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渠帅一碰头,他们多半是离得远,都是从前头营盘旗号当中得到点简略消息。传递这些讯息的营盘自己也是糊涂,已经完全弄不清楚昨夜对战两方,到底谁是自家人谁是敌人。现在就知道,中军老营的人马在追杀大石林牙!往常知道中军老营人马精锐,却没想到凶悍若此,几十骑咬尾狂追,十几个渠帅想稍稍阻挡,结果全部都是营寨被踏破,失却对自家人马的掌控,这些凶神,杀破了十几个营盘,仍然死死地咬在大石林牙身后!
大家都是得大石林牙而活,又是追随大石林牙起兵,不管眼前局势到底扑朔迷离到了何种程度,面临对手又凶悍到了何种程度,大家只有一个选择,救下大石林牙!
眼前这支军马,汇聚了五个渠帅能战之兵,拼凑起千余步卒,七八十名骑士,总算列出一个有点样子的阵列。在几个渠帅压阵之下,缓缓向着旗号指向大石林牙逃来方向迎去。在四野各处,还有几支军马朝着这边汇合,都最少聚集起五六百能战之士的规模。几名渠帅心下都是忐忑,眼前阵容,总能当下那几十骑凶神了罢?总能救下大石林牙了罢?
直娘贼,援护下大石林牙之后,总得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大家伙儿到了现在,还是全然的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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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之下,这支千人队伍缓缓迎向旗号所指耶律大石逃来方向,沿途不断有各处营寨当中渠帅队伍加入,途中遇见各处汇聚的数百人马的大队,看见他们这里声势更壮,都自发地赶来汇合。
那几十追骑实在太过凶悍,闪电般连踏十三寨的景象让每个渠帅都心有余悸,只能靠着人多壮胆。复辽军中军算是略微知兵一些的,当初为燕北屯军的时候就是以兵法部勒麾下。这个时候都不敢强求速度而让阵列散乱,各方渠帅都勒着队伍,前行个百十步就下来重整队伍。
前方那些被破营寨一旦失却控制,就免不了自相践踏劫掠,一乱起来,放火也就是免不了的事情了,广袤原野当中,十几处火头已经高高低低地燃起,升腾起一股股的黑烟,他们前进方向正迎着风向,黑烟一阵阵地伴随着惊呼惨叫之声飘来,笼罩在队列四下。身处阵中的这些衣甲不全,兵刃破败的步卒,个个面面相觑。就是那些队形散乱,装备比步卒也好着有限,作为各处渠帅绝对主力心腹的骑军,也十几骑十几骑为一群,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胯下有些躁动的战马,一个个都是神色凝重。不少人还张望着后路,他们算是六条腿,比起两条腿的步军跑起来占便宜,要是来敌在踏破军阵,到时候抖开缰绳调头就走。
队伍已经汇聚到三千人上下,马军少说也有接近二百了。大队上空,飘扬着十几二十面各方渠帅的认旗,可军中却没有多少振作金戈之气,反倒是前进的速度不知不觉有些放慢。
突然之间,马蹄响动之声传来,一个个渠帅都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向前瞻看。列于最前排的步卒队列也有些散乱,有的人忍不住就朝后面缩,压在队列侧面的小头目倒转手中长矛,劈头盖脸的一个个打过去,骚乱之声一下就大了起来。还好一个渠帅眼尖,指着前面大声道:“是大石林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去,就看见眼前而来的是十几骑人马,当先一人,正是耶律大石。在他身后,除了董大郎和甄六臣之外,还有被踏破营盘的一些骑军。不是每个人都有胆子舍死忘生地挡在萧言面前,为耶律大石他们争取逃脱时间的。不少营寨当中,门是开了,木桥是搭上了,可是渠帅往往上马率领心腹骑士,跟着耶律大石他们就跑,连面都不敢和背后那些凶神照一下。他们马上本事哪里比得上耶律大石他们,前后跟着他们逃跑的四五十骑,现在剩下的连十骑都不足。
耶律大石在马上浑身浴血,却仍然坐得笔直,目光如电地扫向来迎大队。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高大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两下,却又勉力坐直,又加了一鞭,飞也似地驰向大队。在他身后的董大郎和甄六臣,现在也都精疲力竭,手中空空,背上插着箭杆,头盔打掉,发髻散乱,这个时候剽悍如他们,也只剩下抱着马脖子的气力。饶是这样,也比跟随的那七八骑强一些,看到大队来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有的人在马背上晃了晃,干脆就摔了下来!
看着耶律大石驰来,各处渠帅一叠连声地下令:“让开道路弓箭手射住阵脚,将大石林牙接应进来!”
随着他们的号令,大队步卒乱纷纷地闪开一条道路。弓箭手从后面掩向两翼,搭箭于弓,做好发射准备。这些射士,手中复合角弓不到半数,不少人手中还是单体弓,加上只用少量铁打出的箭头,只怕厚一点的皮衣都射不透。
步卒调动之际,几十骑从阵中闪开道路涌出,忙不迭地迎向耶律大石,等奔到耶律大石近前,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耶律大石此刻,几乎和一个血人仿佛!身上未曾披甲,包着裹着,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伤口。尤其左肩上一处沉重,现在鲜血还在汩汩渗出。要是换做其他人,只怕流血都流死了人!只有耶律大石,身负重创还亡命狂奔,一直挣扎到现在!
迎着各家渠帅惊佩的目光,耶律大石脸色灰败,只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会晕去,却仍然强撑着不倒,摆手道:“不是叙话时候,赶紧入阵!南人统帅萧言,还追在背后!”
听到萧言之名,人人色变。一军败女真定燕云杀萧干,燕地当中,当真是不论瓶子罐子,但凡是有耳朵的都听过这位大宋萧宣赞的名字!他如何能藏身在复辽军当中,还拼命追杀大石林牙?
一名渠帅讷讷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渠帅却不大在乎:“那萧言再厉害,不过几十骑,俺们这里有精锐三千,他如何敢上前?林牙,干脆俺们就一举擒了他!”
耶律大石略略一扫眼前阵容,大石林牙统军有年,哪怕是大辽末世,也未曾统带过这等破铜烂铁。他摇摇头:“萧言豪杰也,他就在身后!”
说罢也不理那个渠帅,策马就冲入阵中。董大郎和甄六臣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诸位渠帅和心腹骑士各各策马,忙不迭地跟上。这些渠帅还不住回头,想看看那克复燕京雄城,几乎以一人之力攻灭一国的南人萧言长什么模样,有的人却不以为然。萧言再厉害,不过几十骑,眼前三千大队,只怕他看着就回头了,哪里还敢上前?
远处淡淡的烟雾当中,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风吹过,将烟尘吹散一些,几乎是突然之间,几十骑披甲骑士,就出现在诸人的目光当中!
这几十骑同样杀得浑身通红,每人都垂下了面甲。宋军轻骑和重骑一样,都有面甲。不过轻骑面甲五纹六饰,涂以颜色,各有狰狞神态。这是因为轻骑多用以哨探示敌,袭扰惊乱对手。这面甲装饰性超过防护性。而重骑面甲却几乎是一块生铁开出几条用以观察的细缝,冲阵之时,等闲狼牙雕翎,都难以射穿!
此时此刻,这几十具狰狞面甲突然在尘烟当中显现,顿时惊得每个人都拼命给自己坐骑加鞭,一阵风也似地溜进了大阵当中,所有人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面甲是死物,这里渠帅,也有不少人临阵厮杀过,胆气不弱,可是这几十骑却是踏破了十几个营盘,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一直追到这里。浑身斑斑血迹映衬着狰狞面甲,人马吐出的粗气似乎都是红色,虽然只是区区几十骑列成一排,这气势却压过了面前三四千散乱军卒!
不过虽然只瞥了一眼,这些渠帅还是看清楚了,这几十骑之前,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将领勒马而立,身形挺拔,虽然面孔白白的不象是一个厮杀汉,但是投射来的目光,却如冷电也似,让人不敢逼视毫无疑问,这就是以区区几千骑纵横于几万辽军,数千女真当中,底定燕云,杀了大辽末世双璧之一萧干,更将大家视之为天神的大石林牙追得有若丧家之犬,据说是文人出身的宋人北伐大军宣赞萧言!
此人四百骑就敢冲动当日萧干数万大军军阵,大家拼凑出的这三千人,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当住他一击!
诸人簇拥着耶律大石逃入军阵当中,各处头目发疯也似地拼命指挥队伍合拢,军阵前几排,一柄柄长矛如林一般竖起,弓箭手更紧张地拉满了弓,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在下一刻,这几十骑就踏阵而来!
第二卷 汴梁误 第026章 剧本中的变故(完之补)
萧言此刻,却知道自己今日是别想留下耶律大石了。
一路追袭,踏破十三处营寨。自己身后这几十骑,人力马力,也使用到了极限。眼前三千人,阵列足足有十几排的纵深,是怎么也踏不破了。
在远远地看到复辽军集结大队前来接应,萧言就示意大家放慢马速,远远地跟在耶律大石身后,直抵对手阵前。既然今日已经无法挽回,只有等着异日再战了。不过就算自己退走,也得压住这些敌手,到时候大军蹂之,一举将其摧破!
再说了,这次自己算是输了一阵,肚子里面老大憋屈,不讨点口头便宜,要是郁闷出一个高血压什么的,这个时代可没有降压灵。
奶奶个熊,居然让耶律大石就这么逃了出去!这帐,咱们有日子算,要知道,你萧老子可吃不得亏!
张显就在萧言身后半步,瞪着一双红眼扫视眼前三千复辽军人马,面甲之下一张小白脸全然扭曲了。萧言交给他几个任务,他全部没有完成,自家四哥重创还躺在营中,生死不知,结果到最后还让耶律大石几人和大队汇合!
他忍不住策马上前,喘着粗气向萧言请命:“宣赞,让俺冲杀进去将这大队杀散,看耶律大石董大郎他们能逃到天上去?”
萧言回头白了他一眼:“你内裤是穿在外面的?”
张显一怔,还没想明白这句话,萧言已经按按手示意他们不动,自顾自的策马上前十几步:“大石林牙,今日你我二人雅兴不浅,追逐为戏,奈何林牙尽兴如此之早?既然要暂时别过,如此乱世,却不知再相会的时候,又是怎生一番景象了,但请林牙出阵,和林牙叙话几句,就此别过…………林牙,在马上可还坐得住么?”
萧言语声清朗,这番话语,一直传到阵后。那些渠帅已经下马,正准备七手八脚的将耶律大石伏下马来。耶律大石入阵之后,挺直的腰背一下就垮了下来,脸色灰白的只能趴在马背上,动一动的气力都没有。众人才将他的腿从镫里摘出来,就听见萧言在那里叫阵,耶律大石一下又在马背上坐直,朝众人摆手:“先不必麻烦,某出去和萧言一会。”
几个渠帅七嘴八舌地解劝:“林牙,这个时候理他作甚?他又不敢冲阵,还是林牙身子要紧!”
耶律大石摇头叹息:“复辽军好大声势,实则军伍不整。要不是西军和萧言这厮刻意纵容,焉能直下燕京?萧言失却对诸位掌握,必然要调集军马,以雷霆之势扫荡俺们全军。萧言所忌惮,某一人也。只要某不曾倒下,他就得小心盘算,以策万全…………只要多几天时间,某就能多几日时间整顿军伍…………诸位既然将某救出生天,某自然要尽力保全诸位…………让开队列,使某出阵!”
各个渠帅无言,散去调动队伍了。已经在一旁下马喘气的董大郎本来入阵以来,一直默不作声。他的本钱再一次丢得差不多,董大郎是聪明人,知道现在做主的人是谁,此刻少说话是最好的选择。此刻却又翻身上马,在旁边护持住耶律大石:“林牙,俺卫护你出阵,萧言这厮,忌惮的人除林牙外,还有某董大郎!”
耶律大石看看他点点头,温言道:“大郎,某誓必报汝。也罢,就让你我携手,尽力保全大辽一些余烬,将来某有所成,少不了大郎你的地位!”
董大郎一笑,护持着耶律大石向前。这个时候军中大阵,又分开一条道路,两人就缓缓穿行而过。而在不远处,萧言单人独马立于阵前,嘴角带笑,一副混不在意的神态,等着他们两人行到阵前。
不多时候,耶律大石已经出阵十余步,和董大郎并辔而立。耶律大石闭闭眼睛,用尽自己全部毅力,将残存的一点精力提起——或者可以说他已经疲惫到了极处,这点精神气力,都是透支出来的!
一旦开口,他仍然中气十足!
“萧宣赞,多谢连日款待。某虽不敏,此等高义焉能不报?你我相会有日,到时候某自然有心意献上,今日某实尽兴,若宣赞仍心若有憾焉,可点齐兵马,你我约期会猎,如此春日,走马扬弓,岂不快哉?”
萧言笑笑,扫视耶律大石身后那军阵一眼,故意打个哈欠:“林牙,你这话说得就亏心了啊,咱们老朋友了,不带这样的。我要是点齐了军马,就凭林牙身后这些破铜烂铁,叫我怎么打得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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