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外面传来了纷纷下马的声音,林中雪厚,战马驰骤不得,还有树枝扫着马眼,不如下马循着脚印追下去。林子外面人声鼎沸,都是一句话:“追上去,杀了萧干!”
萧干在亲卫扶持下踉踉跄跄前行,心下却是苦笑:“大石林牙,要是是你,怎么也不会落到如此处境罢?倒不是说你在宋人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军马之前有回天之力,而是从丧败之势已成的时候,你总会拼尽全力试图挽回,而不是像我一般昏昏沉沉就跑罢?现在你应该还活着,某却如此,对比下来,某却还是不如你啊…………”
在林中雪地,跑出去不知道多远,那两名亲卫突然松手,萧干身子软绵绵的,一下跌倒在地上。两名亲卫喘着气将他扶起,朝他拜了一拜:“萧大王,俺们侍奉不得你了。现在俺们挡这最后一下,你一定要逃出去,俺们奚人命运,都系在萧大王你身上!”
萧干苦笑回礼:“气数已尽,人力何为?你们高看了俺,某也高看了自己!”
那两名亲卫却不理他,只是瞋目朝着萧干大喝:“走!”
萧干哈哈大笑,转身就在雪地当中,不辨东西,踉踉跄跄的朝前而行。在他身后,不多时就传来羽箭破空之声,还有厮杀惨叫的声音。
林中雪地里,萧干也没有刻意的一心逃命,其实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朝前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嗖的一声从自己耳边掠过,萧干一下定住身形,缓缓转身过来,就看见那名杀了自己亲卫指挥的宋人小将正将一张骑弓丢在地上,缓缓又操起了手中大枪,大枪平举,指着萧干身形:“你也是辽军统帅,和俺们宋军厮杀征战不休,除了在俺们萧宣赞手里,没有堕了威风。自家了断就是,俺们取了首级,会掩埋你的尸首,不作践你。”
这宋人小将,自然就是岳飞。萧言处心积虑,要捧这个岳爷爷上位,这也算是他萧言最靠得住的班底了,将擒杀萧干这场大功,交到了他的手上!
岳飞身后那些轻骑甲士,一个个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少,浑身湿透了,又是泥又是血。追杀萧干这么久,其实也是一件辛苦差事,这个时候就看见辽人统帅已经落在自己手中,一个个都激动得站不住了。
不过岳飞,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一贯的朴实沉稳。历史上,这位岳爷爷其实也是一个飞扬激烈的性子。不过也许在这个时空,碰到了比他更为耀眼,更为飞扬激烈的萧言,岳飞在他麾下,就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此等英雄,也只有在萧言创造出来的一场奇迹般的功业面前,才会任凭驱策!
萧干喘着粗气盘腿坐下,靠着身后一株大树,苦笑道:“为什么非要某的脑袋?难道以为某萧干不会投降不成?现在大辽算是亡了,某又何必同殉?某实在是没气力了,自己割了脑袋,也没味道得很,你们萧宣赞是英雄,某也渴求一见,来人,扶俺起来,去见见你们萧宣赞!”
岳飞身后骑士对望一眼,擒获萧干和砍了他的脑袋,这差别可是不小。不过这活生生的战功交上去,对于那些汴梁安坐的官家大人们,可是了不得面子。大家本来都以为,萧干这等英雄,怎么可能束手就擒?自己割了脖子的功夫总有,也没想过能活拿了他。现在却没想到,这位萧干萧大王,在他的亲卫护卫着他几乎死伤殆尽的最后,却主动降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轻蔑地呸了两声,岳飞放下大枪,抽出佩剑,大步朝着萧干走去。
萧干也将手伸给他,一副等着做俘虏的模样。岳飞抓着他的手,一把就要将他拉起来。萧干却借着这气力,猛地扑上,已经抽出腰间佩剑,直直刺向岳飞!
刷的一下剑光闪动,却是岳飞出手比萧干还要快,一剑掠过,萧干持剑右手已经飞出,鲜血喷溅而出,溅得雪地上面斑斑红点一片!
萧干一声也没吭,一副不敢相信也似的表情看着自己断了的右手,按住胳膊缓缓退了几步,重重靠在背后大树上。树顶雪粉簌簌而落,撒得在场每个人都是满头满脸。
萧干笑骂:“直娘贼,想拉个垫背的都不成。你这宋人小将,直恁的厉害!”
他不顾断手鲜血汩汩而流,朝着岳飞笑道:“都是武人,给俺一个痛快就是,不要让俺到你们汴梁受那些酸丁折辱…………”
他脸上浮现出了傲然的神色:“萧某人出身大辽后族,十余岁就披发从军,纵横天下,与大石林牙并称双璧,今日之事,实在是大辽气运已尽,非人力可以挽回!某岂能活下来,将来九泉和大石林牙相会,受他嘲笑?宋人小将,你也是豪杰,某萧干死在你手中不冤,动手!”
岳飞身后,不知道多少声音同时响起:“岳都虞侯,生擒这厮,更是大功!”
岳飞却不理他们,缓步向前,一剑就抹过萧干咽喉。这位虽然怀着别样心思,但是在最后关头却支撑了大辽末世危局,在高粱河北转战,将十万西军打得或败或退的四军大王萧干,看着自己咽喉鲜血嗤嗤地洒落身前,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摊开手脚,就躺倒在林间雪地当中。
头顶大树雪粉仍然在簌簌而落,洒在场中每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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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下。
昨日才被烧毁的几处城门火苗才被扑熄,在燕京城头上空,一缕缕黑烟仍然盘旋不去。
城内城外,城头城下,仍然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和抹不去的血痕。一具具尸首,收拾起来堆叠在护城河中,也不过才收拾了一半,不少尸首还撂在城门左近。
这座宋人瞩目,辽人最后的基业,燕京雄城,已经残破得不成一个模样了。
在这残破的城池四下,到处都是蚂蚁一般的百姓身影,扶老携幼,哭喊震天的从燕京四下大开的城门涌出。不少高门大族也侧身在这些逃难百姓当中,几日的大雪下来,这些车马都纷纷陷住,自家奴仆,逃散大半。契丹奚人贵戚,也辗转于雪地之间,向东,向北,向西漫无头绪地奔走,却没人向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最后的依靠,萧干大军已经在南面全师覆没,宋人铁骑,正在由南面而来。燕京城,就要落入宋人的掌中了!
当然也有人留在燕京城中未走,不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浑然无所谓。要不就是辽人朝廷当中的南面官儿,功名之心犹自未死,想在新主子到来的时候钻营一下,看是不是再能谋一个出身。
末世大辽,已经烟消云散。契丹一族,崛起于草原,得幽燕之地汉家文明助力,国祚绵延为游牧民族之最,现在终于走到了尽头!
远远的一队旗号出现在燕京南面,当先一名骑士,手长脚长,这些日子长了满脸于思于思的大胡子,也没功夫修剪。现在头盔也不戴,甲叶下面半幅也全摘下来了,一副准备走马入燕京的模样。
此人正是在高粱河边上打了一场痛快仗的韩世忠,不过瞧着他的模样,似乎还是未曾过瘾的模样,嘟嘟囔囔的朝着身边牛皋不住地发着牢骚:“俺们两个命不好!你看看岳鹏举,和女真鞑子一场仗,威风是盖尽了全军的…………就是马宣赞他们抢檀州,也杀得好不激烈。就是萧宣赞那三脚猫,居然也亲手杀了完颜设合马,还在前头伤了银可术!俺整日里嘴说在西军里头刀马无敌,憋足了劲头准备和萧干这厮比划一下,结果就冲了一次,辽人那么老大一坨,就垮球了不说,萧干还入娘的掉头就跑了!最后还是鹏举去砍他脑袋…………这场仗,没味道得很,没味道得很哪!”
牛皋虽然也属于岳飞他们五人组当中的大嘴巴,平日里牢骚怪话也不少,不然也不会作为韩世忠副手,辅佐他暂领白梃兵了,两人算是相得,酒也能喝到一处去。不过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他比韩世忠这个老兵痞还差得远。
在燕京城下,最后底定胜局的是白梃兵,他牛皋也是当先冲阵其中一人。北上被萧言按着不曾使用的郁闷发泄了干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不像韩世忠还是诸多的不满意。韩世忠敢大嘴一咧背后说萧言的小话,他牛皋可没这个胆子,当下就嘿嘿地摸着头笑。
在他们身后,是白梃兵和胜捷军神武常胜军轻重骑混杂的队伍。
队列也不是很严谨了,白梃兵多半都将重甲卸下来丢在了高粱河边,自然有后面跟上来的辅兵收拾。这个时候就直着脖子和身边那些胜捷军吹嘘他们冲阵厮杀如何厉害。萧言麾下的轻骑也是经过血战的,如何肯吃他们那一套,一个个都是嗤之以鼻。双方争得激烈还互相骂上几句,转眼之间又凑在一块儿商量这次能得多少犒赏。
神武常胜军给赵官家打工不久,大着胆子揣测:“一人五十贯文总有罢?要是再有点绢帛什么的?这个可是聘媳妇儿的好彩礼,俺们燕地乱完,黄花大闺女不敢想,死了男人的寡妇总是不少,也许能聘上一个?”
白梃兵和胜捷军这个时候就有志一同的对这些神武常胜军嗤之以鼻:“俺们大宋能像你们辽地那么小气?乡下脑壳子,只怕还没见过大堆的钱文长成什么模样罢?虽然这些年光景差了,钱也毛了,不少犒赏还拿会子来充数。不过一人一二百贯文,几匹绢帛也是最起码的!到时候你小子不吃这断命饭了,趁着大乱才完地土便宜,寻摸个百十亩地,两个黄花大闺女你都养得起!”
那被嘲笑的神武常胜军士卒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摸着脑袋陪笑:“还是寡妇好,知道疼人…………”
接着就是腰杆一挺:“只要萧宣赞还领着俺们,俺干嘛不当这丘八?打胜仗,拿犒赏…………一条命值什么?”
白梃兵和胜捷军出身的比这些神武常胜军出身的知道得多些,知道萧言是文臣,很难长久领兵,这个时候正是立下大功的时候,犯不着说这些扫兴的话,反而搂着神武常胜军士卒的肩头笑道:“托你吉言,要是萧宣赞还领兵,俺们哥们儿就算是在一军的了,跟着萧宣赞回汴梁夸功!到时候在樊楼上面,都算是哥哥我的!”
身后士卒笑闹声音不住,韩世忠却显得越发的没精打采,后来干脆哼哼起了酸曲儿。
大队前面有早撒出去的轻骑哨探,这个时候看到他们的旗号,纷纷驰马迎上来,隔得老远就朝着韩世忠激动地招呼:“韩都虞侯,你们总算来了!燕京空了,燕京空了!这燕京城,是萧宣赞的了,是俺们的了,是大宋的了!”
牛皋在韩世忠身边一下挺直了身子,满脸喜色。韩世忠却是一脸的索然无味:“这些辽狗,就当真不肯和俺认真打上一场!”
话是如此说,他早就一扯缰绳,飞马驰向前方,凡是身份地位够得着的宋军军将武官都紧紧地跟在韩世忠身后。
数十骑健马飞也似的卷上高处,燕京城已经就在望中,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大宋军马面前!
在百余年前,太宗皇帝三十万雄师,围城四匝,最后太宗皇帝中箭乘骡车仓皇败走。就在几日前,十余万西军趁着辽国丧败,总算是爬到了高粱河北,结果被萧干一一击败逐退。在宋军多少武臣心中,这燕京城似乎是大宋永远可望不可及的所在。但是就是现在,它就袒露在韩世忠面前,唾手可得!
韩世忠面色上面的轻松再也维持不下去,眼睛里面湿湿的,喃喃自语:“燕京,燕京…………”
他身后军将更是不堪,有的人跟疯了似的,在马上不住摇头,还有的人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脸,看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半晌之后,才有人发出一声变了声调的怪叫:“燕京!”
大队军马这个时候都纷纷涌了上来,在燕京南面高处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无数人跟着应和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燕京,燕京!”
已经有人泪落如雨,这是百余年,数十万边军将士尸骨,才铺出的这么一条通往燕京的道路!
雄浑的欢呼之声,一浪浪地撞击着燕京城残破的城墙,这呼喊声,就是今后千年,也会在这古城的每一处角落,捕捉到它的回响!
男儿功业,此时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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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呼喊声中,就看见一队车马,迤逦向着这满布在高处,遥望着燕京城的大宋虎贲行来。车马当中人物,远远的就已经下车,拜舞在地:“罪臣左企弓,虞仲文文等,恭迎大宋王师,南归已迟,合当死罪!”
这些宽袍大袖的南面官儿在雪地里又拜又舞,下足了功夫。韩世忠的激动在一瞬间也就过去,看到这些家伙,跟身边激动得牛眼通红的牛皋招呼一声:“走,去看看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牛皋讶然道:“理这些腌臜官儿做什么?赶紧进燕京要紧!”
韩世忠一笑,拍拍牛皋肩膀:“你们兄弟几个起来太快,还不会做官儿。要是这燕京城有几个鸟辽狗据守,俺们自然是要硬攻进去。现在一座空城,还是让萧宣赞第一个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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