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是大宋唯一能战的野战集团,这是事实。百年发展下来,西军同样是一些累世将门的利益集合体。所作所为的一切,自然也就是保住这些累世将门的利益。
当西夏犯边,西军上下,毫无疑问是死战到底,捍卫自己家园。但是奉调而出,看朝廷有拆散这累世将门利益结合体的时候,西军就自然分化了,战斗力也大打折扣。北伐战事,走到今日如此地步,毫不奇怪。
和萧干决战,当然有很大可能胜利。小种姚古这般宿将,如何看不出萧干已经有强弩之末之态?可是他们就是承担不了万一和萧干打成僵持的那种可能。一旦僵持,老种也毫不怀疑,刘延庆和童贯绝对会上下其手,将他们泾源秦凤熙河三军也拖入和他一样惨败的境遇当中!
只要兵马在,哪怕见敌而退,和朝廷也有周旋的余地。和刘延庆童贯他们打起官司来,也还略占上风。至于这北伐大业耽搁到什么时候,萧言是不是能当住女真,让女真趁虚而入取了幽燕之地这高屋建瓴的要害,都无所谓了。
只要这些西军累世将门的利益还在!
自己垂垂老矣,接自己位置的就是小种。自己可以老夫聊发少年狂,不管不顾的就想决战一场。将来接掌西军这个巨大利益结合体的小种却不能…………如果自己坚持作战。小种和姚古肯定会将秦凤军和熙河军带着掉头就走,泾源军还能剩下多少留在河北追随自己死战,也未可知呢…………
老种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没想到,我老头子居然还有那么一丝血气,居然违逆众议,说出了我想一战的这么一句话?
可是,老头子毕竟是西军的人,并不能跳出西军啊…………
想挽回此等末世,我辈是不成了。那萧言,就能挑起这副重担么?
他还太弱小,实在太弱小…………大宋朝廷这潭深水,连老夫都只能没顶的份儿,萧言又将如何闯过去?直到他的力量,足够挽回这崩塌的天际?
想到后来,老种竟然出神了。半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小种以降,帐中所有将领都站了起来,朝着自己做出深深施礼的姿势,没有一个人动弹。
老种失笑:“某就是出身西军,难道还能违逆西军上下不成?好啦,不战,退兵,退兵!回高粱河南,等着和刘太尉与童宣帅打官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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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同样在高粱河上纷纷落下。
湍急的河水,还未曾因为这寒冷的天气而冻上。
一道浮桥,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忙乱的士卒们猬集在桥头拼命又捆又扎,叮叮当当的敲个不住。
这里正是赵良嗣和郭药师两人率领的常胜军所部的渡口。
双方兵力都已经展开,投入了生死大战当中,谁还来管他们这支杂牌军号的动向。浮桥到现在才接近竣工,器械物资不足是一方面,要不是靠着赵良嗣卖着他那个童贯心腹宣赞的身份,这架设浮桥的器械物资一半也未必凑集得起来。民夫就一个也没法调给他们了,那个时候环庆军催趱军资补给已经急若星火,赵良嗣再有面子,也不能从刘延庆口中抢食来着。最后只有督促常胜军士卒自己搭建,都是生手,这进度自然快不了,每日里将督工的赵良嗣急得跳脚。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萧干抄袭环庆军渡口之举了。大队辽人骑兵卷过,兵锋迂回之间,离此处渡口并不太远。在这里,就能看见当日激战升腾而起的一丛丛一簇簇烟火。辽人要是发现了这里,还不顺便就将其扫平了完事儿。那一日激战当中,这里不得不停工,常胜军上下都在河南岸提心吊胆地看着环庆军渡口方向的激战。
可是环庆军遭际如此,却是赵良嗣和郭药师苦盼的结果。他们等到的机会,终于来到!在辽军撤离高粱河岸,集中主力强攻环庆军营盘之际,不论是赵良嗣还是郭药师都发疯也似的督促常胜军拼命赶工,早日将浮桥架好。还尽其所能的派出了少量哨探,打探宋辽双方战事情况。
军情一道道地回报过来,环庆军后路完全被摧毁,浮桥被烧断,能逃回高粱河南岸的后路守卒还有民夫还不过半。辽军强攻刘延庆大营,远远瞻看,都能看到战场厮杀之惨烈,杀气之冲霄!
一日一夜下来,又得知刘延庆弃军先逃,仅率数十骑南渡高粱河,将环庆军撇在燕京城下。整支军马顿时崩溃,四下逃散,伤亡惨重,已经完全难以做为一支军队存在。而萧干立即收拢军马,向东而进,朝着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压迫而去,完全将自己的后路敞开。燕京城就这样摆在赵良嗣和郭药师的面前!
所有一切,都是最为理想的结果!
赵良嗣已经完全红了眼睛,就在浮桥上不肯离开了,走来走去地督工。他已经代表童贯,许下了无数赏格,只要能先入燕京,全军有百万贯之上,有一个算一个,都保他们在大宋有一份富贵前程!
郭药师就跟在赵良嗣身边,他在常胜军当中威望素著,和自家弟兄轻松的谈笑风生,言词之间,将现在燕京局势细细和自家弟兄分说,不时还开两句玩笑骂两句脏话,一副轻松等着建功的姿态。
比起赵良嗣的上窜下跳,常胜军上下还是更相信郭药师多一些。
不知不觉,已经给郭药师和赵良嗣两人鼓起了劲头。辽人打垮了环庆军,自身也伤损惨重,和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战起来,没有些时日分不出胜负。辽人就这么些兵马,顾得东头顾不得西头,现在燕京城,就在他们这支遭际叵测,几起几伏的常胜军面前!
只要拿下燕京,大家也许真的在大宋有一个出身,不用再过这乱世当中今日不知明日的日子了罢?
随着夜色渐渐降临,浮桥终于接到了北岸,大队大队的常胜军士卒已经在整队,随时准备跨过浮桥,直抵北岸,最后冲向已经没有辽军主力防守的燕京城!
郭药师和赵良嗣骑在马上,两人都站在队列的最前面。赵良嗣胯下坐骑仿佛也感到了主人的焦躁不安,不停地低声嘶鸣。郭药师看起来就要沉稳许多,他看了紧紧板着脸的赵良嗣一眼,笑道:“赵宣赞,扑城之际,请宣赞退后一些,兵凶战危,伤损了宣赞郭某人以后依仗谁去?万望宣赞珍惜自家,以后郭某人要靠着赵宣赞的日子还长远呢…………”
赵良嗣神色不动,眼中闪动的,就是锐利的波光。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河水,低低自语:“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机会,来得好不容易啊…………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他猛地转头,狠狠地看着郭药师:“郭大人,你一定要拿下燕京!赵某人和宣帅,必能保你大宋一世富贵!这燕云之地,交给你镇守也不过如此…………拿不下燕京,郭大人就想求在大宋做一闲人,也不可得!”
在赵良嗣恶狠狠的话语当中,郭药师半点也没有气恼,反而肃容行礼,以万分恭谨答应了一声:“郭某人敢不效死?”
就在两人对答之间,浮桥前面传来了小声的欢呼,就听见一个声音:“桥架好了!”
赵良嗣等着这个声音,不知道等了多久,白头发都多出了几十根,当下就狠狠给了马一鞭子,率先冲出。郭药师绷着脸紧紧跟在他身后,随着常胜军军将的号令,大队大队的士卒,涌上了桥头,越过高粱河,在夜色中,直扑燕京城墙而去!
第一卷 燕云乱 第150章 回天(十)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在高粱河北对于宋辽两军来说,战局变幻莫测的日子,又过了一天。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事的下一步走向将会怎样。
但是现在,毫无疑问,这场战事的英雄,是辽人四军大王萧干。
虽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但是雪花翻卷飞舞的却比昨日还要厉害许多,铅灰色乌云低垂,笼罩四野,朔风经历,搅动玉龙。放眼望去,哪怕站在高处,也看不出百十步外。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双方会战的日子。
但是对于已经决定退军高粱河南的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而言,这却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天气。
从天色还未大明开始,当在萧干兵锋正面的泾源军就已经造饭,还给士卒们分了一点酒用来御寒。接着就整队出营,在营寨之外摆出依寨野战的架势,层层叠叠,遮护着自家营寨。每过两个时辰,就交番更替,始终保持着警戒态势。
而在泾源军的掩护下,秦凤熙河两军,从两翼开始收缩,最前面营寨的宋军先退,接着依次是后一座的营寨,以珍珠倒卷帘的态势撤军。比起老种命令他们集结整兵西进的慢慢腾腾,一旦下达了撤回高粱河南的命令,熙河秦凤两军的动作却是飞快。到了快天明的时候,第一波退下来的人马,已经快到了高粱河上的浮桥处了。
小种带领麾下精锐,亲自赶往浮桥处,看住自己后路。西军三军浮桥处的防御体系本来就是完备,现在更增加了兵力戍守,可称万无一失。
秦凤熙河两军,不论哪个营寨退下来,都是井然有序,营中辎重器械,能携带的就全部携带上,在战兵的卫护下按程而退,绝无惊慌失措处。搬运不走的辎重器械,都浇上了火油,营中都有三四骑轻骑留守,等大队退走,号令一到,就一火焚之,什么也不会留给辽人。
大雪之下,宋军队列如龙蜿蜒向南,宋军毡帽斗笠上的红缨,星星点点在一片洁白当中,显得分外醒目。大宋西军精锐,再度整师北伐,渡过高粱河时,十余万大军杀气可称冲霄而起,谁能想到,短短数日,现在他们的脚步,却是向南!
风雪当中,宋军将领骑在马上,随着这道洪流滚滚向南,马上之人,不住地朝北而望,却不知道,每个人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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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种这个时候,也已经披上了甲胄,在亲卫将领的簇拥下,亲自临阵指挥自家泾源军戒备断后之师。出营列阵的宋军已经换了两番了,老种却一直没有回营,他身边亲卫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围着他,想为这个已经苍老衰颓的老将多遮挡一点寒风。
宋军在营外列阵的队伍静悄悄的,雪花落在他们披着的甲胄之上,转眼就积了厚厚一层。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雪花簌簌而落之声,间或才被领兵宋军将领命令麾下士卒蹦跳活动一下,不要冻上了手脚的号令打破这片沉寂。
列阵的泾源军上下,自老种以降,似乎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情。
而他们准备迎击的辽军方向,却始终没有动静。
后面传来马蹄溅雪之声,老种身边簇拥的亲卫回头而看,却是杨可世领着十几骑亲卫踏雪赶来。杨可世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心头愤懑就这样表现在脸上。
宋军哨探还是放出去了一些,去瞻看辽人军势。但是老种强令杨可世不得跟着这些哨探轻骑出击,大概老种也是知道杨可世此时心态,怕放他出去,这位已经羞愤到了极点的西军重将,可能会不管不顾的一头撞进辽军营寨当中去。干脆让他朝后,随时掌握熙河秦凤两军撤退进程,以便于老种决定泾源军什么时候也跟着后撤。
这任务当然同样重要,敌前撤退,向来是考验统帅指挥艺术的难事儿。可是杨可世领了这个军令,心中火气,更升腾高了几倍!
老种身边西军将领朝着杨可世点头示意,杨可世却谁也不搭理,策马溅雪就驰到了老种身边,黑着一张脸不开口。
老种回头淡淡地扫视了他一眼,问道:“秦凤熙河两军,走得怎么样了?”
杨可世冷笑一声:“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小种相公和姚相公,当真是指挥若定。秦凤熙河两军,行伍不乱,金鼓井然,交相掩护而退。动作快的了不得…………现在估计先行之军,已经上了浮桥罢?几万大军,说不定一天就能撤回高粱河南一半去。到了明天天明,俺们就能走了,照这个架势,辽人打定了恭送俺们的主意,俺们一兵一卒不损,到燕京左近逛了一圈,当真解乏!”
老种颔下白须被寒风吹得飘飘散散,他眯着眼睛看着杨可世,眼神里面满是倦怠,一句话也不说。
杨可世看看老种,心一软就想沉住气,别说那么多废话,但是胸中那团滚动的火焰却怎么也平复不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老种相公,您要想想法子啊!白沟河俺们败退一次,好歹还硬拼了一场。现在这在高粱河再退,西军军心士气,可就散了!更不用说,宣帅和刘延庆他们都如此地步了,自然也要和俺们西军斗一个不死不休,俺们倒霉,他们才可安然无事!这西军当真是前途莫测啊!老种相公,西军可不能就这样垮了!”
杨可世说的声音并不算小,在老种身边簇拥的亲卫心腹西军将领都听见了,当下人人侧目,都望向老种,有的人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说出来。
老种眼神中倦意更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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