,就多支用接近百石啊!难道让俺们自己勒裤带不成?”
岳飞回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代州大营,能运上来的米粮,都运上来了。韩将主那里难以指望,筹粮之事。某自有决断。南下难民支用不减,要不然再驱之向南。滹沱河上,你就等着看尸首相望罢!”
那军中司马犹自还想争辩,岳飞挥挥手:“要勒裤带,也是勒我的!每日给某支用,减一半就是!”
岳飞这般说了,军中司马还有什么说的?只得行礼告退而下。
在岳飞身后侍立的几名军将与貂帽都亲卫忍不住都上前解劝:“将主,在这荒僻地方,本来就供应菲薄。将主和底下军卒一样,都是每日一升米,半合酱。再减下去,饿也饿倒了…………直娘贼,俺们到了此间守边。每日里所吃米粮,都是自家拿钱买。到现在河东安抚使署也未曾运一升一斗上来!直当俺们不是大宋官军了!既然他们能这般做,俺们就能驱南下流民好生吓吓他们!”
此次与在燕地时候卷起乱事不同,神武常胜军中军将,多半都知道从萧言到韩世忠岳飞他们的布置。在云内诸州生乱,驱流民南下。以震河东,以震汴梁。且用以稳固神武常胜军地位。
此种原因,正因为时势易移。神武常胜军有灭国之功的胜军,却给从汴梁赶出来。要什么没有什么,只等自己坐困削弱。神武常胜军上下,焉能没有怨气?要是这样还甘之如饴,只能说萧言带出了一万多圣人。都不用上阵打仗了,直接就能感化女真鞑子。
现在是萧言独立支撑这支神武常胜军,困苦磨砺之下。全军比起在燕地时,已经是一个向心力比以前更甚十倍的紧密团体了。将来神武常胜军要是能发展壮大,军中将士互相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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