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正烈,将萧言披着的斗篷高高扯起,为西落的斜阳一照,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为避嫌计,神武常胜军现在一切动作,萧言都要尽量避开。朝廷将神武常胜军打发到河东,对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之间关系的忌惮,等于就是摆到明处。岳飞和麾下人马出外远行,就算背后得到了萧言暗中支撑,但是朝廷如此冷遇,岂能不心中忐忑。要是能和萧言见上一面,这颗心就能安上许多。可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神武常胜军出外,在几年之内,只怕都是难以见到一手将他们带出来的萧言萧显谟了。
可是却没想到,萧言却不顾嫌疑。在汴梁城中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应对之际,轻车简从,不声不响的绕到了前面,在这道左等候他们这支就要奔赴大宋边地的人马!看他们的情形,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等候多久了!
在这一瞬间,岳飞忍不住就是眼眶一热。在这一刻,他才发觉,只有萧言站在他们身后的时候,神武常胜军一军上下,才会觉得心安!
岳飞一扯缰绳,飞也似的驰出,身后十几名亲随扈卫都紧紧跟上。随行大队人马,虽然未奉号令不得擅自脱离行军队列,却都小声传着兴奋激动的话语。
“萧显谟来送俺们了!”
“有风声说,这么多远行辎重器械,都是萧显谟暗中倾家为俺们神武常胜军置备起来的。俺们血战一场,就被从都门撵走。朝中诸公都视俺们为无物,就萧显谟念着俺们!”
“神武常胜军要生存壮大,离不得萧显谟!但愿萧显谟在汴梁多福多寿,不要折在那些小人辈手中!”
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萧言,在队伍深处,被一群人密密卫护起来的一辆大车左近,一个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的精悍汉子,正是甄六臣。他穿着神武常胜军的衣甲,最靠近这辆车子。看见萧言到来,似乎是低叹了一声,就凑近遮挡起来的车窗边,低低朝里面说了几句什么。车窗帘幕一动,顿时就显露出一张有些清减的俏脸,这张俏脸上有一双黑而细长,很有些中性英气的眉毛,眉毛下就是一双清澈得可以见底的眸子。却正是郭蓉。在这一刻,她的脸上浮现出的表情难以用言辞来形容,只是落在远处萧言的身影之上。
看着岳飞他们驰来,萧言和张显的身形也是一动,策马就驰下小丘。在这丘陵脚下和岳飞他们会上。岳飞迎着萧言关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迸出一句:“宣赞!”
这一句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旧日在燕地时候的称呼。仿佛此时此刻,萧言还要统领他们,北上河东边地。再没有汴梁诸多扰攘纷乱,萧言率领他们这群好男儿就在天地广阔的长城内外,痛痛快快的与鞑虏厮杀去!
回首这半年汴梁沉浮,岳飞恍然觉得,还是在燕地的时候,才是男儿大丈夫最为心安理得,最为快意的日子。
萧言不则声的伸手过去,在马上拍了拍岳飞结实的肩膀,微笑道:“我料定鹏举你急着赶路,不会在陈桥镇落驿,绕路前行,就在这前路等着了,果不其然,没有让我白跑一趟。”
张显也在旁边笑道:“显谟已经在这里等候一个多时辰了,岳哥哥,俺们比你们出汴梁只怕还早一个时辰…………看着哥哥此去,俺心里跟猫抓似的,恨不得随哥哥北上厮杀去!”
岳飞瞪了张显一眼,收拾起自家激动的心情,恭谨向萧言行礼问道:“不知道显谟还有什么事情要向俺交代?此去途远,只怕就不能时时在显谟身边了,此刻就恭领显谟的号令。”
萧言摆摆手笑道:“要说的,行前都对你和韩良臣交代完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说得?只是这支军马,是老子辛辛苦苦一手带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次,老子就侧身在这支军马的阵列当中和你们一起厮杀,现在你们要远行,我去只能留在汴梁,不能时时照应你们。心里面实在舍不下,所以特地前来送行…………没什么事情好吩咐的。”
岳飞又是一礼,低声道:“显谟关顾之情,岳某与神武常胜军上下,何敢克当。”
萧言锐利的眉眼扫了岳飞一眼,朝后摆摆手,张显顿时就策马退开几步,岳飞身后亲随也同时退开。
萧言定定的看着岳飞,同样也放低了声音:“鹏举,我只和你说一句。我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能毫无顾忌的率领你们上阵与最凶恶的敌人厮杀!好保住这个大宋,保住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这话我只说最后一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就是如此了。将来你不愿意跟随我的旗号面临那些铺满原野而来的凶恶敌人,自然有人跟随与我…………你自己想想这半年在汴梁的岁月,就这样下去,任朝中这些当道诸公播弄,当成千上万的女真铁骑呼啸南来的时候,谁来抵挡他们?谁来拼将一死,挽回这气数?是你我,还是朝中现在当道诸公?这条路我是只有坚定的朝下行去了,就是义无反顾四字…………就是如此!”
岳飞浑身一震。
对萧言诸般暗中作为,岳飞一直有心结难开。这上面,也没有任何人能解劝于他。半年在汴梁经历种种顿时闪电一般掠过他的心中,汴梁中枢之混乱软弱,当道诸公之对神武常胜军的轻视,为党争计不惜摧折大宋仅有几支能战军马的举动,若不是萧言的暗中支持,只怕他们在河东边地什么时候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这支他全部心血所系的神武常胜军自己土崩瓦解…………
再一转眼,胸中涌动的,又是古北口血战的景象。女真南下铁骑不过千余,就要靠着整个北伐大军拣选出来的菁华才能堪堪抵挡得住。他们在古北口血战,十余万北伐大军却还在白沟河左近打转,自家互相牵制得动弹不得。最后呼啸而来,将他们从绝境当中拯救出来的,还是眼前这个萧言萧显谟!
比起现在朝中当道诸公,只怕自己最信任的,还是萧言罢…………不管他行事多么肆无忌惮,张扬出去是多么的骇人听闻…………可是岳飞坚信,在最后关头,当自己拼杀得剑甲俱残的时候,始终站在他们身前,回身招呼他们上前的,还是萧言这瘦削却始终站得笔直的身影。
岳飞默然拱手:“只愿将来大敌南下之际,显谟能让俺们毫无挂碍的厮杀。其他所有事,飞自然是奉命唯谨…………”
萧言一笑,露出六颗白牙的模样是神武常胜军上下都看得熟了的。他又拍拍岳飞肩膀:“鹏举,别死了!将来我用得着你的时候,还长远着呢!”
招呼完岳飞这一句,萧言目光就越过了他,投向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的队列深处。在队伍中间那辆大车车窗里露出的俏脸之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萧言和郭蓉的目光,隔得远远的就这样碰上。
萧言默默一扯坐骑缰绳,向着大队走去。队伍当中的神武常胜军军将士卒,同样默默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蹄声得得,就见萧言离郭蓉所在之处,越来越近。
大车之上,郭蓉清澈的眸子里面,闪过一丝纷乱不舍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似乎就要放下车窗帘幕,躲起来不与萧言照面。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坐在窗前,痴痴的看着萧言策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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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夜商定和自家要随甄六臣等北上河东,借小哑巴的名义在河东边地与云内诸州招揽辽人流亡,暗中助力萧言行事之后。郭蓉就搬离了别院的内宅,去外间郭家族人聚居之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这北上的具体事宜,都是甄六臣或者和萧言方腾,或者与韩世忠岳飞商议。郭蓉就自己默默的骑马练刀射箭,让这半年来在汴梁都显得有点柔弱的身子再矫捷起来。
汴梁虽好,萧言身边虽好,可却不是她能安心所在的居所。郭蓉早就想明白了,萧言不欠她什么,郭药师最后败亡,也是乱世枭雄该有的命运。不过她身为郭药师女儿,却早就应该离开萧言身边,从此再和他没有什么关碍了。
可是一想到离开萧言身边,郭蓉就觉得自己心仿佛绞在一处,痛苦得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然后她就对自己说,这份不舍无非就是萧言对自己的情分,让自己觉得欠了他什么,所以才舍不得。只要还干净了,自己岂不就能毫无挂碍的离开萧言身边了?
这次北上河东边地与云内诸州,冲锋冒雪为萧言奔走行事,就是最好的还干净欠他的情分的机会。她在塞外努力为萧言厮杀,萧言在这个繁华富丽的大宋立住脚,从此公侯富贵,与小哑巴过着快乐的日子,她也许就能笑着离开了罢?
那日夜里和萧言的一吻,就是诀别,从此以后,自己是再不会见他了。
这番话语,郭蓉在这些时日里已经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萧言这些时日也正是最忙乱的时候,也未曾来打扰郭蓉一次。郭蓉都觉得,也许她和萧言之间的那点孽缘,真的就这样了结了。
却没想到,今日萧言还是守候在前路,不知道等候他们这支人马多久。和领队的岳飞稍坐倾谈,就直直来到她的车前!
在这一刻,郭蓉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冰着一张俏脸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萧言靠近郭蓉,翻身下马,凑到窗前,静静的打量了郭蓉一眼,露齿笑道:“怎么一直躲着我?要走了也不来和我道别一声?要不是神武常胜军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岂不是就让你这样逃掉了?这可不好呢…………我们之间,连一声道别都不用了么?”
郭蓉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不去看萧言那温和的笑容。冷着声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到了边地,我和甄六叔自然会努力从事,也不用你再交代一番。道别什么的,的确不必。”
萧言还是在笑,这笑意依稀就是他才遇见郭蓉时候郭蓉所熟悉的那副欠揍模样:“…………我倒没什么,可是小哑巴知道你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扯着我就差和我拼命了,说她也要北上,与郭家姐姐同生共死…………我可是平白为你顶缸来着呢。这么说来,你不是又欠了我一笔?”
萧言这欠揍模样,是郭蓉最抵抗不了的。她心慌意乱的咬着嘴唇:“哄小哑巴是你的事情,可又不是我的事情!到了边地,有什么好玩的事物,我自会托人捎给小哑巴赔罪…………小哑巴有你陪着,日久对我这情分自然就淡了,她岁数又小,平平安安的呆在这汴梁,不比什么都强?”
萧言哼了一声,更凑近车窗气息,男子气息几乎就喷到了郭蓉脸上,拧眉问道:“小哑巴要我陪着照应她一生,你就不需要我陪着照应你一生?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北上还我什么情分,又不是老子想让你离开!”
萧言后退一步,声音放大,也不在乎周围呆呆站着的那么些神武常胜军兵将听见了。反正他和郭家大小姐这点事情,神武常胜军上下尽知。不少原来郭药师旧部手下还是乐见其成。
“你一心要走,老子犟不过你,留着你说不定你也偷跑。到时候我更不放心!之所以答应你北上行事,因为我还可以遣人照应与你!还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危险!这才是放你离开的原因!老子在汴梁这个地方能稳稳站住脚步,再也没有人能动摇老子,最多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给老子乖乖的回来!出去一两年使小性子,也该使够了!这一两年时间,你可不许出什么意外,万一出什么意外,老子不会放过你!”
看着萧言难得这般撒泼景象,周遭神武常胜军士卒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都忍得辛苦。其间还有一些军将士卒是当年郭药师的旧部,对郭蓉和萧言之间的纠葛之情体味得更深一些,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微微动容,各个垂首。
萧言从来未曾这般冲着郭蓉大吼大叫,完全大男子主义的对她要求这要求那。突然使出这般手段,顿时就让郭蓉芳心大乱,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摆,这么多人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两人,郭蓉清减的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怒道:“出不出什么意外,我哪里知道?你隔着几千里,还能管着不成?”
一句话说完,郭蓉才发觉自己这番话内容语气都不大对,脸上红晕更深了三分。
萧言叹口气,放低了语调:“…………就这样罢,现在我就是硬留你下来,只怕也留不住。就是在汴梁,这段时间也是风涛险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没顶。你在河东边地,云内诸州,经营一番,也算是我一个退步余地…………一两年之后,要是我在汴梁已经安若泰山了,到时候抢也把你抢回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越想越没一个结果,我就明白告诉你,这辈子我就是赖上你了,你又能如何?几十年后,等我们儿子孙子一大堆了,到了九泉之下,了不起让老丈人慢慢跟我算帐就是…………到时候一大堆儿子孙子说不定还有几个姓郭的延续他的血脉香火,他也未必真下得了手罢?”
不能不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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