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戒备,原因无他。西军三军上下,都已经得知了前面传回来的军情。
刘延庆遁逃,环庆军全军崩溃覆灭!而辽人大队人马,已经向东而来,做出一副同样要将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粉碎的态势。辽人张开的远拦子哨探,已经将宋军轻骑,压回了营寨左近,入暮之前,再度出现在宋军各营望楼的视线当中。从溃卒口中,宋军已经知道,萧干所部辽军,战斗力远远超过他们的估计,是可以从昼至夜,可以举火夜战扑营的精锐之师。一天一夜,就这么把环庆军给打垮了!
不等号令,当在辽军扑来方向的泾源军上下就立刻动员戒备起来,一切整军待发,准备向西进击的举动都停止了,绷紧了神经等待辽军的到来。虽然入夜之后,辽人的远拦子纷纷收了回去一程,宋军轻骑也能向西延伸一段距离,查探出辽人也在布置扎营。可是泾源军全军上下,还是没有半分懈怠处。环庆军再不成,也是西军重镇了,连依寨坚守都没撑持过两天,谁知道辽人到底有多大力量!
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这萧干为什么还要步步示弱呢?无论如何,现在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背水列阵,已经没有可以应援之军,处在兵法上所言的绝对险地!
泾源军中军大营的大帐当中,这个时候也灯火通明,闻老种之召赶来的西军将领,济济一堂,将大帐几乎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人都是脸色阴沉,不少人更是露出了慌乱了神色。
做好准备计划去拣便宜的,现在居然遭到了这样的变故,转瞬之间,全军上下,就已经处于空前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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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种端坐在上首正中,他看起来似乎又老了七八岁,在那里闭目不知道沉思着什么,只能看到他的胡须微微颤动着。小种和姚古坐在他的左右首,面面相觑。大帐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有闻讯从各处营寨赶至这里的将领进来的时候,大帐当中,才有一点声响活气发出。每个人都觉得万分的压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北伐以来,两次倾尽全军之力的攻势,难道就都要以惨败收场不成?上次白沟河,好歹大家还是互相掩护,基本上都将主力撤了出来。这次在高粱河北,还不如上次,说不定在退过高粱河的时候,全军就要丢下不少人马下来,还不知道在涿州能不能站住脚!
虽然和环庆军已经生分了,但是得知环庆军惨败之后,大家毕竟同是西军出身的,每个人都是心下惨然,更没有心情说话。眼见得这大帐当中,气氛越来越压抑。
不知道等了多久,老种还是没有张开眼睛。小种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大腿,响亮之声,惊动了每个人。就看见小种掀髯站起,大声怒道:“刘延庆这厮,当真是死不足惜!都是西军里面出来的,厮杀场中度日的人,西军就没有出过弃军先走的将领!要不是这厮,环庆军也不会垮得如此之快,辽狗啃不动他们,说不定俺们就到了,前后夹击,哪里还有萧干张狂处?重重上本弹他,取刘延庆首级,以慰环庆军几万将士英灵!”
姚古刚才也学着老种闭眼,这个时候也缓缓睁开眼睛,冷笑一声:“现在这厮可安安稳稳的在高粱河南!正不知道和宣帅会打着怎样的主意。他退过河南了,只要俺们也退过河南,就大家都差球不多,怎么也遮掩过去…………直娘贼,就没有打过这等憋闷的仗,十分气力,要用九分用来防着自家人!”
一名姚古麾下的将领霍地站起来:“那俺们就不退!在这里和萧干分一个生死胜负出来,让他看看西军到底是铜是铁!刘延庆这厮溃败,俺们击退了萧干,拿下燕京,看那宣帅,还有小蔡相公,有什么说处!”
这将领的大嗓门儿,顿时引起了几人应和,帐中气氛,似乎一下就松动了不少。好几个将领都跟着站起来,摩拳擦掌地喊打喊杀。
姚古又是冷笑一声:“折全忠,就你能厮杀不成?俺们现在是孤军处于高粱河北!萧干没什么可怕,俺们背后站着的人,才是可怕!”
现在帐中全是自家人,局势又紧要如此,姚古也不顾忌什么了,口口声声都是直点人名:“童贯这没卵子的家伙,和刘延庆已经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他会用尽生平本事,将这场败绩尽量遮盖过去!如何遮盖,还不是拉得俺们跟着同败。到时候板子落在他们身上,自然就轻了许多,不是他童贯刘延庆无能,实在是萧干耶律大石这厮太强!这些人在高粱河南扼住俺们的后路,河北诸路转运使节都是童贯这一派的人马,俺们可不能放胆在河北死战!到时候给人害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姚古呵斥,那最先站起来的叫做折全忠的汉子,悻悻地坐了下去。西军给童贯和刘延庆扯得四分五裂,大家都是亲身领教过的。也正因为他们,这一场仗才从头到尾打得如此憋气,现在姚古所说,正是大家所担心的。到时候瞻前顾后,在萧干手中,说不定又是落下一场败绩!
萧干击破刘延庆之后,毫不停顿的就挥兵东进,如此气势,也多少将西军上下震慑住了。虽然环庆军惨败,是种种因素凑在一起才发生的,其中刘延庆无能胆怯,至少要占一半。但是辽军动作之迅捷凶猛,萧干指挥调度之泼辣果敢,还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现在毫不喘息就直逼而来,让人更摸不清他手中实力,这个在河北与他决战的决断,更是难以做出。
吃姚古这么冷冰冰的说了几句,帐中又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终于有人嗫嚅道:“要不…………俺们就走?环庆军先遭丧败,俺们又是承担侧翼应援之责的。环庆军两天就垮下来,俺们用上吃奶的气力也应援不及,这责任,也推不倒俺们头上…………到时候退回高粱河南打官司就是了。环庆军没了,就俺们三军俱全,只要官家还想要燕云之地,就不能将俺们怎么样,说不定再度兴师的时候,就是俺们几位相公当主帅了…………留在这里,只怕刘延庆这厮和童宣帅,用上生平气力也要俺们惨败啊…………”
这句话说出来,帐中不少人就松了一口气,顿时就有人附和道:“现在还未曾和辽狗纠缠上,俺们次第掩护,交相后退…………俺们后路也是完整的,一兵一卒,一个粮食粒儿都不会丢给辽狗!”
“…………几位相公,到时候就留俺来断后,辽狗要上来,俺就和他们好好厮杀一场,要是被辽狗冲动了阵脚,就砍了俺的脑袋!”
“俺们不是不想好好战一场,也不惧萧干这贼厮鸟,只是后面放着那两个活宝,俺们十分气力使不出三分出来,还不如去休!到时候将那两个活宝赶走了,老种相公当大帅,再度北进,难道萧干浑身是铁打的不成?踩也把他踩平了!”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姚古抚须,在那里缓缓点头。小种也缓缓地坐了下来,气度安闲。只有老种仍然在那具闭目不语。
议论声中,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大宋养俺们百年,此时此际,俺们还不如萧宣赞一个来归降人!退回去,你们就有脸说得出口?”
此句一出,当下人人侧目。就看见帐中站起一条高大汉子,紧紧绷着一张脸,正是杨可世。
他目光缓缓扫视众人,冷笑一声,朝着在当中闭目端坐的老种抱拳行礼,大声开口:“老种相公。俺们西军百年声名,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现在再退回去,俺们和刘延庆,不过五十步笑一百步!大宋在,才有俺们西军百年的威风权位。大宋不在,留着西军在又有何用?辽狗衰弱至此,俺们都败得如此丢脸,当女真鞑子大举南下的时候,难道到时候只有萧宣赞一人敢于北上抵挡么?都是七尺高的一条汉子,羞也羞煞了人!”
杨可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情绪,越众而出,大步走到军帐正中,昂然道:“俺们这些累世将门的权位,是百年来百万边军健儿尸骨堆起来的,俺们这些将门,死了一代还有一代接上,才有了今日俺们的权位!这声名,这地位,都是打出来的!整日里想着和人勾心斗角,这不是俺们的本事,俺们在这上头,也斗不过那些人!那位老公相,就比童贯他们一辈好到哪里去了?现下不过是利用俺们罢了,到时候没用处了,俺们也就和刘延庆差球不多,退习惯了,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大帐当中安安静静,就听见杨可世的嗓门儿在嗡嗡回荡。姚古一脸怒色,却忍住没有发作,小种神色淡然,却不住地看着老种。
帐下诸将,有的兴奋,有的激动,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萧宣赞南归之人,到了今日地位,不管是白梃兵还是胜捷军,都为他效死。说抗命北上,全军就都跟着他抗命北上而去了。要不是他掩护着俺们侧翼,当住大家都装作看不见的女真鞑子,俺们能在这里自己安安稳稳的斗个不休?比起萧宣赞,俺们简直就不成个人了!俺们也不是朝堂当中争斗的材料,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了,打垮萧干,克复燕京,想要什么没有?到时候,多的是人来求着诸位相公!想分润这场大功!”
杨可世趋前几步,几乎站到了老种座前。在他高大的身形下,老种显得加倍的苍老衰颓。
“…………萧干不强!他的追骑,俺也碰过了,累的跟狗一样,经不起一次冲杀!这贼厮鸟,吃奶的气力都用完了,现在不过是吓唬俺们就是!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加起来六万之数,俺愿意为先锋,不能取胜,愿取首级为全军号令!”
老种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可世说完,犹自不退,立在当地,胸膛起伏不休。一双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星来。
小种看着老种睁眼,低声问道:“哥哥,你如何看?”
老种淡淡道:“某想一战,你以为如何?”
听到老种这句中气并不是很足的话,杨可世双眉一掀,顿时就是满脸喜色,正准备行礼下去,就看见小种一下站起,以从来未曾有的坚决语调向着自己哥哥道:“大哥,万万不可一战!”
帐中一下,又变得鸦雀无声,刚才主战的几位将领,正准备跳起来,吃小种这么一喝,都僵在原地,想吼出来的话也塞在嗓子眼儿,差点将自己呛住。
老种的神色当中,有着一种最为深沉的疲惫。他低低反问:“为何?”
小种神色郑重到了极处,深深行礼下去:“哥哥,你的号令,某一向奉命唯谨。但是西军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不是我们种家一家的!要是背后没有刘延庆,没有童贯,没有这些只会扯后腿,打横炮的贼厮鸟在,哪怕萧干比现在强大十倍,俺也只是跟着哥哥鞍前马后血战拼杀!就算战死,又当如何?种家儿郎,就少有死在床榻之上的!
…………可是还有这数百几代跟着俺们的军将,还有这数万从陕西诸路跟着俺们转战千里的儿郎,俺们不能为了自家声名,将他们葬送在这高粱河北!辽人已经衰弱到了极处,就算击破环庆军,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只要俺们全军都在,再度杀回来,夺取燕京,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俺们悬军在外,家在千里之外,背后又有虎视晓眈的内敌,俺们所做的一切决断,只能谨慎为先。不能轻易葬送了俺们西军啊!
…………哥哥,你就能确保。俺们一旦和萧干僵持住,刘延庆和童贯两人,不会做俺们的手脚么?他们巴不得我们这三军,如环庆军一般葬送在这高粱河北!如果哥哥要一意孤行,俺只能率领秦凤军先退,多少给俺们西军留点种子!”
小种话音方落,姚古也起身,向着老种大礼行下来:“老种相公,但请三思!”
为小种和姚古所带动,他们秦凤军和熙河军所部将领,都起身朝着老种深深行礼下去。就连老种直领的泾原军所部,都有不少将领起身,跟着向老种行礼。
杨可世呆在当地,手足冰凉。一颗心飘飘荡荡的,浑然不知道到底自己身在何方。此时此境,当初真不如跟着萧言北上,哪怕只是为一马前小卒,也比今日羞愤处境,来得痛快!
他环顾这些朝着老种行礼逼宫的将领,蓦地大喝一声:“我辈如此,和刘延庆相比,又有什么区别?不能打仗的西军,还是西军么?西军完了,西军完了!”
大吼之声,在帐中嗡嗡回荡,余音未落,杨可世已经咬牙转身大步冲了出去。有几个人想拉住他,却没有将手伸出去。
老种目送着杨可世冲出大帐,却没有起身喝住他,只是低声自语两句:“西军完了?西军完了?”
小种姚古他们的决断,老种是再理解不过。要不是此次北伐,际会萧言此人,他的决断,毫无疑问也和小种姚古他们是一样的。
西军是大宋唯一能战的野战集团,这是事实。百年发展下来,西军同样是一些累世将门的利益集合体。所作所为的一切,自然也就是保住这些累世将门的利益。
当西夏犯边,西军上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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