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摇头:“隐相已经尽力为某等设法,传来的消息却是大为不妙。六千万贯已然让官家心疼,不过换来燕云,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燕云乱事又起!从宣和二年方腊起事到现在,大宋战事不断,官家的性子你也知道,早就厌烦,盼的就是天下无事。燕云之事再僵持下去,甚或闹得更大,官家只能换人接手,收束这场战事,到时候你我二人,就是大祸临头!”
童贯顿足又长叹一声:“更没想到,现在坊间流传消息如此之广。老公相这么大岁数了,还使这些下作手段!隐相虽然尽力遮挡,奈何官家那里还有皇城司,总有老公相一系的人将这消息传到官家那里,官家就是个轻信善变的性子,到时候只怕恼恨更甚!将明兄台,某家是已经准备黯然归里了,你也早些做好准备罢!”
王黼神色仍然呆板,不紧不慢的继续发问:“吴敏他们呢?没有使什么气力?此事他们也参与其间,到时候倒霉都是一般的,他们就没使什么气力?”
童贯冷哼一声:“这帮大头巾,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日借势谋取自己的好处容易,现在要和某等共患难却是想也别想!反正燕云首尾,都是你我二人的,他们牵扯不大。现在看风色转过来了,恨不得马上就丢开手!某找了吴敏几次,他都是言不及义的在那里哼哼哈哈,某为大宋边事出死力二十年,还没到去讨好他的地步!他要敷衍某便告辞,他日老公相复位,看他这个枢密副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当!”
王黼慢慢地道:“就是无路可走了?”
童贯嘿了一声,一拍几案站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又长叹口气颓然坐倒。
王黼这个时候才冷笑一声:“老公相突然发力,以他的老辣,怎么会让我等有路可退?在汴梁都门之中,你我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童贯怒道:“那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王黼摇摇头,慢慢从道袍里拿出一封书信:“快马从燕京传回来的,是在燕京的宇文叔通的书信。”
童贯讶然,接过书信问道:“没有先给吴敏,反而是先给的你?宇文叔通又能说什么?”
王黼摆手不答,示意他看信。童贯拿书信在手,不耐烦地看了几眼,一下就看了进去,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燕京事起,想必汴梁扰攘,已然纷纷。变起突然,我辈都门筹划,转眼俱成泡影矣!行此事者,可谓有大见识,有大决断。仆与耿舍人论及,无不扼腕而赞佩也。而此间一旦事起,都门高卧之老公相,姜桂之性弥辣,焉能轻轻错过?必断其军饷犒赏,而鸣鼓以攻公等。官家心切乱事早定,未尝不有易人而施善后之策,燕云两军,必高官厚禄以恩义结之,此亦在料中矣。
在仆料之,此间事必萧言在外主持,老种在内坐镇。一旦老公相复位,都门恩旨天外飞来,然则乱事可一鼓荡平。萧言与老种等,俨然大宋边地擎天一柱,武臣跋扈,则后事不可设想也!
都门之内,已无可着力处。汴梁千里,纵有所谋,焉能及时加之?然则仆深思之,萧言老种,行此凶事。力张至尽,则势至绝处。其心中未尝不忐忑也!西军上下,宿将数十,深受国恩,未尝不默然侧目。一旦萧言老种谋划稍有生变,则人心必然动摇,其间便有可措手处,乱军乌合,难当一击,无非萧言老种束手旁观,才震动燕地,惊动汴梁。若然能引西军诸将断然行事,出兵一击,则燕地乱事不难荡平!如此这般,则燕事可定,武臣安份,国本常固。
仆虽不敏,亦深知老公相用事,赏罚出于己,国事决与私室。纵一己之欲则苦楚天下。老公相若然复位,女真崛起于北,民乱不绝于内,武臣跋扈不可复制,大宋天下,深恐有不忍言之事!枢密吴公,虽为师长,然则性颇优柔,此间大事,不足与闻。仆与燕京,只能自专。伏乞公等与都门苦撑,稍稍相持,则仆必然已了燕事而后已!
身在燕地,遥望都门。顺颂公等清祺,云泥两隐,书不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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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当中,安安静静。童贯手一松,书简落在地上,那一声轻微响动,在花厅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黼静静地看着童贯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童贯才跳起来,在花厅里面疾走,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指着王黼鼻子:“王金睛,你不言不动,安坐府邸,就是等着宇文虚中来平息燕地乱事?”
王黼哼了一声:“老公相何等人物,看准了机会,发力之下,你我如何有抗手之力?既然都门当中已经无法措手,我不指望宇文虚中,还能指望谁?”
童贯声音极大:“宇文虚中靠得住?”
王黼冷笑:“宇文虚中深恶老公相,你如何不知道?说起来他也不见得怎么看得上你我,不过你我在他眼中只是小恶,随时可以攻下台来。老公相却是在朝中树大根深,人又深沉多智,虽老不减。宇文虚中如何能看着让他复位?再者说,武臣用事,紊乱朝纲,也是此辈最为担心之事。叔通是机变百出,颇有担当之人,往日长恨宝剑处于囊中,不得一用,此时正事他用武之地,如何信不过他?”
童贯顿了一下,声音更大:“就算这酸子信得过,他说一旦有变,他才有机会下手,分化拉拢西军将领。可是萧言这厮某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局面他都闯得过来,又怎么会留出机会给燕京城中的宇文虚中抓住?”
王黼也站了起来,冷声反问:“那你童宣帅去燕京?要不是你伐燕惨败,我此刻怎么又会去指望宇文叔通?现在临急抱佛脚,宇文虚中就在燕京,比起你来,我耿相信他多一些!”
童贯哑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颓然坐倒:“只有这个法子了?”
王黼也坐下叹气:“我为何道装打坐,还不是让自己一颗心能安静片刻!此时都门之内,还能有什么作为。就连隐相他老人家,都有和你我保持距离的意思…………现在就只有苦撑,不管隐相甚至官家如何讽示,让你我引咎请辞,也就当不知道,苦撑下去看看燕京那里,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他已经微微发抖,刚才的镇静模样,已经半点不见:“你是内宦领兵在外,无论如何,官家总有一份关照。我却得罪老公相如此之深!一旦老公相复位,道夫,只怕还要劳烦你来照看我的家人!”
童贯拣起宇文虚中书简,捧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喃喃自语:“不至如此,不至如此…………这是赌命,这是赌命啊…………”
王黼仰首向天,神情木然地附和:“不错,赌命。”
童贯突然大笑,一拍几案再度站起,朝王黼施礼而别:“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某回府中,哪里也不去拜了,该饮乐游宴就自顾高乐,苦撑下去,看看某的命数到底如何!王相公,但愿异日还有再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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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汴梁城东北的王相公府邸,汴梁城西金梁桥东的蔡相公府邸,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前一两年,这门第森严的蔡相公府邸很是冷清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又是车马往来纷纷了。往日和老公相刻意保持距离的门下诸人,这个时候又都念起了恩主,纷纷上门拜会。前一两日,宫里还有大使前来为官家赐补药给老公相,还带了老公相的一副字走。
这等举动更如汴梁城中的政治风向标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两日来蔡相公府邸的人物更加勤快了。连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小蔡相公,都遣了老公相长孙前来问安。
不过老公相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了,很沉得住气。仍然托疾避嚣。除了少数几人,谁也进不得老公相府邸之内,只能望门投贴而已。老公相府邸门口的门政,也是随着主子沉寂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又一个个摇头摆尾起来,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那个架势再度拿得十足。
纵然老公相并不见客,门外车轿仍然听得满满的,服朱衣紫的大宋精英们就在门外攀谈等候。他们自己也知道现在是见不着老公相的。见着见不着是一回事,在这儿有没有摆出足够恭顺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因为省了这点功夫,老公相复相,再来一块宣和党人碑,这叫人吃得起还是吃不起?
一旦党锢,就是白身。大宋官员极好的待遇福利就不用说了,积攒下来的田土商铺资产也就成了别的有力人士可以随意谋夺的大肥肉。人到了那个地步,还有什么味道?
在老公相府前,这些服色各异的官儿们就如贩夫走卒一般站在府门前立谈,一丛丛一簇簇的,话题不离眼下都门内的风波。亏得老公相府邸前面地方阔大,要不然还真的有些站不下。
这些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就听见马蹄声响,抬眼看去,就看见一队从人策马拥着一个一紫袍玉带的白须老者从金梁桥方向行来。虽然他从人都是青衣小帽,可是个个举止轻捷剽悍,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军中宿卒出身。这个白须老者最近也是汴梁都门里的焦点人物,正是奉宁军承宣使都管秦凤军加衔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小种相公种师中!
前些日子,小种在汴梁为了西军奔走,当真是到处闭门,人人白眼。这个时候却不断有人朝他行礼招呼,岁数差不多的就叫一声端孺兄,身份地位差一点干脆就喊一声小种相公,这个时候可看不出半点文贵武贱出来!不过大家心里面倒也扯得直,虽然老种小种现为武臣,不过他们都是宋初大儒种放之的后人,说起来大家也算是一家人,没什么可丢脸的。
小种在府邸前面下马,蔡家门政一改在其他诸人面前大模大样的举动,忙不迭的殷勤过来帮忙牵马照料,笑着对小种道:“小种相公,请去前厅等候,老公相正在和高三司论字,一会儿自然接见,这些马都有小人照料,至于贵管,就在门房奉茶,小种相公,快请入内!”
小种笑着示意手下递上门包,虽然近来老公相亲厚,可是这些礼节还是不敢少了半点,又朝着诸位打招呼的文臣行礼示意:“惶恐惶恐,老公相见召,不敢在这里耽搁。等从老公相这里出来,自然在樊楼设宴,向诸位大人赔罪…………种某人这就不恭了!”
诸人自然都是一叠连声的请便之声,有的人还持手和小种将樊楼之会具体时间敲定下来。扰攘好一阵子,小种才在诸人羡慕的目光当中步入公相府邸,入门之时,小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回首才抵都门之极,此刻当真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看着老种入内,众人这才放下脸上笑容,有的人忍不住低声就骂:“武臣用事,连一个南归降人,眼看就要衣紫服朱,大背祖制,这天下乱象,已见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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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政说是老公相在前厅待客,那是怕太有违物议。蔡京此刻还未曾复位,往日威福自专之态,不敢太显。要是在自己内宅亲秘密处会一边军重将,就算是宣和年间纲纪废弛,也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门政遮盖一下,内宅执事就已经在大门内接着,将老种一直引入了内院花厅当中。蔡京府邸自然是深远广大,不过老种是武将,这一路走过来倒也没觉得什么。
在花厅当中,蔡京白发萧然,穿着一件琼崖棉便衫,白布中单。正在和朝服俨然的高屐在那里谈笑,高屐年轻眼神好,远远的就看见小种走过来。低声和蔡京说了,蔡京举起手中玉如意,就向小种招招,示意他过来。
蔡京和高屐身边,只有两个家生最亲厚的下人在那里服侍,其他无关人等,一概离得远远的。
小种上前,恭谨地向蔡京行礼问安,再向高屐行礼,高屐却来得客气,也还了平礼。他们这一系,现在大有借重萧言老种他们联手的武臣集团处,举止之间,很有些亲厚。
等小种坐下,蔡京也没寒暄客套,到他这个身份,已经犯不着闹那些虚文,举手点点小种:“你兄长那里,有消息来了?”
小种顿时起身,站直回答,在蔡京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有丝毫旁骛。蔡京虽然还未曾复相,但是一旦跃上前台,开始发力,其掌握大宋朝堂几十年的威福自专处,自然而然就显现出来,哪怕脾气爆烈,在西军当中也是跋扈自用的小种,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兄长已经有快马传信而来,一路都设了马铺,换人不换马。燕京到汴梁一天奔二百四十里,七日就能到。兄长传来的消息,无非就是一切都按照事先筹划行事。恐怕再有十天,燕京就要被围了,到时候自然以最紧急军情报于枢密院,这等大事,王金睛和童胡须,就再也遮盖不住了。上个月军饷分文未到,更不用说犒赏了,家兄正在筹划闹饷,此刻只怕已经是发动了,其他的都没什么,但请老公相安心。”
蔡京眯着眼睛听着,又虚点了一下高屐:“你们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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