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药师看着郭大郎恭谨的笑容,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掀翻眼前帅案,大吼出声!
可到了他这个位置,有的时候也做不得快意之事。
只有假作宽慰的哈哈一笑:“阿蓉去了宋营,眼下我们孤处辽境,前头是大石林牙和萧大王,后头还有燕京城,夹在当间,不得不小心万分!这个时候,我们父子俩正要凑在一起同心协力,应付这个危局,这才急急将你调回来,让你吃了辛苦了…………只要能过去,我常胜军眼前前景,将比燕地平原还要广阔!你是我郭家千里驹,自然会有出镇方面的机会,阿蓉女孩子,嫁个富贵人家也就罢了,我这点基业,将来还怕不是你的?”
郭大郎只是躬身陪笑:“孩儿敢不从命,至于爹爹基业之事,爹爹春秋正盛,哪里谈得上这个?将来孩儿协助爹爹打出更大一番局面,这才有脸谈到出镇方面的事情…………眼下没有其他的,孩儿一定尽心竭力,协助爹爹度过眼前一时危难之局!”
郭大郎说得越诚挚,郭药师心中愤懑,却是越来越不可遏制。眼前景物一换,依稀已经是辽东景象。营帐当中,一个模样和郭大郎依稀仿佛的中年大汉,正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他被几名辽人皮室按钵禁卫牢牢按住。他却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戟指向自己:“郭药师,你出卖俺!你出卖俺!鬼神实鉴,你将来也是俺这般下场!”
眼前景物,一下变作粉碎,再睁眼时,只是郭大郎直挺挺的站在他的身前,一脸关切。而自己双手,已经撑在了帅案上头。
郭药师定定神,再不想多说下去,低声吩咐:“你且退下,这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们父子…………一心。有你在身边,我也放心许多。你哪里也不必去,只是在我身边襄赞一切,大郎,我现在须臾离不得你!”
郭大郎神色不动,只是躬身领命:“是,孩儿绝不离开爹爹身边一步!”
郭药师再无多话,挥手让他退下,郭大郎行礼之后,稳稳转身退步出去。
等到他走开不见,郭药师才颓然坐倒,按着额头半晌之后,才低声冷笑:“我和你一般下场?我却要你董家,从此断子绝孙!”
第一卷 燕云乱 第043章 图谋
“传宣帅府赞画萧言觐见!”
呼喝传令的声音,从童贯宣帅衙署深处节堂,一直向外传出来。那些高大的胜捷军亲卫之士,顶盔贯甲,站得笔直,传呼之声,且响且厚,一直震到人的心底。
萧言站在宣帅府衙署门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童贯传见,比他想象中更快。他们初抵河间府不过三两个时辰,才安顿下来用过晚饭,就已经来了宣帅府亲将,通传马扩带着萧言觐见!
等于说,萧言本来打算好好体会一下宋地城市风物的打算,又是落空。
宋朝本来就是后世小白领心目中一个神话般富丽的王朝,萧言从辽地千辛万苦,一路出生入死的好容易来到这里,又是他打定了主意准备将来安身立命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想好好领略一番?
结果在雄州,他给关了好几天就是看头顶四方天。从雄州出发的时候,只看到满城都是兵,乱哄哄的也无足观。夜入河间府,已经感到这种河北大城,与一路经行截然不同。城墙且高且厚,进入城中,街巷整齐,房屋济楚。但满城火把照耀之下,看到的还是乱哄哄的兵马和大群大群精疲力竭的民夫。
想象中的富丽繁华,并无一点。
一场宋辽之间的有限战事,就能将河北名城,折腾成这般模样。要是四年以后,那女真人挟着通古斯的寒风卷而南下,这中原大地,又将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萧言从来没想过以自己一人之力,能挽此天倾。投身于这场大宋北伐辽国的战事之间,也有一半是为了在这个时代出人头地。
没有身份地位,就无以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保护住自己,保护住现在自己所有的一点可怜的东西。所以自己敢于泼出胆子,豁出命去争取能抓到的一切。反正自己是穿越而来,又有什么好失去的?
如果邀天之幸,他能够在这场战事当中活下来,并且顺利的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础。也许在四年之后的那场北宋崩溃的战事当中,他会选择逃避,毕竟,北宋之后,还有享国一百五十三年的南宋!
可是从踏足这片以宋为名的土地开始,萧言却觉得,似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切,都和自己的血脉有着微妙的共鸣。
这是大宋啊!
这是中世纪华夏文明在整个世界创造出来的巅峰时代,是民族历史上同样辉煌灿烂的存在,是有些人口中最后的中国,是有些人心目中最后的汉家衣冠文明所在!
四年半之后,北宋灭亡…………那个自己还未曾见到过的,已经成为历史上的一个传说的汴梁,轰然崩塌。
自己如果能改变燕地战事的历史,那么对四年半后那沉重的历史,就不会有一丝的影响么?
站在童贯衙署之前,等待着这个历史上和郑和同样出名的大太监的召见,萧言心中竟然转动的是这个念头。郭蓉已经将常胜军的一切事宜,都委托给了他。岳飞他们身份还够不上童贯召见,阶前悄然而立的,就他和马扩两人。
马扩侧着脸看着他,眼神当中精光四射,竟然也有一丝期盼在眼神当中。眼前如此残破的局面,也许就会因为萧言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物,一下得以改变!
萧言却是在定定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那通传声音已经变得余音袅袅,他才朝着马扩一笑:“马兄,请。”
马扩定定的看着他,只是低声道:“萧兄,兄之地位前路,包在在下身上,而也请兄大展雄才,将辽地虚实一一以告,让宣帅大人,知道接应郭药师乃是刻不容缓之事,在下只是拜求!”
萧言挠挠脑袋:“马兄,这事我已经对人做出了承诺,自当努力到底…………咱们,这就进去参见宣帅?”
马扩再不多言,只是紧一紧身上犀带,前行两步,侧过身子,伸手肃客。萧言笑笑,只是大步向前。
童贯宣帅衙署回廊曲折,既深且长,一路上不知道过了多少进的院子。每一处门口阶下,都有高大的胜捷军士卒一动不动的侍立其间。
河间府是大府,以大宋国力,知府衙署自然是富丽堂皇,院墙深深,似乎怎么也走不完。萧言行进其间,只是微微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跨越千年而来,却成了历史上一次重要战事中的关键人物。回首前路,真的有如一场大梦。
再往前的话,又是怎样?这历史,就真的会被我这么个小白领改变了么?而自己在这个时代,最终又将如何?对于前路,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害怕,有的只是跃跃欲试和期待。
这新的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
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感觉…………真好。
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来到了节堂之前,阶下分列着更多的胜捷军士卒。台阶阔大,直通上节堂敞开的大门。白虎屏风,正在当中。萧言只觉得自己腿都走酸了,马扩在前一步,默不作声的引路,领着萧言在胜捷军士卒静默注视的目光中,直入节堂之内,绕过屏风,就见宽大的节堂之内,一张帅案在前,当中是一个巨大的木图横放,四下里整齐的摆放着几案和座垫,四角都有香炉,在壁上数十个烛台通明灯火照耀下,氤氲燃香白色雾气,直倾泻出来。
帅案之上,一个筋骨如铁的黑脸人正踞案眼神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他戴着乌纱软帽璞头,锦袍玉带,玉带上只简单的挂着一个金鱼袋。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统帅大军多年的凛然气度。
在这人身边,是一个矮个子中年,同样乌纱软帽璞头,只是恭谨侍立在这高大黑脸人身边,看着萧言和马扩进来,他才抬了一下头,眸子当中精光一闪。
走在萧言前头的马扩更不打话,只是深深拜伏了下去:“下官已携萧宣赞来归,参见宣帅!”
他——就是童贯?
萧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果然气度不凡!
第二个反应却是,果然和历史上记载一样,当太监当到能长胡子这么有个性…………
心里面嘀咕,可他跪下来的动作也不慢,当下就大礼参拜,早就酝酿好的感情澎湃涌出:“燕地逃人,诚天不能覆,地不能容!凄惶孤零,唯有南归,且冒大宋使者之名,诚为死罪,但求宣帅,曲于优容!”
萧言暗地里,已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说出来的话呜咽恳切,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他妈的,在这个时代空手套白狼这么久,几次险死逃生,这演技又有进步了!
童贯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半晌之后,才重重一拍帅案,每句话几乎都是磨着牙齿说出来的:“燕地逃人?假冒我大宋使者?还说降了郭药师?好啊,你真是泼天一般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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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涿州数十里开外的地方,一片依山傍水之处,气象宏阔的一连片营盘,已经扎了起来。栅栏高高竖起,营盘之外壕沟也在开挖。营盘之内,忙忙碌碌的尽是做工的士卒在走动。军官们来来去去,只是大声发令,让士卒们动作再快一些。
河边上,驮马驮骡,正在被士卒们溜着收汗,汲水砍柴的士卒也不绝于途。有的营寨当中,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
眼前这支大军,正是四军大王萧干所率领的奚军和契丹军的主力。从雄州一线撤回之后,在萧干命令之下,昼夜兼程,只是朝涿州赶去。远拦子甚至放得更远!但是吃了两天辛苦,在烂泥当中滚到了离涿州一天路程的时候,萧干却又下令让全军扎下来。修整营盘,并召集各路都管,到他大帐当中军议。
看萧干动向,部下们已经猜测到了他领这么大一支兵力和耶律大石分途,是为了解决郭药师而去。
既然动的是打仗的主意,就要兵贵神速,一口气掩杀到了涿州之下,让郭药师迅雷不及掩耳,只能依城而守。涿州城贫瘠,郭药师并无多的器械钱粮积蓄,给围定了,看他能不能支撑出一个月去!
现在扎营在离涿州不远的地方,岂不是将主动权轻轻拱手交出,让郭药师探得了消息,早早有所预备不成?
在萧干身处的那个营盘的大帐当中,奚军和契丹军的各厢押都管已经纷纷都到了,而萧干却还不见人影。在阔大的帐篷里头,奚人和契丹人壁垒分明的坐定。只是低声议论,话题都是不离开四军大王这奇怪的举动。
谁也想不透,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在喧哗的时候,就听见大帐外面突然响起了通传的声音:“四军大王到!”
一堆一堆踞坐在胡凳上议论的两军军官们哗的一声都站了起来,佩刀相撞,铿锵作响。
大帐帘门一掀,就看见萧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他还是一身圆领窄袖的粗布袍子,腰带也是皮的。只是搓着手笑道:“来得好快!我只是说这营盘立下,还有点功夫,且去猎了一回,手气不错,几百斤的一条山猪!也真不知道它是怎么长的…………却让各位久候,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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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干如此客气,底下军官却不敢怠慢,纷纷躬身:“四军大王好手气!属下等在此恭候,正是该当,不敢打扰了四军大王行猎兴致!”
萧干一笑,穿过满大帐的军官们走到了上首,早有从人送来了布巾,他接过擦擦手,示意大家坐下。大帐内又响起一阵衣甲摩擦的声音,却是军官们都坐在了胡凳上,只是按剑扬手,眼巴巴的看着这高瘦而且长得一脸苦相的四军大王萧干,看他对眼前局势,有何分说。
萧干却一时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了下来,深深的扫视了大帐当中奚人契丹军官一眼,最后才是长叹一声:“国事艰难啊!女真在北凌迫,鸟宋人还从南而来,想趁火打劫!现下燕京城,一帮汉儿南面官心思活动,涿易二州,这常胜军又在图谋南叛…………”
军官们都不吭声,国事如此,谁人能不知道?虽然对宋人打了一场大胜仗,可是现在大辽风雨飘摇之势,仍然不见得能好转多少。大家又冒雨从前线匆匆撤回,只是为了平定自己后方的内乱,谁的情绪都高不到哪里去。
萧干轻轻冷笑,突然拔高了声音:“可俺们家在这里!不论奚人契丹,在南京道宗族繁衍已垂百年,不论是北来女真,还是南来宋人,一旦打进燕京城,俺们宗族就要沦为奴隶!奚人契丹都是国族,和大辽同始同终,就算投降,女真和宋人都会提防俺们,收拾俺们!不像那些燕地汉儿,可南可北!”
他已经站了起来,在大帐当中走来走去,声音如雷:“好男儿但有胸中一口气在,就在战场上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想覆我宗族,将俺们杀死,自己去拿!公平交锋,身死国灭,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有一干无耻小人,却想在背后,拿俺们拼命要保护的宗族财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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