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喊杀惊呼狂乱之声,更大地响了起来,笼罩全城。街坊之中,周遭的深宅大院,也开始骚动起来。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刚开始模糊,后来不知道多少嗓门跟着一起大呼,响亮无比,如闷雷一般在燕京城中滚过。
“燕京城已破,燕京城已破!献城者免死!”
那奚人将领猛地咬牙,紧握手中佩剑追上耶律大石,行礼下去:“林牙,带着俺们保住这燕京城,撑到萧大王回来罢!到时候萧大王论罪,俺一身当之!”
耶律大石紧紧地板着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下令:“留十人在某府邸,万一城破,举火将某阖府之人,一火焚之!燕京城若就此破了,某自然也不会活着!”
数名负责监视他的奚人亲卫,顿时闻名留下。其余的人跟着他就朝府邸外走去,耶律大石府中,自然也有仆役子弟,都是被监视住的。看着耶律大石提剑一路向外行来,转瞬之间,他们也就反应过来,随手抄起什么就跟在耶律大石身后。到了众人簇拥着耶律大石走出府邸,来到外面天街之上的时候,在他身后,已经有了近百乱七八糟的人马,手中操着的什么家伙都有。
天街之上,已经乱成一团,不远处的前魏王府,现在朝廷宫殿,宫门紧锁,门内哭喊声响成一片。宫殿正对的燕京城中最有名的天王寺,现在门口挤挤挨挨的全是逃难的官吏和百姓,都想挤入寺中,托得菩萨庇佑。每逢乱世,人们都下意识的朝着庵观寺院躲避,仿佛那些泥雕木塑,真的能保估人平安也似!
也有散处城中的辽军士卒,还有辽人高门贵戚子弟,操持着兵刃,带着家中仆役冲上了街头,却被人流冲得乱转,不知道向哪里去才好。燕京城中,已经有火头升起,任何乱世,总免不了趁火打劫之人。燕京城本来就居民众多,二十六坊几三十万人口。
燕地迭经战事,逃难而入此间的流民数量更是庞大,整个城中,已经变成狂乱的蜂巢,仿佛在下一刻,天地就要崩塌下来!
耶律大石猛地仗剑大呼:“某乃大石林牙!我大辽子弟,愿意凭城一战者,跟某向前!将宋人打出去!”
在他身后,他的家人子弟,还有萧干派来的亲卫,都反应了过来,各个跟着他都振臂大呼:“大石林牙在此,大石林牙在此!”
一听到耶律大石之名,在街上乱窜的人潮,似乎也稍稍安定了一些。大辽末世双璧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从来都是大辽官民最后希望之所系。尤其在契丹子弟心中,这耶律大石比起萧干而言,更值得他们倚靠!
在一片慌乱当中,得闻耶律大石的名号,这些有心死战的辽人贵戚宗族子弟,带着他们的仆役,就朝着耶律大石这里靠拢,散处全城的辽军自然也找到了方向。
耶律大石一边分派,临时委任军将束伍指挥这些散兵游勇,一边大步的朝南而行。在他身后,乱纷纷的人马越聚越多。一路行来的地方,城中秩序也稍稍安定下来,撞着趁火打劫之辈,不由分说就有人拉过来按倒在街边砍下了脑袋。
雪花火光当中,耶律大石仗剑而行,一遍一遍地大声呼喊:“某耶律大石在此!只要某在,大辽便不会亡!跟着我,将宋人打出去!”
吼声苍凉,被寒风雪花一卷,飘飘扬扬,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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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丹凤开阳两门,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
郭药师他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一开始就将辽人守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城上城下,死死地卡住了城门左近。辽人守军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反应过来,拼命扑击过来。
燕京城只开了丹凤开阳两门,辽人守军虽有大半还散处城中,但是集中在这要紧两门处,至少还有五六百之数。只要反应过来,这些辽人守卒都舍死忘生的向着城门口合拢过来,要在宋军大队赶来之前,将这些混城扑入宋军,从城门处逐开,只要能合上城门,凭借燕京城之坚固,哪怕护城河已经不能做为屏障了,也足够支撑到萧干回师燕京!
夺门之战,再度在丹凤和开阳两门展开。双方都拼上了性命,在狭小的范围之内刀枪弓矢相向,搅起满天血肉。大雪之下,喷溅出来的鲜血很快就凝结成冰,在城门左近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宋军扑城士卒,为了伪装成百姓民夫,都未曾披甲,而辽军仓促涌至,也是甲胄不全。双方几乎都是全无遮护,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在丹凤门外,郭药师两手抓着的兵刃,都换成了长家伙。几名亲卫举着从辽军那里夺来的旁牌死死地遮护住他的身形。郭药师左手是一支长柄狼牙棒,右手是一支长柄重斧,在城墙之上翻卷展动,当者纷纷被扫下城头。后面辽军张弓而射,都被他身边亲卫挡下。一名亲卫被射倒,就立刻有人补上。郭药师杀发了性子,自从遭逢萧言以来的连场郁闷,在这一刻都完全爆发了出来,手中兵刃展动,仿佛不知道疲倦也似。
围着丹凤门城门上箭楼,从这头杀到那头。不管辽军有多少涌来,在他带领下,常胜军都死死的将他们抵住,让辽军不得寸进。
激斗之中,郭药师身边常胜军士卒飞快地减少,不时有人坠落城头,在郭药师辗转厮杀的箭楼左近城头不大的范围内,血肉已经凝结成一片,人踩在地上都会打滑。辽军同样伤亡惨重,但是仍然在拼死涌来。城外宋军大队已经越来越近,等他们与郭药师等会合,城头就再也守不住了。燕京城内,可用之军不过千余,还没有得力出色将领坐镇,一旦失却这雄城城墙屏障,这大辽最后的燕京城,他们家人子弟所在的地方,就要陷落了!
厮杀一步步的朝着城门洞推进,常胜军所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小,还能厮杀的,也都带着不知道几处的伤势了。城内城外,已经纷乱呼喊成了一片,反而是这厮杀处声响最小,每个人都将气力留到能支撑着多杀一个敌人处。
突然之间,开阳门方向突然爆发出辽军一阵巨大的欢呼。宋军本来已经分成两路,奔向开阳门一路顿时就是停滞了一下。激斗当中郭药师仍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最后一名常胜军士卒的尸身被丢下城头,辽军已经布满了城门左近城墙。
开阳门,已经为辽人守军夺回!而城外宋军,离开阳门尚有一段距离。在辽军放下铁闸,关闭城门之前,怎么也来不及扑进去了!
向着丹凤门而来的宋军这个时候已经豁出了吃奶的气力,疾驰向这里而来的速度已经是快的不能再快,四下乱窜的百姓民夫挡在他们面前就被刺翻砍倒。这些宋军都忍不住同样发出巨大的呼喊声,成败就系于这丹凤门一处,但是这不长的距离,却似乎永远也来不及赶到!
在丹凤门城墙下的门洞处,结成一圈死死守住门口的常胜军士卒阵列已经单薄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最后一排人还撑在那里。在他们身前,宋辽两军士卒扭打纠缠着死在一处,到处都是尸首,惨烈到了无可言状。
辽军一名军将,已经杀得浑身都是血肉喷溅其上,挥舞着一柄重斧,再度率领麾下士卒逼上来。这也是一员猛将,在他面前,常胜军上下当者披靡,转瞬之间就砍翻了两三个,辽军士卒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冲开的缺口涌向城门。
这就到了最后了?难道这燕地,真的不是俺郭药师能纵横的地方了?难道俺郭药师就要安心带着女儿,在宋人地界,随便找一个地方,无权无势地度过下半生,连一个乡人里正,都可以趾高气昂的上门指手画脚。而自己只能唯唯诺诺…………最后卑微的老死榻上?
与其如此,不如战死在这里!男儿大丈夫不能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纵然侥幸余生,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郭药师大喝一声,猛地将手中长柄战斧掷出。这长柄战斧本来不是投掷兵刃,重心极难掌握,但是在郭药师爆发的巨力之下,这长柄战斧就如掷矛一般,直直电射而出,噗地撞上那当先的辽人将领头颅,碰撞之声轰然响起,那辽人将领带着铁盔的头颅,就这样被掷斧削掉了一半!
郭药师举步一跨,已经顺着城墙台阶冲下,到了半途就飞身跳下。手中仅剩的长矛展动,将涌过来的辽人士卒不住挑飞。后面辽军不敢涌上,只管发箭。虽然有仅剩的常胜军士卒为郭药师挡箭,但是还有零星漏过,射入郭药师身上,肩上腿上,甚至腰腹之间,都挂着好几处箭矢。郭药师才将城墙下辽军逐退,就又已经举步朝着城墙之上冲上去。一边疾奔,一边就折断身上箭杆,仿佛这些箭射中的不是他的身躯一般。
转瞬之间,他又旋风一般冲到城墙上,倚着箭楼狠狠挑飞了一名逼过来的辽人士卒,长臂一伸,一把就抓住了后面一名辽人军官,一声大吼之下,单手就将他掷下了城楼!
在郭药师身边不多的几名常胜军亲卫,拼死上前,一面用旁牌遮护郭药师,一面不惜身的杀入辽军阵中,郭药师的凶悍,终于压倒了辽人守军的斗志。前面的纷纷掉头就逃,城上城下,挤成一团,却再没有一个人,在郭药师高大的身影还未倒下之际,再敢向城门涌来向郭药师挑战!
郭药师凶悍的厮杀,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身上血都要流干,而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躯的时候,丹凤门城门左近,不管城上城下,辽军士卒都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郭药师强撑着向城外看去,宋军大队,已经源源不绝地涌入了丹凤门中!
燕京,抢下来了!这场大功,是俺郭药师的!
而涌入城中的宋军大队,在同一时刻,也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惊呼呐喊。郭药师再向城内看去。
厮杀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丹凤门通往城内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经有火头升起,这火头窜起得极快,转眼之间就已经燎成一片。大群的辽人,也分不清是兵还是百姓,抱着各种各样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杂物,堆叠在各处通路上然后掉头就跑,不断有辽人涌上,将路口堵塞得死死的,眼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越堆越高,还有人在上面泼洒火油,周遭火势转眼之间就连了过来,将从丹凤门通往燕京城内的所有通路堵塞得死死的。
燕京城中,还有人在指挥做最后的抵抗!
郭药师忘记了身上伤势,振臂大呼:“都上城墙!去打开其他城门!不要硬闯!”
在火势那头,辽人不知道多少人也在同声大呼:“大石林牙在此,宋人破不了燕京!将宋人打回去!”
火势翻卷,黑烟烛天。偏偏又是大雪簌簌而落,这种景象在燕京城上交杂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壮丽!
第一卷 燕云乱 第152章 回天(十二)
童贯帐幕当中,一片狼籍。
童贯已经是老人了,又是中官出身,燕地这个天气,实在有些熬不得了。每天入寝,都要有美姬暖床。
照理来说,军中是严禁携姬妾自随的。但是到了童贯如此身份地位,还有谁来管他?以前童贯抚边之时,正是体魄壮健,要干出一番功名事业的时候,对自己要求得甚严,和士卒也勉强算是能同甘共苦。但是现在,功名心淡了,所念的就是一个郡王头衔,再加上保住现在的功名富贵,自然在这上面,就放松了下来。
童贯能带在身边暖床的姬妾,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不过都是盈盈十四五岁,已经出落得比花娇艳,这个时候这一对姬妾,却都花容失色,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从上面望去,还可以看见她们洁白细腻的颈项。
可是现在帐中之人,还有谁有这个心思放在她们的身上!
军帐当中,只有沉默侍立的王禀,还有童贯。帐中器物给扔得乱七八糟,正是刚才童宣帅狂怒之下乱扔乱砸的后果。童贯暴怒,将外帐的仆役美童都惊醒了,同样在外帐和内帐之间的屏风处跪了一排。
童贯赤着一双脚,头发也没梳,站在内帐茵毯之上气得浑身直抖,他拼命想镇静,却镇静不下来。内帐当中,两个加了香料的火炉正缓缓朝外倾吐着温热的氤氲之气。本来应该是满室皆春的感受,但是童贯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
刘延庆竟然如此无能!竟然连后路都被抄断了!曹累战死,现在就三万多孤军被围困在高粱河北,萧干正在猛攻之中。天知道刘延庆这个饭桶还能支撑多久!
童贯毕竟是抚边垂二十年的大军统帅,虽然算不上十分高明,但是绝对也在水准之上。更不用说此次北渡高粱河的全军布置,都是他和刘延庆商议安排的。自然知道眼下局势到底有多恶劣。
老种小种他们的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给他们远远地割裂在了燕京东面。这三军早就离心,只怕最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坐观刘延庆失败。刘延庆环庆军被围,在刘延庆败得不可收拾之前,那比狐狸还要狡猾的种老头子绝对不会去应援的!
本来这场战事的主动权,自己想是牢牢抓在自己这一派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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