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底下纪律秩序算是完全散了,也没人有心思管。可是最开始闹得最凶的这些文臣幕僚们却安静许多,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对于这些随军的文臣士大夫来说,是童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成为必然的惨败。他们这些随军听用的文臣幕僚,军功不敢想了,至少不要跟着受牵连!
而且哪个能钻营到童贯宣帅府的文臣幕僚后面没有靠山,这里消息,也要及早打探清楚,回报给各自的靠山恩主们,让他们在将来必然要掀起的汴梁风暴当中早做好准备,可以更好的应对!
反正没有柴炭,无非多穿一点,少点赏风弄月的心思。吃食粗劣,也饿不死人,反而是这场战事到底如何了,才是最为关系着大家将来死活的事情!
一群文臣,这一两日就跟群叫花子在大宅外面转悠一般徘徊不去,童贯的那些环庆军亲卫,这辈子见到的钱也没有这两日塞上来的多。但是虽然人人流口水,却没有一个敢往兜里去。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个环庆军的指挥使,大着胆子替一个文臣通传了一声,又被童贯小厮指证了收了好几条黄金,顿时就行了军法!
这队骑兵,在童贯帐前就纷纷下马,带队的这名军官,算是童贯身边剩下来的不多的几名胜捷军亲卫之一,王禀使出来的老人,身份地位在这儿,不可能到萧言麾下听用的那种。他才一下马,那些抖抖瑟瑟乱转悠的文臣幕僚们就围了过来,脸上堆出了武臣们几十年不见的亲切笑容。这名亲卫军官却是知道厉害,头一低按剑就从他们中间大步走了过去,背后顿时就传来一片失望咒骂的低声。
一看到是派出去行要紧差事的人马回来,门口值守的亲卫军将不敢怠慢,立刻进大帐通报,转瞬之间就传回来童贯的话:“快点进来回禀,在外面耽搁个什么?”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吸口气,按剑走进大帐。
这个时候大帐当中却完全没有了氤氲之气,木图也摆了出来。童贯也不在内帐,就在外帐当中,正式官服也穿上来,一个伺候人都没有,围着木图在那里走来走去。这个时候的童贯,才依稀有点他当日抚边二十年,和西夏连场血战的统帅风范!
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亲卫军官回来,童贯目光一闪,里头居然也又有了凌厉之气:“如何了?”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暗叹一声:“宣帅,你早干什么去了…………”不过面上仍是恭谨到了极处,单膝跪下:“宣帅,白沟河各处渡口,还有可以徒涉的地方,都布置军马守住了,都派了心腹军官领军,没有宣帅手谕,谁也不得南渡。布置完毕,俺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处,这才回来缴令!”
童贯嘿了一声,淡淡道:“你起来罢…………原来是老种小种他们军马看住的渡口呢?接手过来了么?”
那军官头道:“都接手过来了,他们虽然有点讶异,不过都乖乖听命。只是说立刻要向老种相公他们回报,大军在前面,南面军资送不上去,这个责任太重,他们担不起,也不明白是个什么道理…………”
童贯哼了一声,焦躁地踱了几步,低声叹道:“挨一天算一天罢,就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也好…………也不指望能卡住老种小种他们多久…………这等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只求某这里消息,能早一步送到汴梁那里…………”
低声自语出口,他才醒悟过来,这等话如何在一名偏稗小将面前就说出口?
童贯咳嗽一声,站住脚,收起了彷徨无计的神色,威严地咳嗽一声,换了脸色:“你下去罢,休息一下,再回头去检查各处渡口,务必将南北通路牢牢卡死!什么时候放开这条通路,只有等某的手谕…………王禀是怎么办差事的,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前头的军情回报回来?难道看着某家不成,连军务都敢在某家面前怠慢了不成?”
童贯如此说话,这名胜捷军小军官怎么敢接口?在这疯人院也似的童贯大营,他也不想多耽搁下去,还不如早点回到白沟河处拉倒,离这位宣帅越远越好。当下就答应一声,准备告退。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帐外传来急切的声音:“宣帅,宣帅,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领亲卫值守的军官大步冲了进来,口中叫喊声犹自不停,连礼都忘记了朝童贯行下!
这个时候帐外也闹哄哄地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的在那里嚷嚷:
“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皇天,前面到底败成什么模样了,给一个踏实话罢!”
“宣帅,此等要紧军务,某等职分就是参赞机要,怎么就能这样让某等不能与闻?”
童贯哪里还管外面的人叫唤,在外帐当中,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他一把推开那个冲进来的亲卫军官,大步就走出帐外。此时帐外那些猬集的文官,也不要了形象,就朝着一个方向涌去。童贯麾下的亲卫在拼力地阻挡着他们。这里的扰攘,也惊动了大营,不知道多少人的目米,都朝着这里集中过来。
被纷乱的人群包围的,是两名传骑,牵着马在童贯亲卫的护卫下挤过人群朝着童贯这里迎过来,给这场面吓得畏畏缩缩的。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童贯这个时候再也掌不住他的威严气度,尖声大喝一声:“稍安勿躁!俺和诸位都是一体,但是事情紧急,如此扰攘,叫俺如何决断?等这里有了结果,少不得要拜托诸公之力!此时就让俺童某人安静一下罢!”
说着居然大步走出去,以他宣帅之尊,一把抓住两个传骑小卒的手,将他们拖进了自家大帐当中!
走进帐中,他也不管外面的扰攘声音更高出了多少,也不管帐中还有那两名军官戳着,就冲着两个已经傻了的传骑小卒大声喝道:“王禀在哪里?赵良嗣郭药师在哪里?前面战事如何了?到底怎么样了?”
两个传骑小卒早就给宣帅这般举动吓得魂不附体,童贯一松手就扑通跪下,不住磕头:“宣帅,宣帅!大喜,大喜!”
听到大喜两字,童贯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底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倒。那两名还站在帐中不知道是不是该马上出去的亲卫军官,忙不迭的要赶来扶他,却给童贯闭眼挥手赶开。他既然站不住,干脆就盘腿坐下来,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传骑小卒平视,用尽平生气力才稳稳地开口:“喜从何来?难道赵良嗣和郭药师得王禀接应,居然能杀败萧干一阵不成?有多少斩获?”
在童贯想来,郭药师和赵良嗣的力量已经薄弱到了极处。他不止一次深悔,早知道郭赵二人有这个本事,就在事前加强他们的力量就好了!
郭药师和赵良嗣在萧干必然回师之后,绝对在燕京城下支撑不住的。就算王禀接应及时,能趁着萧干也是疲兵小胜一场就算是缴天之幸了。要是能更进一步,在高粱河北岸能保住一个桥头堡,那更是意外之喜。
大军丧败的责任可以推给刘延庆前敌调度适宜,也可以重重参上老种小种他们坐看成败一场。自己的立场,就是用这支他宣帅直辖的军马及时偷袭燕京,还能在高粱河北稳住脚步,甚至小败萧干作为洗刷。也埋下了还可以利用这个桥头堡三度北上直抵燕京的张本,到时候,说不定还是用他童贯!
不过这个想头,虽然在童贯心里翻来覆去的徘徊。但是就连他自己,也不敢奢望太深。
说真的童贯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所有人马都在萧干面前稀里哗啦的败了下来。到时候,在汴梁大家打一场混战吧,自己就算倒霉,那敌对一方,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可是现在,王禀却派遣传骑回来,告诉他是大喜!
两名传骑也不知道是昼夜兼程跑回来累傻了,还是天生的实心眼,童贯追问什么,他们就回答什么:“王太尉没接应上赵宣赞和郭都管他们,俺们赶到,萧干的军马已经将浮桥都烧塌了…………俺们在南岸,就看见萧干军马将赵宣赞和郭都管的神武常胜军赶下了河…………”
童贯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什么部件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了,恨不得就这样晕过去,或者干脆跳起来,下令将帐中人都推出去,一个个砍了脑袋!
此时此刻,他只听见一个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居然还在冷静地发问:“全军惨败…………无一幸免…………那喜又从何来?”
两名已经疲惫到了极处的传骑脸容之上,顿时就泛起了一种亲眼见证了奇迹,再转述给所有人那种不敢置信的神采。
“…………常胜军是惨败了,可是萧干大队,也都乱了,猬集在高粱河北岸的辽军大队没了阵型,好像这些辽狗就真的赢了似的。俺们在南岸,都能看到他们那个志满意得的模样!可是萧宣赞的旗号,这个时候就在西面出现了!”
“萧宣赞?”
“那个北上和女真鞑子打的萧宣赞?”
两个戳在大帐当中,一直没出去的亲卫军官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开口发问,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童贯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两名神色激动到了极处的传骑。
哪怕只是再转述一遍萧言旗号在当日突然出现,他们都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白梃兵排成了十几二十列,哗啦啦的就如山崩海啸一般的涌下来,不少人还换了女真鞑子的辽东大马!辽狗毫无抵抗的能力,就一下给摧垮了!白梃兵一直杀入辽狗的军阵深处,辽狗要不就给践踏成肉泥,要不就和他们驱赶常胜军一样,自己也给压迫到了河里!萧宣赞的胜捷军现在全都戴着女真鞑子的貂帽,从北面展开,一下子就入娘的抄截到了辽狗的后路,就把他们围起来杀!辽狗哭喊震天,纷纷下马投降。他们那个直娘贼的四军大王,旗号竖在东面,本来好大的威风煞气,结果就在俺们眼睁睁的看着当中,一下子就倒下来了…………那个辽狗四军大王萧干,入娘的逃了!”
帐中每个人都听得目眩神驰,两个跪在地上的传骑已经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仿佛不这样,不足以宣泄他们心中的激动!
“…………辽狗主力,就这样一下被萧宣赞打垮了,萧宣赞派了军马去追杀那萧干,说将他的头颅取回来。不管是王太尉,还是萧宣赞,都说燕京不足取…………他们已经去取燕京了,拿下燕京的军情,说不定马上就跟着俺们传回来了!”
那两名听呆了的亲卫军官两张脸已经涨得通红,遥想萧言突然出现的威风豪气,遥想这些在南岸的环庆军士卒见证的一举摧垮辽军主力的画面,只觉得一股子在胸头滚动,随时能爆出来!
谁也没有想到,战局突然转折变化到了此等地步。萧言突然出现,就代表他是彻底击垮了女真鞑子之后,毫不停留回师燕京左近,在十几万大军败北,大宋边军不敢北顾一眼,无数健儿抛尸高粱河北之际,一举将这天地,完全翻转了过来!
壮哉,萧宣赞。伟烈哉,萧宣赞!
“男儿大丈夫,提一旅之师,纵横天下,了却君王心事,立不世之功。只恨不能在萧宣赞马前驱策,纵死何恨?”
那名胜捷军亲卫军官实在按捺不住,在童贯帐中,就这样低呼出口!
童贯缓缓站起,神色平静,他看着那两名激动得忽忽喘着粗气的传骑,冷冷开口:“传回来的,是王禀的军报,还是萧言的军报?还是他们两人联署的军报?”
这时候帐中那两名亲卫军官,才看见了这两名传骑身上没有背负着传递军情文书的皮筒。王禀和萧言带回来的,难道就是这么一个口信?
两名传骑对望一眼,低声回禀:“王太尉和萧宣赞急着领兵去抢燕京城,没交给俺们军情文书,王太尉只是吩咐俺们,昼夜兼程,赶紧将军情回禀给宣帅…………”
他们也没敢说,王禀给他们两名传骑交代完差事,当时高粱河战地南北,完全是在萧言麾下那个叫做余江的常胜军指挥使的管辖之下,还压了他们大半天,才放他们回去传递军情。王禀手中马不多,兼程赶来接应赵良嗣和郭药师也差不多都累垮了的,这两匹马还是余江余指挥使拨给他们的,口齿已经颇不年轻,也没给他们双马,赶回来其实也算不上多么的快捷。
两名亲卫军官尴尬地站在那里,刚才贪着听前线军情,童贯没顾上他们就没走,现在要是走开却是加倍显眼。
大家也都是在大宋军中当兵当老了的,大宋军将打仗毫无疑问是冲在前面的,不管什么结果,军情总是要传到大宋文臣的手中。然后这份军情的最终解释权,就在这文臣手中了。谁的功大些,谁的功小一些,谁是出了力的,谁是拖后腿的,全是领兵文臣的活计。
这场复燕大功,伟烈之处,那是不用说,一举翻转了战局,将汉家失落百余年的燕云之地收回手中。不管前面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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