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屐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蔡京既然吩咐下来,就答应了一声。心里面却微微有些不以为然。
老公相直将这萧言看得恁重这南归降人,得用时用过便罢。老公相还想将他扶进枢密院中大宋西府,还从来未曾有降人在其中拿权用事!老公相就算想掌兵事,就算高太尉已经病得快死,老种看来也去日无多,还有那位正在都门奔走的小种可用,指望这个萧言做什么?现在已经有风声,那位隐相大人是绝不允许萧言得入枢密,能让老公相对三衙施加影响力,隐相地位,也不是老公相轻易动摇得了的。说句诛心的话,老公相已然这个岁数,去日无多,也该为他们这些忠心手下考虑一下,何苦就这般恶了隐相?将来大家还要还他打交道呢。
不过在蔡京面前,高屐是绝不会将这些心里面的话说出来的。哪怕就算是心腹也不成。他微微失神片刻,就已经想起自己来意。当下就皱眉苦笑道:“太师,属下已经实在是计穷力竭,支撑不来,此刻太师繁忙,还贸然来拜,实实在在就是来讨太师一个主意的…………这今年用度,到底如何敷衍过去?”
蔡京眼睛一睁:“又没钱了?”
高屐苦笑更浓,两手一摊:“三司库藏,年初的时候不过几百万贯,伐燕用的是王黼自理的伐燕捐,和三司并不相干。燕事底定,这犒劳就全用出去了。平日里百官俸禄,禁军支用,零星用度,都是靠着京畿商税宽役钱等来支撑,库藏早就空了。今年汴河疏浚,都给挪到下半年去。
…………诸路转运报解,上半年四月开始,到七月差不多才能收齐,河北三路更复一年,已然指望不上,陕西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年来都是七成数考绩就算是上上。加上市舶官卖,最多也就是三千万以上,四千万贯不到。一笔笔都有了用处,再还还积欠。只怕还有千万贯的窟窿,下半年收入还不如上半年,冬季却正是动工,尤其是各处河工用钱的时候,这亏空更大这些先不说他,无非是年年难过年年过。可是这眼前郊祭颁赏,属下这里实在是敷衍不来了!”
蔡京皱起了眉头。
大宋对官僚体系,的确是相当宽厚。除了俸禄还有名目多达几十种,顶峰时候百余种的各种津贴之外,每隔三年,还有一次郊祭。郊祭之后,文武百官,都有赏赐,多的顶两年正项俸禄,少的也有几十贯。赏赐之外,还有恩荫,五品以上大臣子弟,可以借此而入仕途,顿时就多了一批吃大宋财政饭的人。随着冗官持续增长,每一次郊祭赏赐恩荫,都成了三司使的难关。
宣和五年这一次,更是窘迫之处超过以往十倍。一场大战之后,将一些老底子花得干干净净,还倒欠不少。为了伐燕战事,已经搜刮了一次伐燕捐,在江南逼反了方腊。就算此刻再丧心病狂,也不敢加赋。现在河北三路打得筋疲力尽,要更复一年。燕地只能望里面投钱,原来和辽国和平相处,榷场的大量收入也指望不上。收入减而花钱的地方多,这一场郊祭,眼看就是上千万贯的开支。这叫三司如何妙手空空?
这还不仅仅是敷衍这一场郊祭的事,深层次原因还是大宋财政体系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崩溃。养兵百万,能战的不过就那十万余人。养官越来越多,朝廷党争却越发剧烈。冗官冗兵已经到了极处,交钞一届又一届的越发越多,贬值越来越厉害。人人都束手无策。大宋经济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每年货币流通量极大,其实对这种不断贬值的交钞有了极大的依赖性。一旦交钞发行到了崩盘,整个大宋经济就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真是秉政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屐说完,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等着蔡京拿出什么主意来。蔡京一向是以理财出名,最终成为这番地位。几起几落,都因为官家离不得他理财的本事总不能一直疏远下去。换人来做,总是不如他。蔡京靠着整理税收,砍掉一些支出,甚而靠着降税大量引进各种洋舶传来的奢侈品回笼交钞,支撑了大宋财政体系这么些年。现在高屐也指望他还是能拿出些让他眼前一亮的办法出来。
蔡京在那里皱眉半晌,最后才低声道:“上届交钞,也已经一年半了。再发一届罢………三千万贯就是,总能敷衍到今年结束,其他的事情,将来再说罢…………”
高屐一怔,一下站起,颤声道:“太师,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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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屐执掌三司,这交钞发行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清楚?每届交钞发行出去,三司总有三分之一的库藏储备作为支撑。上届就算是为了伐燕,也不过就发行了二千万贯,已经是空前大数字了。此次一下就发行三千万贯,而且一点库藏支撑都没有,这交钞又当贬值几成?这岂非是饮鸩止渴的事情?
蔡京挥手,两名丫鬟侍女顿时无声退下。蔡京按着胡床缓缓站起,高屐太过吃惊,竟然忘记了去扶持他一把,只是站在那里呆愣愣的看着他。
蔡京难得在脸上显出颓然老态,重重叹气:“希晴,现在要某下手整理,又何从措手?王金睛秉政三年,各路已经全是他的人,隐相幕后主持,正要某的好看。不论从哪一路动手,安插某夹袋中人物,让地方多转运一些至三司,去掉地方一些大工,就是动了他们的好处。立刻就纠缠起来,此次某能复位,地位已经不如之前稳固,又纠缠若此,连官家郊祭都支撑不下来,某又如何能安于其位?”
他走动几步,回头看着高屐:“…………更何况,女真崛起,今后几年,边事定然频发一旦有边事发生,能战劲旅又为隐相一党掌握,某又度支无力。那时候,只怕求在汴梁荣养也不可得!只有将现在最为能战的神武常胜军掌握在手中,才不会蹈当日童贯和王黼连成一气的覆辙!这才是某要重用萧言的原因之所在,一头握住统兵之帅,一头暂时敷衍过去眼前库藏空虚的难关,才能稳住脚步,徐徐整理。这三千万贯交钞新届,纵然是毒药,也得先吞下去了希晴,你可明白了?”
高屐眨眨眼睛,仿佛此刻才明白了蔡京苦心。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属下就勉力而为罢。只要太师这里发新届交钞的札子禁中得过之后,属下当尽力主持操办这一切。”
蔡京轻轻苦笑一声:“发新届交钞倒不为难,隐相绝不会恶了官家所欲。郊祭大事,需钱敷衍,不能扫了官家体面…………而且发得越多,将来都是某的首尾,隐相巴不得看某的笑话…………某心忧的还是,这位梁隐相,看出某的盘算,竭力要阻止某将神武常胜军掌握在手中!某和他算是势均力敌,萧言是不是得用,就要看他自己扶不扶得起来了…………却没想到,某的地位,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寄托在这么一个南归降人身上!”
高屐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以蔡京地位如此之尊,却亲自操办这场献捷大事,处处都给在南薰门外屯驻的班师大军提供方便,生怕出什么错漏。而且不怕花钱,极力装点所有一切。原因就都在这里。想到此处,忍不住都有点嫉妒萧言了。万一萧言得用,地位重要,只怕仅次于他这个蔡京眼下第一心腹了!
他低声道:“不是还有小种可用么…………”
蔡京瞪他一眼,语气里面带了几分恼怒:“西军老种小种,都是在陕西诸路根深蒂固,现在都是自了汉,只求能早日回返陕西诸路!这等价钱,某能向他们开出来,禁中那位梁隐相,如何又向他们开不出来?他们正好可以左右逢源,等到最后有什么结果,只怕都来不及了!而且只要回到陕西,老种小种,谁来理你?西军今日,已经等同藩镇!如何比得上萧言攻倒童贯王黼,最终助老夫复位,已经势必不能与禁中那位梁隐相一党,就算他投靠过去,将来童贯总有一日会再回汴梁得用,那时候萧言和童贯之间,如何自处?他如何比得上童贯的根基深厚?于情于理,他只有靠向老夫这里其间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么?”
高屐额头微微有点冷汗,人心唯微,可蔡京在这上面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如何比得过?高屐也微微有点后悔,蔡京复相,自己这一党也不见得就如往日风光了。看起来还有绝大隐忧,说起来还真不如当日卖身投靠给对方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自己追随蔡京直到此次复相,已经是对方眼中大敌。只有小车不倒只管推了…………
到了此刻,话已经算是全部说完。高屐也只有肃然告退。临走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什么也似,回头低声道:“太师,小相公那里…………”
蔡京脸上怒色更显,连连摆手:“不必说那个孽畜!老夫这里容不下他,让他另找门路去!”
此刻所说,自然是那位小蔡相公蔡攸了。伐燕战事,他这位当日政事堂的参知政事,河北三路安抚制置使署副使,现在只有翰林学士这么一个寄禄在身。没有出知外州,已经是看蔡京复相的面子了。
蔡攸想来想去,似乎又发现了自己老爹的好处,托关系到了高屐门上,想和老爹修补关系。这上头自然是疏不间亲,高屐受托,到蔡京这里开口,却给蔡京顿时就呵斥了回去。今日高屐钉子已经碰得不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有深深行礼,转身告辞。
出了政事堂大门,高屐才有点反应过来。蔡攸继续站在梁师成那一党当中,就算蔡京失势,蔡家的富贵也能保住。天知道当日是不是这父子俩演的一出戏?刚才蔡京恼怒,倒不是为别的什么,而是气这个儿子耐不住寂寞,居然又想回来和他一党,万一蔡京事不得谐,将来岂不是一起倒霉?
想到了这个可能,高屐忍不住就是一身透汗。宦途风波险恶,侧身其间,真真是步步惊心。蔡家还有退路可能,自己却是没有半点退路,只能和蔡京捆在一起了。在政事堂门外,他忍不住向南薰门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恁的,萧言已经为蔡京看作绝大助力。那么也就是他高屐的指望了,明日献捷,你萧言可要拿出全挂子本事,一下子就能入官家法眼自己将来如何,说不得也要寄托在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南归降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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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蔡京忧心忡忡之际,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此刻就屯驻在南薰门外一处军营当中。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明日献捷御前的种种事情。军营当中,整治旗幡,刷洗战马,打磨甲胄兵刃,添置各种器具,人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御街夸功,官家面前献捷,多少军将士卒,一辈子都巴不来这样的事情,虽然人人忙乱得跟陀螺一样乱转,可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汴梁左近,禁军顶峰时候驻军七十余万。到处都有军营所在,到了这个时候。随着大量禁军不断抽调到陕西填防,渐渐已经转化成西军。汴梁禁军在兵册上还有五十余万的庞大数额。兵册上面五十多万,实际有多少那就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更有大量汴梁禁军已经多少代于此,已经安家,除了偶尔当值,就是在家闲居。加上占役。原来修建的那些军营已经有许多没有兵来填,渐渐荒废,不少人都被官宦亲贵占去当了自家产业,饶是如此,剩下的废营还有不少。
此次选其中一处安置了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此处废营还绰绰有余。此次蔡京以降,大小官吏也算是十分尽心,不计成本的将这废营恢复起来,整顿一新。两军入住,觉得比起沿途风餐露宿,简直到了天上去。而且各种供应,源源不断的送入营中,军中但有所需,一开始壮着胆子提出来,马上就送至。到最后大家也大起胆子,狮子大开口,这些一向瞧不起武臣的文官们没有半分推托处,要什么给什么,绝无半点阻碍。
两军在此已经修整两日,已经能看出有些诡异处了。大军班师,自然有官吏先来宣慰。本来应该是枢密院的正分差使,可是这次枢密院只有一个低级官吏,草草的来神武常胜军中宣慰了一遭,随意说了些御前的礼仪忌讳,就匆匆离去。环庆军那里,却是枢密副使吴敏亲临,大小僚佐,一应俱全,在环庆军中整整盘桓了一天。
神武常胜军这里巴结不到枢密院,却等来了开封府。说起来开封府作为地方,慰劳大军,也没什么太逾越的地方。可是这位天下第一知府,却在神武常胜军中整整盘桓了一天,同样带来大量牛酒犒赏,规格不比枢密院差到哪里去,四下嘘寒问暖,查看神武常胜军军容。和萧言他们在一起,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样将御前礼仪忌讳说了个通透。还看着萧言眉开眼笑,一副是自己人的模样。
汴梁现在暗流,萧言以降,也多少知道一些。方腾本来就提前一日回到了汴梁,和几个世交往还一阵。虽然没去拜蔡京,但是底细已经打探得明白,回来再一说,大家自然就对这个闷葫芦里面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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