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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御街宽阔,又超过南薰门到朱雀门的南北大街。前面两营顿时向两边让开,捧出中军来。王禀在前,诸位军将跟随在后,头盔上红缨猎猎舞动,直直策马而向眼前宣德楼,身后朱雀门城墙上,几十名禁军军汉吹动号角。宣德楼上,捧着各种乐器的御前钧容直奏响雅乐大晟,此乐为徽宗御制,为此特铸帝鼎,景钟,曲调中正平和,往而不复。
大晟乐声中,宣德楼上官家以降,人人神色俨然。赵佶正襟危坐,诸人肃然端立。看着大队环庆军将士,衣甲整齐,成列前行。
此时汴梁城百姓的欢呼声已经被抛在了后面,御道上安静许多。环庆军脚步声重重敲打着脚下青石砖,还算是整齐。军将多着钢铁锁子甲,或明光细网甲。宋甲甲叶片甚大,打磨之后,闪耀生光。每营前排军汉全是精心选出来的陕西大汉,穿着武库里面翻出来的步人甲,也都打磨过,而且甲叶连接处装饰有锦缎,看出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煞是好看。
这些壮健军汉举着军中各式旗幡,连绵成一片。有营认旗,军将认旗,号令旗,分队旗,甚而还有纯用以装饰的彩旗。都用上好锦缎制备一新,卖相极好。这几千人列队而进,御街不过四里长,队伍尾巴还在朱雀门南面,看起来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赵佶长在深宫,未曾离开富丽繁华的汴梁一步,禁军虽然有所操演,但是这些连队伍都站不齐,盔甲都穿不动,几十年不曾打仗的军汉,如何比得过也算是久经战事,还有王禀这等知兵之人整顿过的哪怕是败残余部的环庆军?
当下就面露喜色,低声道:“环庆军也是如此雄壮?北伐之师精锐若此,虽然有所反复,拿下燕京看来也是意料中事。前面军报,只怕有不尽不实之处,环庆军也未必没有出力,要不然怎么伤损了那么多健儿?调环庆军入卫,正是好决断!”
听到赵佶的低声夸赞,梁师成脸上顿时就泛出了得色,赶紧深自收敛,还是那副恭谨忠厚的样子,低声道:“调环庆军入卫,正是枢密副使吴敏决断。官家既然赏识,看来西府还未曾办错事。”
赵佶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在御座上坐得更加直了。等候王禀诸将上前。梁师成抬头,向蔡京那里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就看见蔡京白须飘拂,神色宁定。梁师成心里咒骂一声:“老匹夫,此刻还要作态!”
宣德楼上小小动静,底下王禀诸人自然不知。哪怕马扩这个时候都抛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诚心正意,追随王禀策马之前。到了离宣德楼前百步之处,诸将翻身下马,再躬身趋前十步,摘下头盔,大礼参拜。王禀以降,人人山呼舞蹈,齐声大呼:“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王禀他们举动,几千环庆军同时拜伏,除持旗幡前排军汉不能山呼舞蹈,只能双膝跪地低头外,人人都是同样动作,呼声震天:“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微笑起身,摆摆手,身前带御器械的散指挥们站在宣德楼前,面向四下,提气大呼:“圣人有旨,免礼平身!”
王禀等起身,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抬首仰望站在宣德楼上,飘飘若仙的赵佶,大声禀报:“臣等奉旨,得领天兵,伐燕北进,两年征战,幸得功成。斩辽人敌酋萧干耶律大石以降凡数百员,破军十万,擒辽人皇后萧普贤女,执其百官,焚其宗庙。下辽人窃据军州郡县凡二十有三,生民无数。大宋金瓯,至此完矣!此战获胜,实赖列祖威灵,官家恩德,朝中大臣运筹,将士用命,臣等幸而得全,得返汴梁,面于圣人之前,不甚惶恐之至!”
这一席话,自然是礼部拟定,王禀昨夜不知道翻来覆去练习了多少遍,此刻说来,倒也情真意切,宣德楼上,赵佶也不由动容。
此时此刻,赵佶也有些感慨。本来在宣德楼下献捷的,应该是童贯,自己身边站着的,应该是王黼。没想到北伐战事是他们推动,打完之后,身边楼下,已经换了人了!这场战事纠缠太久,又引起汴梁城内绝大变动。本来自家以为,将蔡京换下,将王黼换上,至少能维持七八年朝局不至于大动,自己可以安享太平。蔡京势力太深,抑制一下,等他自己老死也就罢了。谁知道到了最后,蔡京还是复相,大宋度支更加不堪,对西军的压制也渐次无力,朝中数党争得更加不可开交!
赵佶本来就不是喜欢繁剧的人,这些日子大臣们为了神武常胜军如何安置,萧言如何地位,暗自里角力,他如何能不知道?越是迁延越是觉得麻烦。但又觉得禁军不整治一下,真不成了,西军没了童贯压制,遍观宇内,又无其他能战之兵,一旦生变,不管从内从外,他的安全都未必能确保。现在看到环庆军军威如此,王禀凛凛一表,赫赫有威,军将当中,还认出了他极赏识的那个马扩,顿时就觉得,禁军交给王禀整顿也未尝不可罢?他可是童贯提拔起来的,和西军不是一条心。就省了为怎么安置萧言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献捷事了,就知会西府,让他们拿出个计较出来,怎么让王禀有这个以环庆军为根基,编练出至少几万能战禁军出来的地位。至于萧言,南归降人耳,冷一下也不妨事。
计较一定,赵佶就觉得胸中块垒松动一些,信步亲临于宣德楼前,温言传谕抚慰班师献捷将士。说实在的,赵佶是个文质彬彬的皇帝,说话声音不是甚大,底下军将,倒有一多半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想必无非就是一些恩旨犒赏,给假休养。底下军将都提着气,只等楼上带御器械散指挥使们大喊一声谢恩,就大家一齐再度山呼拜舞,磕几个头了事,拿了官家犒赏,先在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消散几日再说。
其后果然一切都是行礼如仪,军中鼓号再度响起,环庆军向西边退去,沿着踊路街走向梁门。官家恩准,班师大军暂时可居于汴梁城内,枢密院就将他们安置在梁门和金水门之间拱卫皇城的汴梁西面大营当中,那里原来有个马军衙,有好大一片军营,随着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司战马日少,空出不少来营地来,正可安置班师大军。
环庆军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之间就离开了御街。赵佶还向西看了几眼,回头看向南面,皱眉道:“这神武常胜军为何还未曾进朱雀门?调度主事的人呢?”
宣德楼上此刻也有臣僚在那里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班师献捷,自然是一军紧接着一军。现在环庆军去,却不见神武常胜军身影。这安排调度御前失仪的罪过可不小。只有蔡京似笑非笑的看了梁师成一眼。
赵佶在这里一询问,吴敏已经越众而出,大礼行下:“臣下不敢辞其咎!献捷事了,臣下自当纠劾盘查,自请处分,请圣人重重惩治!”
赵佶看吴敏一眼,转念又想起吴敏主持环庆军这等劲旅入卫功绩不小,将来说不定就得靠他主持西府,支撑兵事。当下就温言道:“底下司员僚佐,还得时时察查,不得懈怠,朕与你还有厚望。”
吴敏也山呼舞拜:“臣岂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心下却是擦了一把冷汗,这一铺算是赌赢了!
赵佶自顾自的回到御座,轻轻摇头:“却是麻烦。”
环庆军献捷结束,赵佶提着的一口气也就松了。想着还要去告慰祖庙,还要郊祭,一大串的仪注行事,就觉得麻烦。想想神武常胜军看来也最多就是如此,顿时就有些懈怠。这些日子心绪不佳,可是没怎么疏散。现在对于萧言这个引发朝中角力的麻烦也算是有了处断,虽然这次没有采纳蔡京的意见,但是蔡京也已经复相了,难道这点事情不遂都不成么?
人一懈怠,就恨不得眼前一切快点结束,自己好好休息休息。
梁师成在旁边察言观色,低声进言:“官家,神武常胜军也就不过如此了。汴梁城中也已经为此献捷大典欢欣鼓舞,民心士气,都已经照应周全。官家伺候事务还繁剧得很,臣下遣人去,让神武常胜军加快行程,早早了事也就罢了。抚慰神武常胜军,官家也不用亲宣,以枢密副使吴敏恭代就可,官家以为如何?”
赵佶微微点点头,梁师成正要遣自己内诸司亲信人去传口谕,这个时候,就听见汴梁城南门外,黄钟大吕之声突然响起,远远传来,笼罩四下。而更有隐隐歌声响起,哪怕传到这里已经微不可闻,却已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气概。
宣德楼上,人人变色,才回到班次中的吴敏疾声发问:“这又是什么?”
一个此次始终奔走办事的心腹擦着头上汗回话:“大人,按了半个时辰,现在由南入城而来的,不正是神武常胜军,还有那个萧言!”
第二卷 汴梁误 第077章 献捷(三)
枢密院耍弄的这些手段,萧言以降,谁能不心中有数。知晓内情的军将们,也无不人人心中愤慨。
我们冒着万死,冲锋冒雪,嚼野草喝血水,在燕地东西南北,常常十几日不得下马。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死战,为大宋拿下燕京,为大宋底定燕云,立下这场不世功劳。你们朝堂重臣斗只管斗你们自己的,却好歹稍稍体谅我们这些为大宋付出一切的将士们一些!
大家兴致勃勃的来到这大宋国都,以为自己辛苦功绩,可以直达于官家面前,可以显露自己的英姿给汴梁百姓看,可以让全天下知道俺们这些边军将士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结果却因为你们自己的争斗,将我们屈在后面。本管直属上司枢密院诸公置若罔闻,就当没有这支军队存在,还是开封府接济了一干军中需用器物。现在走在前面,接受整个汴梁城欢呼的,却是从未踏足燕京城一步的环庆军!
如此也罢,就让你们知道,真正的长征健儿,真正的百战勇士,真正的铁血之师,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从早上开始,神武常胜军就已经在大营中列队,一应准备,全都停当。却给枢密院司员一次次的堵在营门口,说还未曾到他们出营的时候。最前列诸营军将不服,和那枢密院和礼部的僚佐司员争辩,这环庆军已然列队于南薰门外,俺们还僵在这里,哪有这般道理?环庆军走完,难道让官家看上半天白地么?
须知道,立下平燕乃至定燕大功的,是俺们神武常胜军!
那枢密院和礼部的绿袍僚佐司员只是冷笑,鼻子斗快翘到了天上去。口口声声只是,你们这些军汉,懂得什么?某等筹划安排,岂有你们军汉多嘴处?只听号令行事就罢,难道还敢在这天子脚下,皇城根前,生出什么事端不成?
外面欢呼声一浪又一浪响起,环庆军那头也金鼓声响动,已经列队由南薰门而入。前营诸位军将急得跳脚,只有飞报萧言这里。
等萧言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麾下七八个军将,围着三两个绿袍官吏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争辩,那几个绿袍官吏只是不住冷笑,就当没听见。
萧言骑在马上就大喝一声:“你们各自不领着自己军马,在这里做什么?各归其位,等号令就是!”
军将们一震,回头看见萧言身影,顿时不敢再说什么,朝着萧言行礼,飞快翻身上马,回归队列当中。人人都已经气得脸上不是颜色了。
跟着萧言一起过来的,只有方腾,两人翻身下马。萧言在前,朝着几名绿袍官吏拱拱手:“诸位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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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绿袍官吏这才正眼看过来,就看见一个英挺青年,一身紫袍,细翅纱帽。腰系犀带。大步走向他们。面目白皙,可腰背笔直,双眉斜飞,脸上轮廓如刀削一般,却自然有一种肃杀之气。在他身后,同样是一紫袍贵官,比起前面的那人还要显得恂恂儒雅,俊美风仪犹有过之,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看这两人风采,这几个绿袍官吏不敢得罪,行礼问讯道:“不敢动问…………”
萧言不耐烦的摆摆手:“在下正是显谟阁待制萧言,这位是中散大夫方腾。此次献捷,我等正是随神武常胜军而抵御街舞拜于官家面前,现在还不让神武常胜军出而列队,又是什么个说法?”
几个绿袍官吏一震,没想到这位已经名动天下的萧言,竟然是这般人物!单单这风仪气度,哪里象边荒之地南归之人?若他真是金明池中唱出的人物,立下这等大功,值当今之世,官家还不要赏识到天上去?看他这副文质彬彬,英挺白皙的样子,哪里象是在燕地用几十万人鲜血染红了身上官袍的凶神?
就算是他身后那位方腾,出身世家,朝中多有奥援,老公相赏识的后起之秀,也不是他们轻易能得罪的人物!
几个人此刻也不敢太过于拿大了,互相对视一眼,推出一人,先自我介绍道:“下官…………”
萧言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挑眉怒道:“我管你是谁,我只要个说法!”
萧言这般蛮横,让那推出之人也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